在耶律永明的迎接下,馬擴一行人進入城中,入駐館驛。
耶律大石野心極大,心中早有稱帝的打算。
所以抵達可敦城後,一切都按照建國的規制來,設立樞密院、宣徽院、大林牙院等機構。
耶律大石可不是一介武夫,他是以科舉入仕,高中進士。
這在當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因爲以往遼國的科舉,高中進士者都是漢人,耶律大石是唯一一個,也是第一個契丹人憑真本事考中進士。
不久即被召入大林牙院,擔任承旨,被人尊稱爲林牙大石。
契丹語中,“林牙”相當於漢語中的大學士、有學問的人,大林牙院對標的乃是中原的翰林院。
同時,他還對可敦城進行了整改,建立多個公廨以及館驛,用來接待各草原部族、西域和西夏的使節。
而且可敦城位置偏僻,物資匱乏,根本發展不起來。
以至於天祚帝四處逃亡時,西夏皇帝李幹順多次派兵援助遼國,抗擊金人。
西夏當了遼國百餘年小弟,撈了不少好處,雙方雖偶有摩擦,但從未大動干戈。
但打了幾場後發現,實在打不過,這會兒的金國太猛了。
可時代變了,經過隋唐加上五代十國,戰爭方式與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
弓箭射程五十步頂天了,還破不了鐵甲,神臂弩用輕箭拋射,射程可是足有二百步,能破鐵甲,這一百五十步的差距,完全就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別看他能聚集八萬大軍,實則帶甲之士只有萬餘,剩下的七萬人都是草原各部族的牧民。
鐵浮屠、鐵鷂子這樣的重甲騎兵都扛不住神臂弩齊射,穿個羊皮上戰場,簡直與送死無異。
加上又是姻親,關係極爲篤厚。
沒錯,這會兒西夏和耶律大石仍然聯繫密切。
結果被完顏婁室打出了傳奇性的一千滅三萬。
你讓輕騎兵和神臂弩碰一碰,連人帶馬都給你射成刺蝟。
到了宋時,重甲早已普及,神臂弩也登場了。
後世常說蒙古人靠騎射橫掃歐亞,根本就是放屁。
比如如今西夏皇帝李幹順的皇后,就是遼國公主。
三萬西夏精銳被一千女真人暴打,這對西夏產生了極大的震撼,但李幹順不管,依舊鐵了心要幫大哥遼國,並且派人聯繫天祚帝,想將其接來西夏避難。
甚至於,若非遼國多次出面干預,西夏早就被楊惟忠給滅了。
隋唐扛騎兵衝陣,靠的是陌刀陣。
在耶律大石原本的打算中,壓根沒考慮過西遷的,而是一門心思想收復山河,重鑄遼國榮光。
後來天祚帝被俘,遼國滅亡,在金人一通威逼利誘之下,李幹順雖答應當了金國的小弟,可卻身在曹營心在漢,暗地裡偷偷與耶律大石聯繫。
以前嘛,牧民也是戰力,跨上戰馬,背上弓箭就能南下打草谷。
實際上,蒙古人軍械一點都不差,甚至在打南宋時,一度形成了軍械碾壓。
南宋有的蒙古人都有,南宋沒有的,蒙古人還有。
也就是說,耶律大石麾下的能戰之士,只有一萬餘。
這點人想和金國死磕,無異於以卵擊石,最後眼見沒辦法了,耶律大石才決定西遷,往中亞遷徙。
在館驛安頓下來後,張都頭第一時間找到馬擴,皺眉道:“馬尚書,末將進城時看了,城中帶甲之士只有萬餘,周邊又無軍營。”
言外之意就是看不上耶律大石,萬餘人值得他們冒這麼大的風險,不遠萬里從開封府趕來麼?
“非也,非也。”
馬擴搖搖頭,沉聲道:“耶律大石的價值,不在於這萬餘士兵,哪怕他麾下只是數百人,也值得我等跋山涉水,不遠萬里前來拉攏。西夏與遼國關係親厚,若能得耶律大石相助,完全有機會讓西夏放棄攻齊,甚至同我們一起伐金。”
“此外,金國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許多遼國貴族與降將蠢蠢欲動。平日裡礙於金軍威勢,不敢聲張,可若戰事一起,金軍無暇顧及國內,屆時耶律大石振臂一呼,定然從者雲集。”
張都頭面露恍然:“原來如此。”
馬擴輕笑道:“張都頭與麾下將士這段時日便安心待在館驛休養,剩下的交給本官。”
傍晚,耶律永明來到館驛:“馬尚書,我王在府邸設宴,爲馬尚書接風洗塵。”
馬擴笑道:“固所願不敢請耳。”
出了館驛,坐上馬車,一路來到耶律大石的府邸。
在耶律永明的帶領下,兩人邁步走進大堂。
耶律大石站起身,神色複雜道:“馬尚書,別來無恙。”
他自然認得馬擴,兩人最後一次相見,還是趙宋聯金伐遼前的幾個月。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見過遼王!”
馬擴躬身見禮。
“坐。”
招呼馬擴入座,侍女端着酒菜上桌。
耶律大石端起酒杯道:“可敦城條件艱苦,比不得析津,薄酒一杯,還望馬尚書莫要嫌棄。” 馬擴輕笑道:“遼王這是哪裡的話,得見遼王,此番跋山涉水便值了。”
“哈哈哈。”
這番話,讓耶律大石心情大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馬擴放下酒盞,緩緩開口道:“金人盤踞陰山,斷絕商道,可敦城雖與西夏接壤,卻有八百里瀚海阻隔,遼王的處境似乎不太妙啊。縱然遼王胸懷大志,也苦於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耶律大石也不惱,輕笑道:“本王可是聽說,宋金西夏三國聯手,共同伐齊。你齊國雖佔據中原,可在三國夾擊之下,稍有不慎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形勢比本王可危機多了。”
“不然。”
馬擴搖搖頭:“我齊國帶甲之士五十萬,又有火器相助,三國伐齊不過是笑話。遼王消息靈通,應當知曉,去歲我齊國皇帝陛下,在南京道大敗完顏宗望之事。”
耶律大石反駁道:“那豈不是正合本王心意,待你四國打得兩敗俱傷,再從容出兵,坐收漁翁之利。”
馬擴說道:“遼王太想當然了,殊不知脣亡齒寒?若金國勝了,遼王將再無收復故土的可能,並且金人也會騰出手來,全力對付遼王。”
雙方對結盟之事心知肚明,此番交鋒,不過是爲自己爭取主動,謀取更多利益。
一番脣槍舌劍後,耶律大石沉聲道:“你我二人也算老相識,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善。”
馬擴微微一笑。
耶律大石問道:“齊國皇帝欲待如何?”
馬擴正色道:“我國陛下打算先下手爲強,攻佔西京道。”
耶律大石何等人物,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韓楨的戰略意圖。
先攻西京,拿下雲州。
燕雲十六州在手,金人再想南下,就不會再像之前那麼輕鬆了,如此再騰出手來,收拾西夏與南邊的宋國。
有宋一朝,爲了拿回燕雲十六州,甚至不惜聯金伐遼,就是這個原因。
拿回燕雲十六州,就等於在北方有了一道門戶。
耶律大石沉吟道:“你想讓本王調停西夏?”
“不錯。”
馬擴點點頭,繼續說道:“若能讓西夏倒戈一擊,共同伐金,那就最好不過了。”
耶律大石皺眉道:“西夏雖與我遼國篤厚,可李幹順此人並非庸主,據本王所知,金國與宋國打算將秦鳳路及永興軍路劃給西夏,面對如此大的利益,只怕李幹順不會輕易答應。”
李幹順與遼國親厚,這沒錯。
可如今遼國沒了,只剩下他自己這一脈,李幹順會爲了他,放棄到手的西北五路?
馬擴出謀劃策道:“可將西京道的雲內、天德軍以及東勝三州劃給西夏,就算西夏不願出兵伐金,也得讓其保持中立。”
一旦西夏動手,那齊國將面臨四線作戰的困境。
韓楨雖不懼西夏,可四線作戰對後勤的壓力實在太大。
一旦戰事拖上一年半載,齊國這個剛剛建立還不足一年的國家,必定會被拖垮。
耶律大石點頭道:“如此本王倒可試一試。”
這三州面積雖比不上秦鳳路與永興軍路,但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得來,再加上他勸說,李幹順應當會答應。
馬擴繼續說道:“一旦大戰開啓,完顏宗望與完顏宗翰都會被我齊國限制在雲州與幽州,金國內部空虛,屆時就看遼王的了。”
不得不說,對耶律大石來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旦錯過,再想有這樣的機會,只怕得等到下輩子了。
但耶律大石也不傻,看出了其中的漏洞,問道:“若你齊國成功佔據雲州後,轉頭南下攻宋,本王又孤軍深處,豈不成了甕中之鱉?徒勞無功,爲你齊國做了嫁衣?”
馬擴面色肅然道:“遼王請寬心,我國陛下一代雄主,豈會幹出過河拆橋之事。佔據雲州後,會繼續牽制金軍,助遼王拿下上京臨潢府。”
臨潢府,那是遼國的國都。
一旦拿下國都,意義非凡,麾下將士勢必士氣大振,同時金國境內的遼國貴族與降將,也必然會前來歸附。
念及此處,耶律大石心潮涌動,一旁作陪的耶律永明更是呼吸急促,面色漲紅。
“好!”
耶律大石一拍桌子,朗聲道:“本王麾下帶甲之士只有萬餘,可自問在遼國還有些威望,屆時振臂一呼,必定從者雲集。若齊國能助本王拿下臨潢府,今後齊遼兩國便結爲兄弟友邦,互不侵犯。”
“遼王不愧爲當世豪傑,本官敬伱一杯。”馬擴心下大喜,舉杯道。
一杯酒下肚,酒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這時,一旁的耶律永明開口道:“中京大定府呢?”
馬擴早有腹稿,嘴角含笑道:“不如這樣,本官斗膽代我國陛下,與遼王定下君子之約,誰先攻下大定府,中京便歸誰,如何?”
“你能做主?”
耶律大石挑了挑眉。
馬擴答道:“此番出行,我國陛下特許本官便宜行事。”
“好,本王便接下這個君子之約!”
耶律大石意氣風發,語氣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