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奴說道:“應當不會,我觀陛下不似這種心胸狹隘之人。”
這段時日,他頗有些感觸。
陛下威儀天成,卻又禮賢下士,討論戰事之時,在場將領不分官職大小,均可直抒己見,時不時還會說兩句頑笑話,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太師奴附和道:“卑職也覺得不會,畢竟北地與中原分隔太久,民風習俗截然不同,陛下若想統一四海,收復北地,免不了需要藉助晉王來安撫遼國舊臣與百姓。”
“話雖如此,可待解決金國之後,難保不會另立一宗室子弟,沒有我耶律餘睹,還有其他人。大遼的宗室子弟,一抓一大把,尋一個傀儡,豈不是更好掌控?”
耶律餘睹還是有些擔心,心中惴惴不安。
他如今對韓楨敬畏有加,壓根就生不出反叛的想法。
謝老提議道:“不如晉王去覲見陛下,表明心跡,卸任差事,讓陛下另尋他人,自己則跟隨陛下回汴京當個逍遙王爺。”
“如此也好。”
耶律餘睹微微嘆了口氣。
閒散王爺就閒散王爺罷,總比丟了小命要好。
……
帥帳之內。
韓楨正在擬旨,高佛留與阿八剛剛立下大功,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宣德,憑白得了一萬士兵,該論功行賞了。
尤其是高佛留等人新降,正值敏感時期,論功行賞一定要及時,否則容易心生間隙。
如今西州軍左右副將的職位如今還空缺着,正好賞給他們,此外還缺一個錄事參軍之職,既負責後勤,又能起到監察之職。
就在他奮筆疾書之時,老九提醒道:“陛下,晉王求見。”
“宣。”
韓楨頭也不擡的吩咐道。
下一刻,耶律餘睹邁步走進帳中。
“臣見過陛下。”
耶律餘睹躬身一禮。
放下手中狼毫,韓楨問道:“晉王所來何事?”
耶律餘睹面色忐忑道:“陛下,臣是來請辭差事的。”
韓楨似笑非笑道:“好端端的,怎地突然要請辭差事?”
“微臣才疏學淺,綆短汲深,恐會誤了陛下的大計,因此特來請辭。”
耶律餘睹頓了頓,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微臣自幼仰慕中原風華,如今西京道戰局已定,微臣斗膽討個清閒些的差事,在汴京頤養天年,還望陛下成全。”
韓楨緩緩開口道:“朕在晉王眼中,便如劉邦、楊堅一般麼?”
話音剛落,耶律餘睹嚇得一個哆嗦,趕忙跪在地上:“微臣不敢。”
韓楨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耶律餘睹,朗聲道:“朕自問還有些心胸,自比唐宗漢武,卻不知晉王可願做那契苾何力?”
“微臣榮幸之至。”
耶律餘睹將頭垂在地面,語氣無比恭敬。
他哪敢說個不字。
韓楨語氣堅定道:“朕向你保證,卿不負朕,朕也絕不負卿。”
韓楨有這個自信,也有這個資本。
他太年輕了,今歲纔剛到及冠之年,是歷朝歷代所有開國皇帝中,年歲最小者,沒有之一。
按照他的身體素質,再活個五六十年跟頑似得。
其次,就是他在軍中的威望。
他是馬上得的天下,自起事時便一路征戰,神勇無雙,軍中威望無人能及。
這纔是他如此自信的底氣。
縱觀那些開國之後立馬對功臣揮舞屠刀的皇帝,要麼是年紀太大,擔心自己死後臣強主弱。
比如劉邦,他橫掃天下建立大漢之後,已經垂垂老矣。
但麾下一衆王侯,卻有不少正值壯年。
韓信臨到死,也才三十五歲。
要麼就是得國不正,能力不夠,加之在軍中威望偏低。
典型的例子就是楊堅和司馬炎,這二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只不過楊堅統一南北,結束了華夏四百餘年的分裂局面,外加開創了三省六部制以及科舉制,成績斐然,所以名聲和後世評價要比司馬炎好太多倍了。
但這二人前期的操作,基本一樣。
其實與這二人相似的,還有一個趙匡胤。
可趙大倒底雞賊,並未揮舞屠刀,而是玩了一招杯酒釋兵權。
縱觀歷朝歷代,馬上得天下,軍中威望高,且年輕的開國皇帝,是不屑對功臣下手的,因爲人家有自傲的資本,根本不屑玩這一招。
劉秀與李世民就是如此。
劉秀登基稱帝時,只比韓楨大七歲,李世民則大八歲,不到三十的年紀,年富力壯,正值人生巔峰,且二人都是馬上得來的天下,壓根就不怕手下的人造反。
正是有這樣的底氣,纔能有相應的心胸和氣魄。
異族、漢族,皆可爲我所用!
耶律餘睹被這番話中的自信與霸氣所震懾,一手指天道:“臣對長生天起誓,此生決不負陛下!”
契丹貴族雖信奉佛教,但依舊保持着薩滿教,長生天乃是草原上的最高天神,是草原人最重要、最虔誠的信仰。
草原人輕易不會用長生天起誓,一旦起誓,必定會遵守。
若是不遵守,會被所有人,乃至親人唾棄。
“好!”
韓楨笑着將耶律餘睹從地上扶起:“你我君臣佐使,守望相助,在青史留下一段佳話,豈不美哉。”
“陛下厚愛,臣不勝感激。”耶律餘睹神色感動,眼中隱隱泛出淚花。
韓楨拍了拍他的肩膀,推心置腹道:“朕也不瞞晉王,耶律大石野心極大,且在遼國舊臣與北地百姓之中威望極高,唯有晉王能與之抗衡。”
“原來如此,臣明白了。”
耶律餘睹佯裝恍然之色,語氣中透着敬佩之意。
韓楨輕笑道:“晉王放心大膽的去,若有遼國舊臣與將士投靠,只管收入麾下。”
“臣領命!”
耶律餘睹鄭重地點點頭。
“去罷!”
“臣告退。”
一路出了帥帳,耶律餘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長出了一口氣。
不管陛下方纔那番話,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假意,好歹給出了保證。
他倒是不擔心韓楨會騙自己。
君無戲言,這話可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而是皇帝威信和公信力的表現。
當一個皇帝說話和放屁一樣,那麼下場就和晉朝司馬家一樣。
往後識相一些,交出兵權就是。
待耶律餘睹離去,老九鄙夷道:“想不到這耶律餘睹竟如此膽小。”
“膽小有膽小的好處。”
韓楨收斂笑意,而後正色道:“方纔朕所說之言,不僅是對耶律餘睹說的,亦是對你等所說。”
“末將省的。”
老九鄭重的點了點頭。
遙遙看向大同府的方向,韓楨喃喃自語道:“完顏宗翰應該不會拖太久,待拿下大同府,稍作佈置後,朕也要回去了。”
聞言,老九嘿嘿一笑,面色興奮道:“嶽都帥勢如破竹,待陛下南下,定能一鼓作氣覆滅僞宋,統一天下。”
韓楨擺擺手:“統一天下爲時尚早。”
他可不認爲拿下南方就等於四海歸一。
韓楨眼中的天下,遠不止於此。
這才哪到哪?
西夏、吐蕃諸部、大理、西南夷、金國、高昌回鶻、東西喀喇汗國、高麗、倭國、交趾……這些漢唐時的國土,離開中原統治太久了,而今也是時候該回來了。
……
……
大同府。
這幾日的掠奪,讓城中人心惶惶。
金軍狂歡,可城中百姓卻遭了殃。
不少金軍趁着收集錢糧之時,作奸犯科,姦淫辱掠。
完顏宗翰不管不顧,在他看來,西京道即將讓給齊國,這些百姓自然也就是齊國的子民。
城中這十萬百姓,能搶的幾乎全被搶光了,待韓楨接手之時,等待他的將會是十餘萬張嗷嗷待哺的嘴。
他就不信韓楨會放任這些百姓餓死。
能在臨走之前,噁心一次韓楨,也算稍稍出了一口氣。
一時間,城中哀鴻遍野。
完顏希尹邁步走進元帥府,稟報道:“元帥,城中百姓錢糧已劫掠一空,將士們也做好了準備,隨時可以準備出發。”
聞言,完顏宗翰沉聲道:“不能再繼續拖了,一旦天氣放晴,齊軍定會大舉攻城,今夜子時就走。”
“好,我這就去安排。”
完顏希尹點頭應道。
深夜。
明月被烏雲遮蓋,夜幕之下漆黑一片。
咯吱~
伴隨着令人牙酸的聲響,大同府東西南北四處大門敞開。
緊接着,無數百姓驚叫着衝出城門,朝着四面大方逃竄而去。
這些百姓,是完顏宗翰故意爲之,目的是製造混亂,擋住齊軍追擊。
而八萬西路軍,則一分爲二,完顏宗翰與完顏希尹各領一支軍隊,朝着熊耳山與蘇木山奔去。
“報!”
“大同府四處城門開啓,數萬百姓奔逃而出!”
消息傳到軍營之中,並未引起波瀾。
韓楨本就沒打算追擊,放任完顏宗翰離去。
“于軍。”
“末將在!”
韓楨下令道:“派一支騎兵入城查探,看看是否有埋伏。”
“末將領命。”
于軍抱拳應道,旋即轉身離去。
轟隆隆!
百餘名騎兵直奔大同府而去,一路上遇到了無數驚慌失措的百姓。
這些百姓如同無頭蒼蠅,四散奔逃。
這幾天時間,城中百姓被金軍折騰的不輕,不少人早就想跑了,得知城門開啓,立馬蜂擁着逃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