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韓楨如此驚訝,吳敏解釋道:“陛下誤會了,每月萬貫以上俸祿的宗親並無多少,且都是身兼爵位與多項寄祿官之人,絕大多數宗室,月俸都在五六千貫上下。”
韓楨說道:“那也不少了,一個人一年就是七八萬貫的支出,一百人便是七八百萬貫,國庫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要知道,趙宋皇后的月俸也才一千八百貫,遠不如宗親的俸祿。
難怪英宗受不了要改制,這誰頂得住?
如此豐厚的優待,其實是趙宋皇帝對宗室的一種補償。
畢竟,一旦成了宗室,本質上就是一頭被圈養的豬。
不得科舉、經商、務農、從工,更不能與外臣結交,就算心懷抱負,也無處施展。
此外,東京城的消費極高,俸祿少了,沒法維持宗室奢靡的生活,從而落了皇室的臉面。
想想看,歐陽修這樣的朝堂大員,當了一輩子官兒,竟然也買不起京師的房子。
爲何?
就是租房和日常開銷太大,以至於存不下來足夠的錢買房。
趙宋之所以對宗室嚴防死守,究其緣由在趙二。
他靠着燭影斧聲當上了皇帝,自然不希望舊事重演,爲了一勞永逸,乾脆把宗室子弟當豬圈養在眼皮子底下,時時監察。
韓楨倒是沒這個顧慮,孃老子親大哥早就死了,關係遠的親戚,都在臨淄老家種田。
況且就算有兄弟姐妹,憑他赤手空拳打下天下的威望,即便把他害死了,旁人也登不上皇位。
韓楨問道:“朕欲定下宗室規制,吳卿可有建議?”
“此乃陛下家事,臣豈敢指手畫腳。”
吳敏婉拒,顯然不想摻和皇家之事。
萬一提了建議,得罪了某個妃嬪,那就得不償失了。
韓楨卻不想放過他,吩咐道:“天子無家事,吳卿但說無妨。”
聞言,吳敏心頭苦笑,只得硬着頭皮答道:“前朝對待宗室,有可取之處,但亦有不妥,陛下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韓楨來了興致:“詳細說說。”
吳敏組織了一番語言,朗聲道:“曹魏時期,曹爽專權,引得士大夫權貴心存怨氣,曹囧曾上書獻策,言:宗室者,近則有宗盟藩衛之固,遠則有仁賢輔弼之助;盛則有與共其治,衰則有與守其土;安則有與享其福,危則有與同其禍。”
“可惜曹爽並未聽取,這才讓司馬懿有了可乘之機。”
韓楨似笑非笑道:“吳卿的意思,是想讓朕放開對宗室的限制?”
曹囧的諫言有沒有道理呢?
很有道理!
這番話,幾乎是道明瞭皇權統治的最基本邏輯。
帝王集權,主要依靠三駕馬車,分別是宗親、勳貴、士大夫。
通過這三方互相牽制,以達到一種政治生態的平衡,如此皇權才能穩固。
這三駕馬車不管哪一個出了問題,對皇權都是顛覆性的。
司馬懿能成功,就是聯合了勳貴和士大夫,而曹氏宗親卻沒有任何權利,無法制衡異姓外臣。
同理,在趙佶之前,趙宋文官集團一家獨大,也是因爲宗親與勳貴的沒落。
至於宗親勢力過大,那還用說麼,參考趙二和朱棣。
“臣不是這個意思,宗室可以適當放寬,但必須要在方圓之內。”
吳敏頓了頓,繼續說道:“臣以爲,陛下可效仿前唐,出五服者不爲親,讓其自食其力。宗親爵位隔代而降,大幅削減宗室俸祿,同時放開管束,允許他們經商、入仕、務農、從工。”
“入仕者,可設宗室科考,篩選英才。此三管齊下,既可保皇室顏面,又不拖累朝廷財政,還能使得宗室有個出路。”
仔細思索一番後,韓楨發現吳敏的獻策,幾乎與清朝對待宗室的策略相差無幾。
念及此處,韓楨讚賞道:“吳卿大才!”
吳敏謙虛道:“陛下謬讚了,臣不過是拾前人牙慧罷了。歷朝歷代天縱之才何其之多,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便能爲陛下所用。”
韓楨幽幽地道:“可惜爵位食邑已經定下,朝中數人被賜爵,改弦更張,怕是不太好。”
前腳給韓世忠、劉錡這些人封了爵位,後腳就對爵位食邑削減,這顯然不太好。
而且,爵位乃是官職之外的另一項榮譽和賞賜,輕慢不得。
吳敏頓時明白了韓楨的意思,於是提議道:“陛下不必更張爵位食邑,可在爵位封賞上做文章,往後宗親爵位不必給的太高,越過親王與嗣王,給郡王便可。”
韓楨有些意動,問道:“封賞郡王可符合禮制?”
吳敏答道:“前唐與僞宋皆有先例,尤其是僞宋,皇子往往先給寄祿官,隨後再一步步提爲親王,若品格與操行欠缺,可只封郡王。”
韓楨當即拍板:“不錯,就這麼辦!”
“陛下英明!”
吳敏躬身一禮。
這倒不是拍馬屁,而是發自真心,畢竟宗室乃皇親,陛下此舉顯然是爲社稷長遠考慮,而無私心。
對於韓楨這個新官家,吳敏還是很滿意的,處處爲百姓與社稷着想,除了性格霸道了一些。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到底是馬上得來的天下,不霸道,如何能壓得住軍部那羣丘八?
吳敏離去後,眼見日頭西落,韓楨起身伸了個懶腰,領着劉昌朝延福宮走去。
回去的路上,劉昌照例向他稟報趙佶以及一衆皇子的日常。
當聽到趙構率領社團,打入蹴鞠大賽,不由神色怪異。
好傢伙!
自己籌辦的這場蹴鞠大賽,該不會讓完顏九妹成了蹴鞠明星罷?
見狀,劉昌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那趙構過得着實有些滋潤,是否派人……”
“不必了。”
韓楨擺擺手:“抄沒這些皇子家產與府邸,讓他們自食其力,體驗民間疾苦,是朕的本意。能過得滋潤,那也是他的本事,不偷不搶,沒必要刻意針對,否則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這些個趙宋皇子,他從未放在眼裡。
劉昌滿臉敬佩道:“陛下心胸寬廣,氣度宏大,奴婢佩服。”
“少拍馬屁。”
韓楨斜蔑了他一眼,忽地問道:“聽說太監與宮女在宮中久了,會湊在一起對食?”
劉昌被嚇了一跳,趕忙解釋道:“冤枉啊陛下,奴婢家中有妻兒,可從未有過對食。”
韓楨撇嘴道:“你慌個甚,朕又沒說你。”
聞言,劉昌心頭鬆了口氣,如實答道:“回稟陛下,在宮中久了,確實會有對食之事發生。說是搭夥過日子,實則就是抱團取暖,被人欺負了,也好有個人能傾訴幾句,不至於憋在心裡難受。”
韓楨好奇道:“朕知你家境殷實,算不得窮苦,而且正值壯年,家中還有嬌妻,爲何會選擇入宮?”
劉昌四下看了看,見周圍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奴婢不瞞陛下,之所以淨身入宮,是爲了躲避家中妻子。嬌妻雖好,可夜夜索取,剛成親那幾年還好,隨着歲數大了,奴婢實在有些力不從心。”
乍一聽上去很離譜,但細細一想,又覺得很合理。
韓楨又問:“伱淨身之後,與以往有何不同?” 劉昌答道:“說來也神奇,先前在家中時,時常覺得萎靡不振,易怒易燥,淨了身後,反倒覺得好多了,腦中沒了諸多雜念,每日起牀也覺神清氣爽。陛下不曉得,奴婢在家時,瘦的跟麻桿一樣,還不足百斤,如今身子強健了許多。”
“竟有這般神奇?”
韓楨眉頭微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劉昌一本正經地說道:“確實如此,奴婢曾聽宮裡的老人說過,男人那玩意兒雖好,可也是男人的煩惱根,去了勢,便沒了諸多煩惱,反倒能延年益壽。”
韓楨點點頭:“有些道理。”
雞鴨豬牛等牲畜被閹割後,便會變得溫順,而且長膘極快,人也是動物,想來應該同理。
他隱約記得,前世時曾看過一項統計數據,太監的平均壽命,比皇帝高31年。
宮中太監活到五六十歲,甚至七八十歲比比皆是,但這個歲數的皇帝,卻沒幾個。
具體是真是假,那就不曉得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延福宮,見到笙奴邁着小短腿跑過來,韓楨與劉昌默契的止住了這個話題。
“爹爹。”
笙奴撲上來,緊緊抱着韓楨的大腿,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見狀,韓楨將她抱在懷裡,關心道:“是誰欺負笙奴了?”
“是荷月妹妹。”
笙奴撅起小嘴,委屈地告狀道:“她搶笙奴的玩具兒,還打笙奴。”
韓楨笑道:“走,爹爹幫你討回公道。”
邁步走進大殿,就見閏娘將小荷月按在腿上,揚起巴掌,對着小傢伙的屁股就是一頓抽。
小荷月被抽的吱哇亂叫,哭的可傷心了。
“還敢不敢動手打人了?”
一邊打,閏娘還一邊質問。
見到這一幕,笙奴被嚇壞了,雙手緊緊摟住韓楨的脖子,氣也消了,怯生生的求情:“姨姨,別打荷月妹妹了。”
一旁的趙福金也幫腔道:“是啊,小荷月還小,教訓兩句就得了。”
一向對韓楨百依百順的閏娘,這回兒卻沒停手,語氣堅決道:“姐姐,二郎,你們是不曉得,這丫頭最近愈發無法無天了,性子猖狂的很,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眼下不教好了,往後可就難了。”
閏娘雖是鄉下女子,沒甚見識,但也曉得一個樸素的道理,教孩子要趁早。
“行,那你打罷。”
韓楨疼女兒,可也並非無底線的溺愛。
小荷月的性子像極了韓楨,霸道的很,若放任不管,往後還不知會變成甚麼樣。
教育孩子一定要趁早,晚了就糾正不過來了。
捱了一頓打後,小荷月終於老實了,淚眼婆娑的接受自家孃親的教育。
自打狄家姐妹和安娘坐月子,趙富金有了身孕了,一家人吃飯就顯得冷清了一些,不如之前滿滿大桌子人熱鬧。
用過晚飯,韓楨來到趙福金的住所。
趙富金懷孕後,便將韓楨趕出了寢殿,說他睡覺太武,擔心傷到腹中的胎兒。
燭光搖曳,韓楨坐在窗前書桌,翻閱着話本。
老實說,這會兒的話本還處於萌芽階段,不如明清時那般成熟。
不多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韓楨頭也不回的問道:“笙奴睡了?”
趙福金柔柔的聲音響起:“這丫頭今夜有些黏人,哄了好一會兒才睡。”
放下話本,韓楨起身一把將趙福金橫抱在懷中,輕笑道:“富金都懷上了,你這做姐姐的,也不能落下,幫我生一個罷!”
此話一出,趙福金不由俏臉一紅。
看着她那張絕美的臉頰,韓楨哈哈一笑,大步朝着牀榻走去。
……
南劍州。
劍浦郡。
匡子新端坐於府衙之中,面色陰沉。
只用了十四日時間,便拿下了整個福建,比預期的半個月還快了一天。
當然,這其中少不了福建當地士紳地主的幫忙。
先前就說了,福建文風昌盛,學舍衆多,無數讀書人就等着齊國收復福建呢,好考取功名,一展胸中抱負。結果突然蹦出個方七佛,自號閩王,這讓他們如何受得了。
因此,等到齊軍大舉進入福建後,士紳地主紛紛揭竿而起。
不管從哪方面看,這都是一場漂亮的勝仗。
但匡子新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反而充斥着煩躁之意。
福建拿下了,方五相公、劉光世、辛興宗等人生擒的生擒,斬殺的斬殺,唯獨賊首方七佛跑了。
就在今日上午,軍部傳來消息。
陛下有令,必須要看到方七佛,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方七佛這狗賊是屬老鼠的麼,恁是能藏!”
匡子新一拳砸在堂案上,恨恨的罵道。
岳飛見他心煩意亂,出聲安慰道:“匡都帥莫急,既然已經知曉方七佛南下逃往兩廣,並設下重重關隘,定然不會讓其逃脫,只需靜靜等待便可。”
通過鄭三之口,他們已經知曉方七佛去了漳州,看樣子是打算逃往兩廣。
於是匡子新在漳州佈下天羅地網,但三日時間過去了,卻一直沒有發現方七佛的蹤跡。
“福建多山,連綿不絕,若方七佛一頭扎進山裡,還真有可能會被其逃脫。”
匡子新說罷,懇請道:“勞煩嶽都帥遣麾下徐州軍前往漳州,幫忙搜尋方七佛蹤跡。”
此次海軍主導攻打福建,乃是陛下爲海軍爭取來的機會,他自然要辦的漂漂亮亮。
可方七佛一日抓不到,這場大捷就終歸不完美。
“好。”
岳飛點頭應道。
匡子新冷聲道:“我就不信了,掘地三尺還挖不出這個反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