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母沉聲道:“爲表誠意,我們可以先交一份投名狀。”
“投名狀?”
小婦人面露疑惑。
佛母自信道:“摩尼教在兩廣雖根基尚淺,但也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方七佛被生擒的消息傳出去後,兩廣的護法、戰將定然會組織人手劫獄。不消三日,就會有人聯繫我,屆時你去一趟卓樓,將此事告知齊國密諜司的人。”
有此投名狀,想必齊國皇帝應該能感受她的誠意。
只要能搭上線,入宮面聖,後續她還會有大禮相送。
她出身商賈之家,很早便懂得一個道理,這個世上就沒有談不成的買賣。
如果有,那也僅僅是價錢沒給到位罷了。
……
生擒方七佛後,狂喜的胡掌櫃並未得意忘形,畢竟今日海陽郡弓手、捕快的表現,已經爛到了骨子裡。
而兩廣還潛藏着不少摩尼教餘孽,難保這些人不會鋌而走險,選擇在半途劫囚車。
因此,他當即寫了一封密信給匡子新,告知方七佛被生擒的消息,同時讓匡子新派遣一支精兵,來海陽郡接應。
收到信的匡子新大喜過望,心頭一直懸着的大石頭總算落下。
方七佛被生擒,爲此次攻打福建,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匡子新對方七佛極其重視,直接命令駐紮在漳州的孫志,率領麾下神舟戰艦羣,前去潮州接應。
……
是夜。
卓樓後院的臥房內,胡掌櫃端坐於書桌前,正面色凝重的紙筆寫密奏。
這封密奏,是上呈給密諜司南方鎮撫使,最後說不得還會被轉呈給陛下,所以遣詞造句必須嚴謹慎重。
能成爲第一批密諜司的百戶,他可是在青州軍的斥候營深造過幾個月。
經過最初的興奮之後,很快便發現了端倪。
他在方七佛肋下發現了一根銀針。
以方七佛表現出的武力來看,怎會在奔逃時摔倒。
而且,就算不慎摔倒,也該立即起身才是,豈會躺在原地等待捕快追上來。
很顯然,有人在暗中幫助他們抓捕方七佛。
這個人是敵是友?
是摩尼教內部出現了分裂,還是另有其人?
可惜賊首方七佛嘴硬的很,任憑他如何逼問,愣是一字不發。
正當他思索間,後院大門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胡掌櫃悚然一驚,立馬吹滅蠟燭,同時從腰間抽出匕首。
一時間,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如今已是深夜,城中早已宵禁,有人敲門已是有問題了,更加詭異的是,養在院中的大狗,竟沒有任何動靜。
這狗養了大半年,就是用來看家護院,每次遠遠聽到腳步聲,都會犬吠幾聲。
正因如此,他才這般謹慎。
手握匕首,輕手輕腳地打開臥房門,藉着明亮的月光,胡掌櫃迅速掃視了一圈小院。
沒有發現人影,他又朝狗窩的方向瞥了眼。
狗窩內漆黑一片,看不到大狗是死是活。
胡掌櫃眼中閃過一絲震驚,目光死死盯着遠門,沉聲問道:“誰?”
門外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是誰?”
胡掌櫃又問了一聲。
見門外依舊無人應答,他索性走上前,打開院門。
果然,巷子裡空無一人。
胡掌櫃皺了皺眉,重新關上院門。
一路來到狗窩,只見大狗蜷縮在內,一動不動,唯有緩緩起伏的胸腹,證明還活着。
忽地,大狗背上反射出一點銀光。
胡掌櫃伸出手,在大狗背上摸索了片刻,旋即拔出一根銀針。
隨着銀針拔出,大狗立即抖動了幾下四肢,似是要醒來了。
藉着月光,看着手中銀針,胡掌櫃心下明瞭,此人正是前日出手幫他們抓捕方七佛之人。
緊接着,他的心中便涌起一股疑惑。
此人今夜大張旗鼓的前來,又是爲了甚麼?
示威?
不可否認,對方的鬼蜮手段確實耍的出神入化,但他的背後乃是密諜司,是大齊朝廷。
民間有高人,這一點胡掌櫃不否認,可在朝廷這個國家機器面前,手段再高明又如何,無疑是蚍蜉撼樹。
帶着疑惑,以及那根銀針,胡掌櫃回到臥房中。
重新點燃蠟燭,明亮的火光燃起。
剛剛坐下,他忽然發現書桌上多了一張紙條。
“倒是好手段!”
胡掌櫃讚歎一聲。
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頑這麼一出,對方手段着實高明。
拿起紙條,胡掌櫃掃視了一眼,面色不由一變。
只見紙條上,用一手清秀娟麗的梅花小楷寫着【明夜丑時二刻,摩尼餘孽劫獄,皆俱甲。】
嘶!
胡掌櫃深吸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之色。
摩尼教餘孽打算劫獄,他早有預料,因此才一直將方七佛羈押在大獄中,等待海軍前來接應。
但是他沒想到,摩尼教前來劫獄的餘孽,竟然皆俱鐵甲。
甲冑在這個時代的重要性,不必過多贅述。
三五人身披鐵甲,便可橫行一個小縣城,若摩尼教前來劫獄的人皆披鐵甲,以府衙中的那些個弓手捕快,根本擋不住。
念及此處,胡掌櫃不由一陣後怕。
他倒是不懷疑紙條的真實性,畢竟對方前兩日幫忙抓捕方七佛,沒必要費這麼大勁騙他。
……
翌日。
郡城如同往常一樣,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汕頭港的海錯與貨物,不斷被運往海陽郡,經過這個中轉站之後,再由韓江逆流直上,運往江南西路與荊湖。
嘩啦啦~
一輛水車自碼頭行來,朝郡城而去。
拉車的牛每走一步,車中都是響起一陣陣水聲,偶有水花飛濺而出。
水車來到城門口時,不出意外被攔下。
自打方七佛被捕後,李渡便整頓了一番吏治,相比起以往給幾文錢就能隨意進出,如今要嚴格許多。
畢竟,原先是破罐子破摔,眼下立了大功,有可能保住烏紗帽,李渡瞬間就像換了一個人,勤勉於政,企圖挽回一些自己的名聲。
兩名差役上前,攔住水車:“停下,可有憑由?”
車伕操着一口海陽當地方言說道:“這位公差,俺就是粥口鎮人。”
“車裡是甚?”
差役打量了他兩眼,又問道。
車伕答道:“運的海魚和海錯。”
“打開。”
差役不容置疑道。
聞言,車伕乖乖打開木蓋,水車內海水渾濁,不過卻也可以看清裡面裝着的海魚與海錯。
查看過後,差役擺擺手。
“多謝公差。”
車伕道了聲謝,趕着牛車進了城。
沿着街道,一路來到城北的一間宅院前,伸手敲了敲門:“送海錯嘍。”
咯吱一聲,門被打開。
待牛車駛入後,院門再度被關上。
院落中,七八個大漢圍上前,爲首的一人問道:“甲冑呢?”
此人名喚馮萬洪,乃摩尼教六十四戰將之一,是方七佛早年間結識的綠林中人。 因爲跟着方七佛最久,他也被洗腦的最爲嚴重。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尤爲關鍵,那便是方七佛被俘,他往後就沒了極樂丹。
極樂丹一直是方七佛控制手下,最有效的手段,定期發放,數量有限。
前段時日齊軍攻打福建,方七佛逃亡山中,一下子斷了聯繫,方五相公等人更是被一鍋端,極樂丹的供應自然也就斷了。
沒了極樂丹,這段時日,馮萬洪等人都是在煎熬中渡過。
每日毒癮犯時,那股萬蟲噬心,生不如死的滋味,折磨的他快瘋了。
這會兒別說劫獄了,就是讓他提刀去東京城砍齊國皇帝,他都不帶一點猶豫的。
“在這。”
車伕說着,鼓搗了一下機關,一個暗格頓時從水車左側打開。
暗格並不大,勉強可以躺進一個成人,不過用來藏甲,卻是完全足夠了。
很快,車伕便從暗格裡抽出八副半身鐵甲,以及一柄柄鋼刀。
見到兵刃甲冑,爲首的大漢滿意地點點頭,吩咐道:“你出了城後,立即去碼頭候着。”
“弟子遵命。”
車伕鄭重地點點頭,而後趕着牛車離去。
馮萬洪吩咐道:“把刀甲搬入屋內,老三去買些吃食,吃飽喝足,所有人都睡上一覺,養足精神,丑時劫獄。”
“是。”
幾名手下齊齊應道。
不多時,老三便買回了飯菜。
由於今夜要劫獄,所以並無酒水,一衆大漢吃完後,便各自回到房中歇息。
馮萬洪躺在牀上,忽地一股噁心感從肚中傳來。
他心知是癮頭又來了,趕忙拿起一塊麻布塞入口中,隨後扯出一條麻繩,將自己手腳捆住。
做完這些後,那種生不如死的折磨,漸漸出現,彷佛無數看不見的蟲子,從身體各個角落鑽出,啃食自己的五臟六腑。
馮萬洪死死咬着麻布,眼睛瞪的老大,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汗水不斷滲出,很快便浸溼了衣裳。
也不知過了多久,馮萬洪臉上的痛苦之色漸漸消散,整個人如虛脫了一般,雙眼無神的看着屋頂。
片刻後,馮萬洪吐出口中麻布,用嘴咬住繩頭,解開手腳上的麻繩。
只見手腕腳腕鮮血淋漓,俱都是方纔掙扎時摩擦所致。
默默取出金瘡藥,將藥粉敷在手腕腳腕上,馮萬洪喃喃自語道:“再忍一忍,過了今夜,救出了佛子,便不必再遭心魔折磨。”
……
午夜。
馮萬洪在這一陣敲門聲中醒來。
門外傳來手下的聲音:“尊者,時辰差不多了。”
“嗯。”
馮萬洪應了一聲,起身穿上靴子出了門。
院子裡,七名手下正在穿戴鐵甲。
他邁步來到井邊洗了把臉,清涼的井水瞬間驅散了睡意。
接過手下遞來的鐵甲,馮萬洪動作嫺熟的穿戴好,隨後手握鋼刀,下令道:“出發!”
院門打開,一行人魚貫而出,直奔府衙而去。
郡城之中,一道道身影從各處竄出,這些人具備氣息彪悍,披甲持刀。
大獄設在城西,位置僻靜,距離府衙三百餘步。
很快,城西便匯聚了四十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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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乃是摩尼教在廣南東路的精銳骨幹,不是護法就是戰將,要麼是藍火弟子。
爲了救出方七佛,摩尼教高層幾乎傾巢而出,此次乃是孤注一擲。
否則等到方七佛被押解到福建,被齊軍接手後,就再無機會了。
爲首的護法壓低聲音道:“記住,救出佛子後立刻從西城撤退,不得戀戰,我已安排了人,將值差的差役灌醉。出了城,立刻散開,在碼頭匯合。”
“是。”
衆人啞着嗓子應道。
“上!”
護法大手一揮,衆人一擁而上。
馮萬洪一馬當先,持刀衝向大獄。
密集且沉重的腳步聲讓門口值差的獄卒嚇了一跳:“甚麼人?”
“你爺爺!”
馮萬洪大吼一聲。
待摩尼教的人來到近前,獄卒這纔看清情況,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提着水火棍撒腿就跑。
護法提醒道:“莫要追,救佛子要緊!”
砰!
藉着助跑,馮萬洪一腳踹開大門。
身後其餘人一窩蜂的涌了進來。
原本馮萬洪已經做好了廝殺的準備,畢竟是郡城大獄,又生擒了佛子,必然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
然而闖進大獄後,卻發現寬敞的院落中,空無一人,整個大獄之中一片死寂。
“不好,中計了!”
人羣中響起一陣近乎,有人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果不其然,話音剛剛落下,就聽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
衆人齊齊轉過頭,只見數百弓手身着皮甲、紙甲,將大獄大門團團圍住,持盾架槍。
在火把的映照下,數十柄強弩以及百餘弓箭對準大門。
除此之外,外圍還守着上百捕快,負責警戒。
海陽郡武備鬆懈,這些強弩皮甲,還是李渡在胡掌櫃的提醒下從周邊巡檢調來的。
胡掌櫃站在人羣之中,看着府衙中披甲持刀的摩尼教餘孽,心有餘悸。
多虧了那人提醒,否則還真就被這些反賊劫獄成功了。
“殺出去!”
馮萬洪當機立斷,大吼一聲。
眼下被關門打狗,唯有拼死衝出去纔有一線生機,否則死路一條。
“殺啊!”
摩尼教衆人紛紛高吼,隨馮萬洪衝出大獄。
胡掌櫃下令道:“放箭!”
嗖嗖嗖!
伴隨着破風聲,一陣密集的箭雨,將馮萬洪等人籠罩。
一陣叮叮噹噹的脆響中,夾雜着幾聲慘叫。
除非是臂力驚人的射鵰手,否則弓箭基本無法破開鐵甲,即便破甲了,也扎不深,頂天了皮外傷。
弓箭無法破甲,但強弩配上破甲箭頭卻可以!
而且,這些摩尼教餘孽的鐵甲,只是輕型半甲,比不得冷鍛的重鎧。
只一輪齊射,便有七八人倒地哀嚎。
“再射!”
胡掌櫃再次下令。
又一輪箭雨襲來,再度躺下十餘人。
只是兩輪齊射,頃刻間便損失近半的人手。
馮萬洪左肩也中了一箭,鑽心的疼痛讓他幾欲發狂,雙眼赤紅的衝向人羣。
前排弓手架起盾牌,立刻頂了上去,後方的弓手手持長槍,不斷捅刺。
老實說,這些弓手戰力與農夫無異,打起來也毫無章法。
平日裡吃不飽,只兩頓參了沙子的稀粥,也沒怎麼操練,哪來的戰力?
不過好在人數佔據絕對優勢,俗話說的好,蟻多咬死象。
一刻鐘後,戰事結束。
馮萬洪等人着實彪悍,二十來人,面對數百弓手,愣是鏖戰了一刻鐘,殺傷了五十餘人。
胡掌櫃瞥了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吩咐道:“將首級割下,命官營匠人醃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