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北風,刮過片片枯黃的蘆葦‘蕩’,此刻已是入冬時節,早已不見秋日那漫天飛舞的蘆‘花’之景。卸去了蘆‘花’的蘆葦枝,就像是脫光了衣服的老頭,‘露’出了那乾癟如柴的身材。
和大江北面這蕭索的冬日之景相比,對面那巍巍青山依舊蒼翠,四季常青的針葉松林,彷佛在嘲笑着蘆葦‘蕩’那又一次的輪迴。
僅僅一江之隔,卻是天壤之別。
趙匡胤那偉岸筆直的身影,在周圍隨風搖擺的蘆葦‘蕩’叢中顯得特別的突兀。
遠遠的瞧見那背影,韓旭翻身下馬,將繮繩‘交’給身後的王凳子,隨着李處耘朝江邊走去。
收到李處耘的消息,韓旭急忙趕到淮南節度使府邸。趙匡胤幾日前就搬離了杏‘花’樓,入住節度使府邸。節度使府邸經過三日的連夜整修,早已已經恢復了之前的樣貌。皇帝的任何事都是大事,若是放在民間,如此大廳,別說三日,就算是三十日都不一定能完成。
然而,韓旭卻跑了個空。
一早起來,興致勃勃的趙匡胤拋下一句話:“韓旭來了,就說朕去了瓜州碼頭。”隨後,帶着趙芸和石守信就出了‘門’。
……
趙匡胤負手而立,遙望大江對面,一副無限江山之態。似乎這身居高位之人,都喜歡這麼個姿勢,就連石守信和趙芸也不例外。
韓旭不動聲‘色’,在趙匡胤身後三步外站立,並未去打擾趙匡胤的沉思。他知道眼前的這位雄主,已經知道他來了。
趙匡胤不說話,身邊幾人都不說話。唯有風吹蘆葦的紗紗響。
半響後。
趙匡胤頭也不回的突然開口道:“韓愛卿,朕的大宋禁軍強悍否?”
韓旭微微一愣,趙匡胤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他一時沒想明白。大宋的禁軍自然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存在。趙匡胤問話的語氣很平淡,甚至可以說是隨口而問,可是這意思就讓人難以捉‘摸’了,明顯是話中有話。
想到此,韓旭上前半步,只能如實回答道:“大宋禁軍天下無雙,自是這天底下最強大的軍隊。”
“那大宋的將軍善戰否?”
“當然,大宋的將軍數不勝數,皇上的身邊就有兩位傑出的戰將。”
韓旭答道,順便好好的拍了怕石守信和李處耘的馬屁。事實上,大宋此時的將軍真的是多不勝數,慕容延釗,韓令坤,王審琦,趙彥輝,王全斌……那一個不是響噹噹的英雄豪傑。若是再加上朝廷內的趙普,範質,魏仁溥,王溥等一干文臣,說是文臣武略也不爲過。
“好。”趙匡胤突然扭過頭,緊盯韓旭,眼中‘精’光大聲,左手一指對面的江山,豪情萬丈道:“既然朕的大宋兵‘精’將廣,那朕即刻揮兵渡江,一舉攻克南唐那萬里錦繡江山。”
此話一出,別說韓旭,就連身邊的趙芸,石守信,李處耘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下巴掉到地上的表情。
然而,趙匡胤似乎完全沒發覺似的,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當年朕親率兩千鐵騎,淮南大地,從泗州一路打到清流關。即使是清流關這樣的天險,朕也是一戰而定。攻下清流關,攻下滁州城,將南唐數十萬大軍後退的道路堵死,這纔有了周世宗攻克壽州城,李景小兒割讓淮南十四州。南唐的步卒根本無法抵擋朕大宋的鐵騎,朕只要一萬鐵騎渡江,定然平定江南之地。”
韓旭大駭,這趙匡胤是瘋了還是傻了?看他那說話的條理,回憶往事的豪情,似乎腦袋並沒有被‘門’夾了啊!難道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掃平李筠和李重進的叛‘亂’,讓他的自信心膨脹到爆?
不過,韓旭還沒說話,石守信已經急着跳了出來,忙道:“皇上,此時還需三思。攻下揚州大宋三萬‘精’銳士氣正高,這點並未錯。不過,南唐千里之地,二十多州,可不是小小的揚州城可比的。”
“是啊,請皇上三思。”李處耘趕緊附和道:“大江以南自南唐立國之始,歷經先主李昪,李璟二朝,二十多年的穩固,並無大的戰事,民心穩定,軍力常備。‘欲’奪天下,必先奪民心。淮南之地畢竟在江北,江南之軍未有死戰之心,就算丟了淮南,李景最多一時疼痛,但並未傷及其根本,這纔有周世宗奪淮南之舉。但若大軍過江,那李景必定傾全國之力相抗,一旦戰事陷入膠着,別說一萬鐵騎,就是十萬鐵騎,都是傾覆之水。”
李處耘這話說得有點恨,大大的扇了趙匡胤一巴掌。
果然,趙匡胤黑臉‘蒙’上一層‘陰’霾,指着李處耘,怒氣衝衝的吼道:“好,你說朕的十萬鐵騎都拿不下一個小小的江南之地,那你倒是說道朕要帶多少大宋將士?十五萬?二十萬?”
趙匡胤顯然是被李處耘給氣壞了,一向善於控制情緒的他,竟然到了張口‘欲’罵的地步。
然而,不得不說此時大宋將領的豪氣。只見李處耘毫不退縮,拱手道:“皇上,這不是兵多兵少的問題,而是南唐氣數未盡,根本就未到亡國之時。南唐朝廷爭而不‘亂’,鬥而不殺,一旦外部傾入,他們將會抱團一直對外。先不說這些,就是我大軍如何渡江,都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南唐的水軍現在可不是我大宋水軍能比的。別忘了在江州鄱陽湖,還有着他們二十萬的水軍,從江州到揚州一路順風順水,三日之內必定到達金陵,截斷我軍退路。”
石守信接道:“壽州之戰,大周禁軍圍困一年有餘,方纔破城。金陵的城池高大穩固,遠非壽州可比,‘欲’破金陵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
兩位大宋強將,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趙匡胤一愣一愣的,面‘色’由紅轉紫,由紫變黑,最後慢慢的又恢復了那張紅堂大臉。
好一陣沉默後,趙匡胤突然哈哈大笑,朝着李處耘和石守信讚道:“是啊,兩位將軍果然不虧是我大宋的立柱,說得有道理,朕倒是心急了,這一段時日的勝利,連朕都有些飄飄然。朕在這裡,先向兩位賠不是了。”說着,就朝石守信和李處耘拱手賠不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趙匡胤只是大聲的訓斥了幾句,如此光明正大的承認錯誤,賠不是,那是石守信和李處耘能承擔的。兩人連道不敢。
趙匡胤滿意的點了點頭,扭頭再次望向對岸,長嘆道:“南唐天時地利人和,大江天險如何過之?”
趙匡胤這話,雖說是在發問,但更多的實在喃喃自語。
石守信和李處耘剛剛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分析利弊。此刻,面對難倒萬搶傑的大江,一時倒也想不出什麼辦法。
“不如架浮橋。”韓旭嘿嘿笑道。別的不說,大宋攻南唐這破天荒的架浮橋戰術,他可是記憶尤心。因爲從古自今,由北攻南,唯有大宋這一朝是用的浮橋辦法,想不記住都不行。
此言一出,頓時將衆人震得目瞪口呆。趙芸更是滿臉的不可置信,看着韓旭像看個白癡。
不過,隨即趙匡胤,石守信,李處耘三人對視一眼,一會點頭一會搖頭,陷入了沉思之中。
說實話,架設浮橋在現在看來有點不可思議,可仔細想想又非並無可能。選在江面狹窄之地,若無大風大‘浪’,架設起來興許困難重重,而最後卻很有可能成功。
短暫的沉思之後,李處耘最先開口問道:“不知韓大人選在何地架設?何時架設?架設之中,南唐必定發現,他們的水軍戰力強悍,巨大的樓船一個衝鋒,就能將浮橋沖垮。”
李處耘的問題,也正是趙匡胤和石守信的問題,三人均不約而同的向韓旭看來。
可韓旭只知道架設浮橋,那裡知道如何架設,選在何地。只能苦笑着連連搖頭。
果不其然,三人同時低嘆,似乎很是遺憾。
不一會,趙匡胤打破了沉默,開口道:“不管怎麼說,‘欲’要渡江,必先強水軍。周世宗時就開始建戰船,練水軍,但這遠遠不夠,朕即刻下旨,命工部拿出辦法,十年之內必須給朕造出足夠的戰船,比南唐水軍還要強大的戰船。”
趙匡胤並沒有氣餒,南唐水軍的強大,反而‘激’起了其好勝心。
正當幾人讚歎趙匡胤的雄才大略之時,趙匡胤又開口了。
只見趙匡胤看着韓旭好一陣,說道:“韓旭聽旨。”
呃,韓旭連忙下跪。
“即日起,削去樞密院副使之職……”
“父皇……”
趙芸大駭,連忙出口……
而當事人韓大官人和石守信,李處耘三人只是微微一愣,並未出聲,他們不明白趙匡胤的意思,但似乎趙匡胤話還沒說完呢。
趙匡胤伸手阻止趙芸說下去,呵呵笑道:“即日起,削去樞密院副使之職,仍爲御前‘侍’衛統領,領淮南節度使之職。”
“啊……”
這回可不是僅僅只有趙芸了,就連石守信,李處耘和韓旭都震得叫出了聲。樞密院是什麼地方,說好聽點那是大宋的最高兵部參謀省,天下兵馬都歸樞密院負責。說不好聽點,那就是一處養老院,地位高是高,可沒有實權。兵馬事實上直接向皇帝負責,樞密院最多也就是個後勤總部,就算這樣還得看皇帝高不高興讓你當這個後勤總管,一旦發生戰爭,這個後勤總管基本又被宰相所取代。
樞密院的發達,那是在大宋以文抑武之後,全國的兵馬才被樞密院裡的文官所管轄。而現在的節度使可不同了,依舊還是唐代末年的風格,個個有着實權,說白了那就是一個土皇帝啊。--aahhh+2609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