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老,你來得正好。”這兩個月,李庭芝忙得不可開交,看到老戶曹走進來,連忙招呼道:“昨天老夫看了吏曹的案件,戶曹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叫做蕭雅的官差?”
“老夫不是一再強調,現在官府開支不夠,能少用官差就少用官差,現在各個曹司都在減少官差,閆老怎麼還要多加人呢?”
“祥甫,”老戶曹知道李庭芝的爲人,笑了笑,道:“這人是老夫的親戚……”
看到李庭芝臉sè大變,連忙道:“玩笑之言,祥甫莫要生怒,祥甫先看一下上個月戶曹司的收入。”
“什麼,比前一個月多收了七萬多兩銀子?”李庭芝雙手一抖,賬本竟然掉到了地上。
“閆老,你,你這不是殺雞取卵嗎?一個月多收了七萬多兩銀子,該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啊,揚州、揚州好不容易纔略有發展,恐怕……”
“這是殺雞取卵啊,七萬多兩銀子,老夫這兩年的功夫,恐怕就敗在閆老手中了,可惜啊,可惜啊。”
“大人,”老戶曹這時才明白李庭芝所說的意思,忍不住罵道:“這麼多年了,祥甫還是這樣的急脾氣,難道就不能等老夫說完嗎?”
“揚州就在你腳下,祥甫你上個月,可曾見揚州有絲毫的不安?民衆安居樂業,商業繁忙,可有絲毫動dàng的樣子?”
李庭芝尷尬的撓了撓頭,連忙給老戶曹倒了一杯茶,拱手道:“在下魯莽,還請閆老莫要放在心中。”
等老戶曹平靜下來,李庭芝忍不住問道:“閆老,這,這是怎麼一回事?一個月多收七萬多兩銀子,揚州廂軍的事就好辦很多了。”
“這錢,這錢倒是及時雨啊,只是,只是……”
“放心,老夫這麼多年的爲人,大人還不清楚嗎?”老戶曹拍了拍xiong口,道:“這錢絕對來路正常,再說老夫這一大把年紀,想要坑méng拐騙也沒有辦法啊。”
“高郵到揚州的路不是開了兩個月嗎?李大人可不知道,自從高郵的路修通之後,來自江陵、均州的商人大規模進駐,給揚州帶來了許多新的貨物。”
“修好的路,又通了馬車,越來越多的百姓涌進揚州,他們買東西,吃飯、住店,這些都會帶來銀子啊。”
“江陵、均州的商人?”李庭芝恍然大悟:“是的,是的,老夫記起來了,確實有這麼一件事。”
“當初張貴這小子跟在下說過,老夫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不知道怎麼的就答應了。”
“當初還以爲張貴說着玩的呢?誰能想到,揚州離江陵這麼遠,道路又不通暢,他們怎麼就真來揚州了?”
“商人逐利,揚州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盤菜,誰都想伸筷子。”老戶曹這兩個月倒學了不少學問,說話也有一套。
“那,那他們之前怎麼就不過來揚州?”李庭芝好奇問道。
老戶曹沉思了片刻,道:“老夫曾經聽說,江陵的商人,都是從均州起家,他們經過兩年多的發展,才積累起足夠的資本。”
“揚州,是他們擴張的第一站,想必張大人背後答應了他們什麼條件。祥甫沒看到,揚州爲了修路,向張大人借了好幾十萬的銀子,可是張大人竟然不收一分利息。”
“老夫不是懷疑張大人的好意,大人想必也知道,來自均州黃家的商隊把高郵的地方特產運到各地,當然大部分是運回江陵,而來自均州的葛氏裁縫店、均州鐵器鋪、均州柴火店,他們所銷售東西幾乎都是在江陵或均州生產。”
“這樣一來,一進一出,恐怕張大人也賺不少錢啊?”
李庭芝聽得不由咂舌,想不到一件如此簡單之事,竟然給張貴弄出了這麼多名堂,看李庭芝神情平靜下來,老戶曹笑道:“至於那個叫做蕭雅的官差,大人從名字上看難道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同嗎?”
“蕭雅,蕭雅。”李庭芝唸了兩遍,搖頭道:“閆老就莫要考老夫了,一個名字而已,老夫能看出什麼呢?”
“祥甫,不瞞你說,蕭雅是我們揚州第一個女官差。”老戶曹頗爲得意的看了一眼李庭芝,見他一臉平靜,疑huo問道:“祥甫難道不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嗎?”
李庭芝笑了笑,道:“別忘了,張貴那小子,均州早在兩年前就有了女官,老夫早已見怪不怪了,不過閆老你能破格提拔一個女子,恐怕這人必然有過人之處。”
“唉,倒是老夫大驚小怪了。”老戶曹自嘲,笑道:“這多收的七萬多銀子,除了因爲江陵的客商大規模涌進來之外,就是這個小妮子的功勞。”
“大人剛纔沒有發現,這賬本看起來不是更好了嗎?簡單、簡潔、看起來非常舒服。”
“老夫,老夫剛纔沒有細看。”李庭芝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剛纔他一看到多收了七萬多銀子,就忍不住生氣。
“那大人得好好看一下。”
等李庭芝看完,也不由嘆氣說道:“此人果然是天縱之才,難怪閆老會破格,若是整個揚州的賬本都是這樣,戶曹司可省下不少功夫。”
老戶曹搖了搖頭,道:“這小妮子,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只不過在均州書院學了兩年算術,是均州的定點培養出來的學子。”
“何爲定點培養?”李庭芝更加奇怪了,張貴這小子神神秘秘的,這兩年在均州可是做了不少功夫:“均州憑什麼兩年,就能培養出這麼一個大學問之人。”
“就是由商家出錢,均州書院出先生,招收一些家境貧窮的學子,讓他們專門修學算術、醫藥、工匠等學問,等學成之後就要爲這些商家工作兩年,兩年後重新簽訂契約。”
“那就是說,這些學子除了算術、醫藥、工匠外,其他所懂不多?”李庭芝也有點吃驚:“這些商家怎麼就願意出這筆錢了。”
“正是如此,這個小妮子也是,除了算術外,其他所懂並不多。”老戶曹點頭道:“聽這小妮子說她在均州書院兩年,每個月可以領到一兩銀子補貼。”
“這些商家虧不虧老夫就不知道了。不過僅是第一個月,樑雅就爲揚州多收了七萬多銀子,就算沒有這多收的銀子,這賬目清晰、簡單明瞭,必然會少去很多其他損失。”
“兩年算下來,這些商家纔給了二十四兩銀子,說不定這些學問有成的學子,一個月就問他們減少二百四十兩的損失,這筆生意,別說其他人,老夫也願意做啊。”
“只是有一件事,還請大人斟酌。”
“閆老,何事?”李庭芝不由暗中驚歎張貴的手段,僅是出幾個先生,就能夠爲江陵和均州帶來了用之不盡的有學問之人。
“這小妮子乃是老夫從葛氏裁縫店揚州分店搶過來的,可是按照葛氏裁縫店朱掌櫃所說,這小妮子第一個月就可以領十七兩銀子的報酬。”
“這麼高。”李庭芝大吃一驚,要知道一個縣令,拿到的餉銀也不過是12兩,好一點的縣可以拿到15兩,當然做官有做官的好處,其他報酬還沒算上:“那閆老的意思?”
“以小妮子的能力,算20兩銀子一個月也不算多。”老戶曹建議道:“不過以小妮子的資歷,若是拿20兩銀子,恐怕不服氣的人多得很了。”
“老夫知道江陵、均州都有一種叫做榮譽參謀的官職,這種官職的餉銀也是可大可小,李大人不妨參照一下。”
“榮譽參謀?”李庭芝這兩年雖說關心張貴,可是並沒有干涉他的官員任命,而且也沒有能力干涉,陸秀夫給他書信,也多是談到地方的政策,更多的是si人事,也沒談到官職的設置。
“聽說是爲官府提供意見和建議,在某一個領域有一定才幹之人,無論老農還是工匠,只要有一定才幹的人都可以任命。”
“行,就先按照這個方法,”李庭芝拍板:“待會老夫馬上交待吏曹司,莫教人寒心。”
“閆老,”李庭芝突然說道:“老夫看張貴這小子,僅僅兩年之間就幹出了這等成績,範友信範將軍前不久雖到了江陵,可是隻能看清皮毛,看到的也多是表面上的功夫。”
“老夫想閆老再去江陵一趟,無論戶曹、吏曹,抑或是江陵大學、均州書院,老夫想知道張貴這孩子是怎麼做到的。”
“大人吩咐之事,老夫自然義不容辭,不過還有一件事,請大人答應。”老戶曹俏皮說道:“今日老夫就來一個以功要挾。”
“好吧。”李庭芝苦笑,道:“閆老怕是早已敲定了主意。”
“老夫打算把戶曹司從衙門遷到衛國公廣場,位置老夫也已經找到好,就在葛氏裁縫店旁邊。”老戶曹一臉認真的看着李庭芝,表示他並沒有胡說的意思。
“什麼?”李庭芝這次真的驚呆了,想不到老戶曹這麼一大把年紀還能這樣折騰,他爲官多年,從來還沒有聽說官府不在衙門辦公。
“把戶曹司遷到衛國公廣場。”老戶曹重複說道:“老夫看過,以衛國公廣場爲中心,幾乎集中了揚州八成的商鋪,而衙門處於揚州城東,和衛國公廣場恰好東西對角。”
“從江陵、均州來的商家,他們並不用戶曹官差到店裡收稅,他們會自動把稅交到戶曹司,衙門太遠定然是不方便之事。”
“久而久之,未免傷了這些商家的積極xing,最終受損的還是我們揚州。”
“所以,老夫想把戶曹司獨立出去,就遷到衛國公,不但方便商家,還可以有效監督和巡查。樑雅這小妮子前段時間估計,揚州的稅收至少還會增加十五萬左右。”
“隨着道路的修通,稅收恐怕會增加得更快,到時再增加十幾二十萬,也不是癡心妄想之事,揚州入不敷出,有了這些銀子,大人想做自己的事,就容易多了。”
李庭芝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良久,才低聲道:“這自然都是好事,好事,只可惜,只可惜……”
“揚州離山東太近了。”
“只可惜揚州離山東太近了。”老戶曹身體一晃,差點沒摔倒地上,雙目也有了幾分空洞。
“小妮子,你,你不能留在揚州。”樑雅的父親樑安平,竟然來到了揚州,來到了戶曹司,找到了正在戶曹司的樑雅。
“爹爹莫要慌張。”樑雅經過了將近兩個月的鍛鍊,又加上老戶曹對樑雅的指點,xing子也平穩了很多,膽子也大了不少,看到時辰已差不多,樑雅向其中一個老官差告了罪,然後把樑安平帶到衙門外一個酒館,先是讓夥計來了幾樣小菜,然後拉了拉樑安平的衣袖,撒嬌道:“爹爹,女兒想死爹爹了,爹爹怎麼來了揚州呢?”
樑安平有點憐惜的看了看樑雅,小丫頭剛纔的表現讓他大吃一驚,他想不到兩個多月不見,小丫頭已經長大成*人,初時收到書信還不敢相信這個小丫頭已是官府的人,今日來到才徹底相信:“爹爹跟江陵的商隊過來的。”
樑安平哪有心思吃飯,拉住小丫頭低聲道:“爹爹不該讓你過來揚州啊,真怪爹爹不爭氣啊,爹爹如今是害了你啊。”
“爹爹,”小丫頭有點慌張,連忙安慰道:“爹爹怎麼可以這樣說,女兒有今日都是爹爹的教養。”
樑安平有幾分感動,自己一心科舉,從小就沒有讓小妮子過上好日子,想不到這個小妮子不但沒有責怪自己,還順從自己去了均州書院學算術,領了銀子一分不剩交給自己,讓自己才得以辛苦度日。
到了揚州後,第一個月就給自己寄回來了15兩銀子,15兩銀子啊,自己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然而再過了些日子,信中竟然說自己當上了揚州官府戶曹的官差,這教樑安平如何相信。
江陵、均州女子當官雖已是平常之事,可那裡畢竟是揚州。然而事情擺在他眼前,不得不讓他相信。
“小妮子啊,揚州,揚州離山東太近了啊。”樑安平雖是一介書生,可是數十年科舉不中,他早已心灰意冷,只是平素多留意時政,江陵日報又是不經停參看,倒是讓他看出了一點端倪。
“江陵今年豐收,以揚州簽訂以糧換鹽。”
“江陵商隊頻發前往揚州,開發揚州市場。”
“聽說,均州將士潛入兩淮。”
“今年北方大旱,韃子蠢蠢yu動。”
“沿江招撫使張貴張大人,派使者前往沿江各城。”
看得多了,樑安平想起一件事:去年韃子南下,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現在江陵大規模想揚州輸送物資,莫非……
韃子去年想從中路突破大宋江防,由於張貴的擾亂,反而吃了啞巴虧,連襄樊也解了圍,當時江陵日報還報道過這件事,張貴也因此遷荊湖置大使。
如今,沿江中路韃子只有鄂州,均州、江陵、襄樊、陽邏城堡等地相互照應,中路並不是最好的進攻地點。
而揚州就在山東路鼻子底下,就是山東嘴巴里的一塊肥肉。
樑安平想到這裡,哪裡還坐得穩,趕緊前來揚州,想不到真在戶曹找到了自己的女兒。
“爹爹,如今女兒也是官府中人,哪裡可以說走就走呢?”樑雅搖了搖樑安平的手,道:“女兒正想讓爹爹搬到揚州呢?”
“女兒如今拿20兩餉銀,官府又有其他獎賞,算下來好大一筆錢了,爹爹以後不用在江陵受苦受累了。”
“這麼多?”樑安平不由驚訝問道:“一個小官差,怎麼會有這麼多餉銀?”
“不知道。”樑雅老實說道:“女子請爹爹搬過來揚州呢?女子要好好孝順爹爹。”
樑安平差點滿口答應,不過想到揚州就在山東鼻子之下,搖了搖頭,道:“不行,小妮子你明日便向官府請辭,爹爹不要你的銀子,爹爹要帶你回江陵。”
“爹爹。”樑雅又搖了搖樑安平的手,撒嬌道:“戶曹閆大人對女兒有知遇之恩,再說女兒在戶曹做的好好的,爲什麼要回江陵呢?”
“女兒要多賺銀子給爹爹,讓爹爹好好過日子,爹爹一定要女兒回江陵,這是爲什麼呢?難道爹爹想女兒回到江陵,整天吃不飽睡不好嗎?”
“這個?”樑安平想起以前的日子,有點不忍心說道:“雅兒,你給爹爹的銀子,爹爹一分錢也沒huā,爹爹這幾個月給江陵日報投稿,能養活自己。”
“爹爹不用過得很好,只要能夠和雅兒一起,不用擔驚受怕就好了。”
“擔驚受怕?”樑雅疑huo說道:“沒有啊?”
“爹爹怕,怕山東的韃子南下,揚州就成了韃子的絆腳石。”樑安平壓低聲音說道:“到時再想離開揚州,恐怕就不容易了。”
樑雅畢竟年幼,聽樑安平這麼一說,倒是擔憂起來,不過很快說道:“揚州不是有李庭芝李大人嗎?聽說李大人是張大人的恩師,張大人都能打敗韃子,李大人也一定會打敗韃子的。”
“女兒不怕,女兒就留在揚州,不過,爹爹還是回江陵呢?”
“傻女兒,你不回去,爹爹又怎麼會拋下你一個人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