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鹹淳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正午,福建重鎮泉州城外,,泉州八大勝景之一的東湖波恩亭前,哭聲震天,數以十萬計的泉州跪伏在道路兩旁(注),密密麻麻,人頭涌動,上道白髮蒼蒼的花甲老人,下到穿着破爛肚兜的稚齡幼童,無不痛哭流涕,磕頭不止。而在官道正中,隊列整齊的泉州官軍押着四輛囚車,在青石鋪就的官道上緩緩而行,四輛囚車中,打頭一輛裝着前任泉州知府謝~得,後面三輛,裝的是年過七旬的謝母、謝~得之妻李氏和謝~得之女謝葵英。
“謝大人,你不能走啊!”“老天爺啊,你不長眼睛啊——!”“謝大人,小人來給你送行了!你還記得小人嗎,小人就是那個女兒被你從色目人手裡救回來的陳二啊!”囚車所到之處,哭聲鼎沸,人頭涌動,無數泉州百姓膝行上前,想要從把手中的雞蛋乾糧塞進囚車,軍隊奉命阻攔,卻攔不住如此之多的百姓,場面一片混亂,囚車時走時停,速度極慢。逼得泉州官府不得不調動當地駐軍維持治安,嚴防場面失控,也弄得正在波恩亭裡的署理泉州知府翁應龍翁大人大發雷霆,把三班衙役班頭叫到面前,罵得狗血淋頭。
“是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本官要秘密把謝~得全家押往臨安,你們怎麼把消息走露了?你們這羣蠢貨,笨蛋!”翁應龍指着衙役班頭破口大罵,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咆哮的聲音連官道上的百姓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捕快頭哭喪着臉答道:“大人,小人們查了,昨天晚上,不知誰把押走謝大人的消息寫成佈告,張貼到泉州各條街道和城門,所以才鬧成這樣。”
“蠢貨,查到是誰幹的沒有?”翁應龍一張胖臉氣得發紫,瘋狂咆哮道:“你還叫謝~得謝大人,不叫他犯官謝~得?莫非你還念他的舊情,是你把這消息傳出去的?”吼着,翁應龍轉向坐在波恩亭外的蒲師文,用更大聲音咆哮道:“蒲公子,蒲大公子,這個人是你推薦給下官的,他竟然敢吃裡扒外壞我們的事,怎麼辦你看着辦吧!”
“白癡,竟然叫得這麼大聲。”眼看遠處百姓都將憤怒地目光轉向這邊,蒲師文心中有氣卻不敢發作,只得進亭低聲下氣的向翁應龍說道:“翁世叔,切莫在大庭廣衆下動怒,這件事小侄一定會去查,查出來保管讓給我們搗亂的人沒好!至於這個班頭,如果世叔你看不順眼,小侄也會好生收拾他,只是眼下得先想個辦法把謝~得順利押出泉州,千萬別鬧出事端。”
“可這麼多人,怎麼趕走?”看着道路兩旁人山人海又連綿十里地泉州百姓,翁應龍滿面愁容。蒲師文也非常頭疼,只恨不得把那個走露消息的狗賊千刀萬剮,生砍成狗肉之醬——當然了,蒲師文是做夢也想不到走露消息地人其實就站在他旁邊。還好,翁應龍及時想出一個主意,“大公子,要不這麼着,你去把你家的私兵調來維持次序,趕快把謝個瘟神押走。”
“也只有這樣了。”蒲師文那猜得到翁應龍的險惡用心,想到沒想就下令動用自傢俬兵。不一刻,按宋軍標準編制的六千餘名蒲傢俬人軍隊趕到,開始驅逐道路兩旁的泉州百姓,蒲家的私人軍隊欺負百姓那可是拿手好戲,劈劈啪啪一通鞭子下去,百姓慘叫聲此起彼伏,阻攔在囚車旁的人羣飛快散去,囚車得以順利前行——只是泉州百姓對蒲家的痛恨,無形中又加深了許多。
“娘地,這些下賤的異教徒,真他孃的賤,不打就不聽話。”眼看着攔路百姓被打得血肉飛濺,潮水般散去,蒲師文滿是橫肉的臉上不由露出滿意的獰笑。翁應龍也是微笑點頭,一雙綠豆眼卻在人羣中緊張搜索,終於,兩個帶有香疤的光頭在人羣中晃了晃,其中一個光頭還向着翁應龍不時取戴一個繫有紅布地斗笠,翁應龍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放回肚子裡,心說,“行啦,那邊答應了,也準備好了。”
稍微放下心來,翁應龍忙領着自己從臨安帶來的一幫狗腿子走出波恩亭,分開人羣走到謝得囚車旁。翁應龍叫人端來一碗酒,上車喂到謝邊,假惺惺的說道:“謝大人,遠去臨安顛沛辛苦,下官無法陪同,只能敬大人一碗薄酒,祝大人一路順風了。”
“呸!”謝~得極不講衛生的一口濃痰吐到翁應龍肥臉上,頓時招來百姓地一片叫好聲。謝得鬚髮怒張,向翁應龍怒喝道:“狗賊!謝某一生清白,豈能飲你的民脂民膏?快快拿開,不要髒了謝某之口!”
“謝大人果然直言直語。不喝就不喝吧。翁某自己喝。”專門給賈老賊幹髒事已經臭名遠揚地翁應龍也不生氣。自己將酒水一飲而盡。又擦去臉上地痰跡。微笑道:“謝大人。多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了。”說罷。翁應龍跳下囚車。耀武揚威地向押送囚車地兵卒大吼道:“押犯官謝~得全家上路。路上嚴加看守。要是讓犯人自盡或者自殘了。小心你們地腦袋!”
“呸!”謝~得又向翁應龍唾棄一口。昂首從翁應龍身邊離開。路邊頓時又響起一片百姓哽咽之聲。只是蒲傢俬兵阻攔。百姓不得靠近。謝得過去後。第二輛囚車是他白髮蒼蒼地老母。然後纔是謝~得地妻女。一家人走地是田官道。準備經過田和福州北上臨安。看着對自己不屑一顧地謝~得妻女。翁應龍暗暗嚥了一口口水。“娘倆都真他娘地漂亮。如果不是老子早有準備。蒲壽庚派去地殺手怕是要享福了。”
囚車逐漸遠去。百姓哭聲益發悽悲。落到翁應龍身上地鄙視仇視目光也越來越多。可翁應龍仿若不覺。只是向着波恩亭裡地蒲師文笑嘻嘻大叫道:“蒲大公子。你地眼中釘滾蛋了。咱們倆該去喝酒了。”被翁應龍這麼一提醒。幾乎每一道仇恨地目光都立即轉向蒲師文。蒲師文尷尬萬分。只能灰溜溜領着蒲傢俬兵與翁應龍回城。
……
天色漸暗。蒲家棋盤園內點起了燈火。已經喝得紅如猴腚地翁應龍雙手各自摟着一名蒲家家妓。向蒲壽庚搖頭晃腦地笑道:“快要戌時了。估計謝得一家已經走上黃泉路了。蒲舶司。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說着。翁應龍把腦袋轉向在場地其他泉州官員。笑嘻嘻地問道:“還有各位大人。這下子你們也可以睡一個安心覺了吧?”
“多謝翁大人幫忙。蒲某終於可以高枕無憂了。”蒲壽庚笑得十分開心。既是高興除掉謝~得這個心頭大患。又是高興搭上賈老賊親信這條線。多出一條巨大地財源。在場地田真子、林純子和夏等泉州官員也是喜笑顏開。向翁應龍連聲稱謝。只有蒲師文惱怒翁應龍今天把
推到他頭上,沒有作聲。蒲壽庚笑道:“翁大人,|得人頭送到,蒲某一定要好好敬翁大人一杯,重重感謝。”
“敬酒就免了,如果蒲舶司今天晚上讓這兩個小美人陪陪下官,下官就感激不盡了。”翁應龍淫笑着在懷中少女臉上各親了一下,兩名少女嬌笑不依,把翁應龍推開。蒲壽庚大笑,一口答應,又說道:“翁大人,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我那個買手雷的朋友想要追加訂貨,再要三十萬枚,還望翁大人通知一下廟山王大人,請他做好準備。”
“三十萬枚?那可是將近五百萬貫,他有那麼多錢嗎?”翁應龍嚇了一跳。蒲壽庚笑道:“錢的是翁大人儘可放心,蒲某可以代爲支付訂金。還有大宋軍隊新裝備地火炮,如果翁大人可以弄到貨的話,蒲某那位朋友可是願意出十萬貫一門地高價!”
“要弄到火炮,也不是太難,只是……。”翁應龍眼珠亂轉,佯做爲難道:“只是火炮這東西太過顯眼,這些東西如果出現在大宋和韃子交戰的戰場上,手雷還可以推託說是韃子繳獲所得,這火炮就沒辦法向上面交代了。”
“翁大人放心,蒲某收到準確消息。”蒲壽庚微笑道:“在襄樊大戰中,韃子已經仿造出一些威力稍遜的火炮,也用上了戰場,將來就算髮生這樣的事,翁大人也可以藉口說是韃子仿造了。”
“這傢伙果然是在暗中向韃子走私禁運物資,只是不知道是直接賣給韃子,還是通過高麗棒子轉手?”翁應龍眼珠繼續亂轉不停,臉色依然非常爲難。蒲壽庚則勸道:“翁大人,人生在世,什麼最重要——錢!有了錢,想要莊園宅地、美女華服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要是象謝~得那麼傻乎乎的萬貫家財都拿出去招募軍隊獻給朝廷,自己卻穿粗布衣服吃青菜豆腐,那又有什麼意思?又有是好下場?”
“這個,讓下官考慮一下。”翁應龍佯裝遲良久,終於咬牙道:“火炮可以商量,配套的藥包和炮彈,也可以商量,只是這一門十萬貫價錢實在太低——光那幾千斤鐵都不只值這麼點錢!所以我要當面和買家談價錢!”
“好說,蒲某就請那位朋友與翁大人當面議價。”蒲壽庚笑道:“不過蒲某有言在先,不管翁大人與那位朋友談成多少價,蒲某都要從中抽三成,這可以嗎?”
“三成?太高了。”翁應龍又考慮一下,咬牙道:“最多兩成!火炮成本太高,我們也賺不了多少,只能給這個價格。”蒲壽庚也沉吟了片刻,又和在場的泉州官員及心腹低聲商量了幾句,終於點頭道:“好吧,看在翁大人地面子上,兩成就兩成!師武,去待禮巷把貴客請來。”
“買家竟然就住在蒲壽庚家裡?”翁應龍知道待禮巷是蒲壽庚接待貴賓的專門住處,不免心中又是一驚。片刻後,蒲師文次子蒲師武果然將一名中年男子領進棋盤園,蒲壽庚起身,指着那男子微笑道:“翁大人,蒲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大人乃是高麗國王王之弟——高麗忠武王王灞,也是向你購買火器的財神爺。”王灞也向翁應龍拱手行禮,態度十分之親熱。
“棒子國王的弟弟,這下子逮到大魚了。”翁應龍心中狂喜,臉上卻不動聲色的與王灞互相行禮。互相客套一番後,兩人正要轉入正題時,園外忽然飛奔進來一名蒲家家將,大叫道:“老爺,老爺,大事不好了!謝得一家被人劫走了,我們派去的人也被殺散了!”
“乒乓!”蒲壽庚手中地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鐵青的顏色也迅速佈滿蒲壽庚那明顯帶有異族血統的臉龐。蒲壽庚怒吼問道:“是誰幹的,查出來沒有?”
“南少林的和尚武藝都不錯,應該不會被查出來吧?”翁應龍心中暗道。可那蒲家家將卻大叫道:“是和尚!劫囚車地人雖然都蒙着頭臉,可我們用箭射死了一個,後來扯開他的頭套一看,發現是一個頭頂上有香疤的和尚,他們地武藝都很好,很有可能是少林寺的人!”叫喊間,那家將捧着一顆血淋淋地人頭衝到席前,“老爺,我們把劫匪的人頭帶來了,請過目。”衆人仔細一看,見那人頭果然是光頭禿頂,還烙有九個香疤。
“該死地異教徒,竟然敢和我蒲壽庚做對?”蒲壽庚額頭上青筋暴跳,轉過身來向翁應龍吼道:“翁大人,少林寺是在泉州境內,請你速速簽發一份公文,讓田將軍帶軍隊去搜寺,一定要把謝~得全家找出來,全部處死!”
“這不太好吧?少林寺的和尚武功高,天下聞名,要是他們負隅頑抗怎麼辦?”翁應龍心中叫苦,嘴上找藉口推脫。蒲壽庚卻連眼皮都不眨,馬上說道:“翁大人的話有道理,光靠田大人的軍隊怕是收拾不了那些禿驢——待蒲某親自把自己的護航軍隊也帶過去,一起去搜少林寺!要是讓我發現異教徒劫走謝~得,就順便一把火把他的賊寺燒掉!”
翁應龍嚇了一跳,心說蒲壽庚這傢伙還真夠瘋狂,爲了區區一個謝得,竟然連南少林都一鍋端了。
可翁應龍對蒲壽庚的瞭解其實也還很少,身爲和諧教忠實信徒的蒲壽庚其實早就看少林寺不順眼,加上南少林的和尚慈悲爲懷,常常收留和保護被蒲壽庚家迫害的漢人,蒲壽庚就更想把這個眼中釘連根拔除了。見翁應龍久久不回答,蒲壽庚馬上拉下臉皮,喝道:“翁大人,難道這點小忙你都不肯幫?你不要忘了,這裡是泉州,就算你不簽發這道文書,蒲某照樣能去搜少林寺!只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哼!”
“翁大人,你來泉州以後也沒少吃少喝蒲舶司的,幫個忙吧。”手握泉州兵馬大權的泉州統領田真子也冷哼起來。蒲壽庚的兩個兒子蒲師文和蒲師武則帶着滿臉的殺氣站到翁應龍身後兩側,擺出隨時準備動手的架勢。翁應龍無奈,只好點頭道:“好吧,我發這道文書,不過我的大印沒帶在身上,要回衙門去才能發公文。”
“師文,你和田將軍去調動軍隊,多準備些火油和硫磺。”蒲壽庚陰森森的哼道:“師武,你帶五十個家丁保護翁大人回衙門,公文寫好後,把翁大人以請去少林寺,我們在城門會合,一起去少林寺。”
“孃的,不會吧。”翁應龍心中更是叫苦——翁應龍本是打算回去後馬上給少林寺送信,讓少林寺把謝~得一家轉移,可蒲壽庚派出二兒子蒲師武監視,翁應龍也就沒了機會。翁應龍心中甚至還升起一個念頭,“千年古剎南少林,不會就這麼毀在我手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