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卓如策馬,老遠就看到城門內,笑盈盈在等她的杜九言。
莫名其妙地,他胸口一蕩,脫口喊道:“九言!”他迅速翻身下來,遞了文牒將繮繩交給身後常隨,大步跑了過來,激動地道:“你特意在這裡等我?”
“嗯。”杜九言上下打量他,“怎麼瞧着個子還長了點?”
蔡卓如失笑,“我年歲又不大,再長點個子有什麼稀奇的。”
“也是,”杜九言和他並肩而行,道:“還順利嗎,沒有遇到別的麻煩了吧?”
蔡卓如搖頭,“大概是因爲桂王不在廣西的緣故,他們一路離開都非常順利。”又道:“我反倒聽說桂王到邵陽鬧騰了一個多月?”
“是!前兩天才剛剛送走。”杜九言搖頭道。
蔡卓如上下打量她,“你沒事吧。我也是很意外,以前都是聽說,真是沒有想到,真正的桂王比傳說還要不靠譜。”
“不說他,說了影響胃口。”杜九言道:“朱蓁來做的飯,大家都在家等你呢。”
蔡卓如楞了一下,杜九言道:“一個案子的原告,小名叫秋丫,十歲的小姑娘。”
“你的女人緣還是這麼高,簡直老少通吃啊。”蔡卓如輕笑,湊過來,在她耳邊道:“這一次收穫頗豐,我不但賣掉了帶去的東西,還進了一批貨回來。你急着要錢嗎,要是不着急,等我將這批貨賣掉,再和你分錢結賬。”
“不缺錢。我現在也算是個有錢人了。”杜九言說着,兩人回到家中。
連跛子都回來了,一家人都笑盈盈地站在院子裡,蔡卓如受寵若驚,“大家都在等我嗎?”
“是啊。蔡伯伯你有沒有想我們啊?”小蘿蔔跑過來張着手,蔡卓如高興地抱了他,點着頭道:“確實想了。有一次做夢還夢到小蘿蔔了。”
小蘿蔔嘻嘻笑着,摟着蔡卓如的脖子,道:“我也很想你,你現在回來了真是太好了。”說着,指着傅橋,“這是傅橋哥哥。”
蔡卓如纔看到靠牆站着一個小孩,七八歲的樣子,抱着一個搪瓷的罐子,目光沒什麼神采,直愣愣地看着他。
“傅橋。”蔡卓如笑着道。
小蘿蔔低聲道:“他不喜歡說話,但是你說的話他都聽得到。”
“原來如此。”蔡卓如將小蘿蔔放下來,拿了肩上的褡褳,“我給大家帶禮物了。”
說着將裡面的寶貝都拿了出來。
陳朗是一本西洋那邊傳來的,已經翻譯過的史記,蔡卓如道:“當時看到就覺得先生可能會喜歡,所以就買了下來。”
“西洋的史記。”陳朗果然愛不釋手,“讀了萬卷書,還不曾見識過西洋的歷史,確實很喜歡,多謝了。”
蔡卓如很高興,給了花子一個面具,白色的底,上面用很多顏色勾勒出一張妖冶的面容,特別的精緻豔麗,“這是琉球的,他們那邊喜歡唱戲的人,就喜歡戴着這種面具。”
“和廟會賣的不一樣。”花子戴上面具,胯一矮擺了一個身段,袖子甩開道:“多謝,蔡公子!”
他聲音清亮又脆,勾魂奪魄。
“一句就夠了,不然我們什麼都不要做,聽你唱戲就好了。”陳朗笑着道。
花子戴着面具搖頭擺尾地跑去照鏡子。
“這個給鬧兒。”蔡卓如拿了一本繡娘編的書,“這不是西洋的,他們那邊繡品都從我們這邊買。這是我託一個朋友找的,寶應岳家班裡的傳家寶。”
鬧兒驚喜地看着蔡卓如,又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面畫着針腳走向,還用文字非常細緻地描述了繡法和注意事項。
“他就想要這個東西。”杜九言笑道:“你真是一位知心哥哥。”
鬧兒雙眸含淚,衝着蔡卓如行了大禮,“謝謝蔡公子。”
“不客氣,對你有用我就滿足了。”蔡卓如笑着轉頭過來,遞了很小的千里眼給跛子,“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跛子接過來,拱手道:“很有用,謝謝!”
“不客氣。”蔡卓如說着,轉頭遞給小蘿蔔一個木板,上面雕刻了很多數字,“那邊的人都用這個來做算術,我想你這麼會算賬,一定會很喜歡。”
杜九言看了一眼,忍住沒笑,這板子看着就像是現代小學生數獨的板子,只是規則略有不同。
“好啊,好啊。”小蘿蔔高興地抱在懷裡,“謝謝蔡叔叔。”
蔡卓如摸了摸他的頭,又轉頭遞給傅橋一把木頭制的寶劍,手臂大小,本來是隨手買的,現在倒用上了,“不知道有你在這裡,下次再出去,一定認真給你買禮物。”
傅橋看着他沒有接,杜九言幫着接了遞過去,傅橋接了依舊靠牆站着。
朱蓁回家去了,蔡卓如將一朵頭花給鬧兒,讓他代轉。
“沒有我爹的嗎。”小蘿蔔探頭看了看,蔡卓如一怔,撓了撓頭,“忘……忘記了。”
杜九言擺手,道:“你好好做買賣,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了。”
“一定,一定!”蔡卓如道。
大家將東西收了,說說笑笑一起吃飯,晚上蔡卓如去了路府,第二日一早過來,杜九言正要出門,看見她問道:“你昨天是不是有事和我說?”
“嗯。”杜九言指了指前面,一邊走一邊將傅橋的情況說了一遍,“……你託人看看能不能辦,實在不行我再想辦法。”
“去柳州吧,那邊我有一位朋友,找個院子再尋兩個可靠的婆子照顧,沒有問題。”蔡卓如道:“我讓家中管事走一趟,隨時都能送走。”
杜九言想了想,道:“趁着天冷前,早點去。這兩日我收拾準備一下,你也通知家中管事。”
“好!”蔡卓如說着,忽然變的扭捏起來,杜九言奇怪地看着他,“身上癢?”
蔡卓如哭笑不得,從袖子裡拿了一把梳子出來,遞給杜九言,“這……這個是你的禮物,昨天人多沒好意思拿出來。”
一把牛角制的梳子,上面還拴着一個紅色的瓔珞,杜九言凝眉看着蔡卓如,咳嗽了一聲,道:“你……是不是對我的形象氣質,有什麼誤會?”
“沒有、沒有!”蔡卓如擺着手,“我就是看到這把梳子,就想到了你。”
杜九言接過來塞懷裡,“也對,反正人人都要梳子。”
“對、對的。”蔡卓如笑眯眯地道:“我、我買了兩把的。”
杜九言走了幾步又回來看着他,蔡卓如的臉騰的一下紅了,“你看着我幹什麼?”
“沒事。”杜九言轉身又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咕噥道:“難道這容貌也能男女通吃?”
不能夠啊!
蔡卓如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搖着頭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遮遮掩掩也太小氣了。”
好好的說話送個禮物而已,至於又是臉紅又是心跳的。
隔了兩日,一家人上街給傅橋買了半馬車的東西,衣服買到十歲的,春夏秋冬備齊了,鞋子也是。
吃的用的一應俱全。
將傅橋送到城外隆慶寺的舊廟前。
“這有五百兩,給你買院子和找人,以後每年花銷我都會給。”杜九言道。
蔡卓如擺手,道:“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桂王制定了律法,但凡無父無母沒有親人的孩子,每個月官府都會有半吊錢的補貼。”
“這麼好?”杜九言吃驚地道:“這一年開支不小啊。”
蔡卓如點頭,小聲道:“所以我現在似乎明白了一些他爲什麼選擇廣西,這邊出海方便。”
一進一出的買賣,利潤非常大。
“嗯。”杜九言很早就相信,某些人選擇這裡,絕不是隨便挑選的,而是認真思考挑選過的。
但是,自從認識了桂王以後,她又打消了這些念頭,或許,是她將他想的太聰明瞭。
“傅橋。”杜九言走過去,彎腰看着抱着罐子的傅橋,“路上聽爺爺的話,去了以後聽叔叔的話,不要亂跑。給你找了先生,你要好好讀書。”
傅橋看着她。
“嗯……好好讀書,像你堂兄那樣,給自己找一條出路。這樣你父母和姐姐,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杜九言道。
傅橋點點頭。
杜九言抱了抱他,將他扶上馬車,小蘿蔔吸着鼻子衝着傅橋揮手。
馬車動起來,蔡家跟着一個管事一個婆子外加兩個小廝,這幾個人會陪傅橋在柳州住三個月,等安頓好了他適應了再回來。
“傅橋!”花子和小蘿蔔還有鬧兒跟着車追着,“你好好的啊,快點讀書,到時候就能給我們寫信了。”
“傅橋,你別怕啊,你還有我們呢。你什麼時候不想留在那邊了,隨時都可以回來的。”花子道。
傅橋扒着車門看着他們,車走的不快,他緊緊盯着,忽然擡起手,衝着他們揮着,點着頭。
“傅橋。”鬧兒道:“你要快點好起來啊。”
傅橋揮着手,一直揮着,直到在官道上,變成了一個再也看不見的黑點,直到消失。
花子和鬧兒還有小蘿蔔抱在一起哭了一通,陳朗攬着他們,含笑道:“去廣西是他和姐姐的夢想,現在達成了夢想,對於他來說,應該是好事。”
“也許,幾年後他還會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他的病說不定好了呢。”陳朗道。
鬧兒擦着眼淚,花子道:“先生……他的病一定能好對不對。”
“嗯,一定能好!”陳朗說着,朝杜九言看來。
杜九言道:“劉嬸說他小時候沒有這麼嚴重。是這兩年他和姐姐的生活發生了變化,外面的孩子常常嘲笑他,而讓他越來越內向。等去了新的環境,沒有人認識他,他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大家聽着,心情這纔好了一點。
“娘啊,這是什麼聲音?”小蘿蔔擦掉眼淚,側耳聽着,“鑼鼓的聲音唉。”
杜九言去找,很巧的,官道的兩頭居然有兩家送親的隊伍,迎面而行,吹吹打打樂聲交疊很是熱鬧。
“今天是個宜嫁娶宜出行的吉日。”杜九言道。
一行人和城內出來的轎子擦肩而過,剛上車走了一會兒,天就暗下來轟隆隆的雷聲後,就是瓢潑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