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逐字逐句的精讀自然很慢,可要是想牛嚼牡丹再反芻慢慢品味,杜九言一天之內就能將書房裡所有的書都看完。
但沒有必要。
她只挑一些特別的,值得去看的書,慢慢翻着。
“第二局,您又輸了!”桂王道。
荊崖衝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老夫不是王爺的對手啊。”
“繼續!”桂王收拾棋局,小書童在外面道:“先生,您中午就沒有吃飯,這會兒要不要吃點點心歇一歇?”
荊崖衝正要說話,桂王道:“把點心端進來,我也吃點。”
小書童就看着荊崖衝。
“去吧,王爺不大愛吃甜點。”荊崖衝交代着,又回頭去看杜九言,“杜先生喜歡吃什麼?”
杜九言從書裡擡起頭來,笑盈盈地道:“我隨便,什麼都吃。”
話落,將手裡的書插回去,荊崖衝看見她插回去的那本書,眉頭動了動。
杜九言踮着腳,夠不着最上面的,就喊桂王,“王爺,幫幫忙。”
桂王過去,“要哪本?”
“從左邊數第二排。”杜九言道。
桂王道:“太麻煩了,懶得數了。”說着,將那一摞的書都給她拿下來了。
杜九言笑呵呵地道謝。
荊崖衝眉頭直抖。
“在荊先生這裡真舒服啊,難怪那麼多人都願來九流竹園呢,我後悔沒有早點來。”杜九言笑着道。
荊崖衝含笑看着她。
小書童氣的不得了,在門口和另外一個書童低聲道:“杜先生也太無禮了吧,在先生書房亂翻,所有書都給打亂了。先生的書畫也一點不憐惜,拆開了又卷的亂七八糟的。”
“上次他們來還沒有發現,真是太氣人了。”
“我發現了,上次來的時候,她就在林子裡橫衝直撞,還去了下頭的房子看竹炭了。”
“就是,還說是名訟師呢,都不如那些打漁殺豬的。”
幾個書童壓着聲音,一邊說着話一邊走了。
杜九言把最上面的書都看完了,又抽最底下的一層。
荊崖衝看書很雜,就這一會兒她已經看了天文,地理,醫術,農牧甚至養蠶織布,甚至他還在一本曲譜的後面,記錄了一條關於如何捏糖人的筆記。
五花八門天下所有手藝,他幾乎都知道,並每一種手藝,他都詳細地列寫了自己的想法和心得。
杜九言盤腿坐着,又將方纔已經看過的一本《大周志》拿出來,這是一本很普通的書,上面按照州府縣,非常詳細地畫了地圖,每一個地圖上標註了驛站以及當地有名且特色的飯館和小吃。
這書外面隨處能買得到,也是官府主推的,聽說是翰林院過審的書。
這麼普通的書,卻是荊崖衝這所有的書裡面,最破的一本,並非是因爲不愛惜,而是因爲翻看太多的緣故。
杜九言再次打開,靠在椅子上,當着荊崖衝的面,一頁一頁翻看着。
“杜先生喜歡看《大周志》?”荊崖衝拿着棋,也沒有顧忌的打斷杜九言的閱讀。杜九言掃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荊崖衝蹙眉。
“他就這樣,一看書就廢寢忘食。”桂王道:“先生,到您了。”
荊崖衝眉頭略蹙,可又不能請兩人離開。
杜九言看的很仔細,頁面上有許多的地方,用羊豪標註着他去了以後看到的人文風情。
這個到有趣!杜九言停在遼東的位置,因爲這張圖上,什麼都沒有。
遼東……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安山王的封地。
桂王庶出的兄弟不多,她如今知道的一共有四位,懷王、寧王、九江王以及這位安山王。
難道是因爲遼東是封地,所以不敢詳細標註?
她翻到了九江和武昌的地圖,上面卻詳細標註了吃喝住行的心得。
“杜先生,”荊崖衝含笑道:“你打算去九江府嗎?”
杜九言合上了書道:“前幾日桂王說想九江王,還說去走動的。如果有機會,還真的能去走走。”
“江西有個三清山,你們可以去走走。茅道士還曾在那邊待過三年。”荊崖衝道。
這個杜九言不知道,隨手將書放下來,沒有再看一眼,拖着椅子過來,“茅道士在三清山待過嗎?他師父也是三清山的?”
“那倒不是,他師父一開始是從龍虎山出來的,後來雖在三清山修行過,但收茅道士做徒弟,應該是離開了三清山以後的事了。”荊崖衝想了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在京城附近收茅道士爲徒。一開始還不願意,後來被茅道士的誠心感動,便同意了。”
杜九言哈哈笑了,“是不是茅道士的資質太差,所以玉道人不願意收?”
“這就不清楚了。”荊崖衝道:“待你回去,可以問問茅道士。”
杜九言笑了起來,和桂王道:“你可知道?”
“茅道士不是這麼說的,他言玉道人一見他,就誇獎他骨骼清奇,求着收他做徒弟。”桂王道:“但此言不可信。”
“骨骼清奇肯定是沒有了,但騙術了得,應該是惺惺相惜。”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荊崖衝道:“玉道人還是很有本事的,他看星象很有獨到之處。有一年他來我這裡,我們曾半個月沒有夜眠……那半個月,老夫收穫頗豐,長了不少的見識。”
棋不再下,杜九言和桂王就和荊崖衝聊起了星象八卦,又從星象八卦聊農牧畜業……
荊崖衝無所不知無所不精。
一直到晚上,杜九言和桂王吃了晚飯,才依依不捨地告辭,杜九言激動地道:“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明日我們還來。”
“不勝榮幸。”荊崖衝道:“王爺和九言慢走。”
兩人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兩人一走,荊崖衝就沉了臉,回到書房將門關上,立着書櫃前面,抽出那本《大周志》翻到了遼東和臨江的兩頁。
有人推門進來,含笑道:“我在書院等了一下午,這二位還真是能聊。”
“怎麼了?”來人道。
荊崖衝將書遞給他看,“今天杜九言很奇怪,一直在翻看我書架上的書,倒不知她是何意。”
“這書處處都有,看不出什麼啊。”來人坐下來,在燈下翻看着。
荊崖衝道:“書裡是沒有什麼,但是她的態度讓我覺得很奇怪。”
“難道是察覺什麼了?今天故意來試探你的?”來人問道。
荊崖衝搖頭,“她如何查?就算審訊陳營他們,他們也不知道這些事和我有關……難道……”他說了一半,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怎麼了?”來人見他面色微變,不由道:“有可疑處?”
荊崖衝道:“她曾去過張蠻子家中,找到了木炭,那日來我這裡的時候,她還特意去看過木炭。”
“雖然竇岸和莊橋以及陳營互相不認識,也不知道是我在通過郝林教他們本領,但是她可以以限定條件的方式去縮小範圍。”
用零碎拼湊完整。來人立刻明白了,“她這麼聰明嗎?”
“能燒製木炭,就表示竹子可能多、學識淵博、待人和善……三個人就能想到我了。這樣的條件之後,杜九言必然會聯想到我。”荊崖衝道。
來人揚眉道:“所以,他們今天來不是真的拜訪,而是查證和試探。”
“上一次應該是試探,這一次就是查證。”荊崖衝笑了起來,“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有不少聰明人啊,不容小覷。”
“那現在怎麼辦?”
“沒什麼可擔心的,我暫時不出手,她的線索自然也就斷了。就算她有本事串起來,也不能怎麼樣。”
“此事,便是他說去給聖上聽,聖上也不會相信她。”
來人也不擔心。他看到桌子上的一封信,問道:“又來信了?您又要過去嗎?”
“不着急。”荊崖衝道:“先將杜九言的事情解決了,這個小孩倒成了我的心頭刺了。”
“是我多事了,當初不該讓您請她查辦蘇八孃的案件。”來人無奈道。
荊崖衝擺手,“鳳平浪靜也是無趣,老夫活到這個年紀,缺的就是有趣啊。”
……
杜九言和桂王路過集賢書院,裡面傳出來郎朗的讀書聲,聽的人心情還不錯,她道:“這一起讀書的聲音,和和尚做早課差不多啊,聽不到內容,但是卻有催眠作用。”
“說起來,他們怪有錢的啊,這大晚上的點燈讀書。白天也不知去哪裡鬼混了。”
桂王失笑,道:“白天他們有蹴鞠課,還有騎馬和劍術。”
“德智體美周全發展啊,真是了不起。”
兩個人回到王府,將所有人召集到花廳,讓顧青山和喬墨守着門,杜九言道:“今天我和王爺去了一趟九流竹園。”
“刺探?”竇榮興問道。
“非也,我們是正經拜訪。”杜九言道:“待了一個下午,我看書看的眼睛都疼了。”
大家都不解,蔡卓如問道:“爲何看書,書中有你想要的東西?”
“像荊崖衝這種人,家裡人就算有什麼線索,也不會讓我查到的。但是一個人再謹慎,在做他經常做的事情中,也會習慣而自然的流露出他的一些心思和想法。”
“有道理,”錢道安道:“周兄看卷宗的時候,會去勾畫判詞,偶爾興致來了,還會自己去寫判詞。”
大家都看着周肖。
“周兄想做官?”蔡卓如問道。
周肖無奈失笑,搖頭道:“實在是有的大人學術淺薄,判詞寫的詞不達意,我看的時候,就下意識的去改。”
“你這是以審判的角度去看卷宗,可見你內心深處,應該是對仕途比較渴望的。”杜九言道。
周肖笑了,道:“早年間是這樣的,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就棄了這個念頭,連春闈都沒有去考。”
“都是過去的事,不提了。你接着說你的看到的信息吧。”周肖道。
杜九言取了紙筆出來,逐條逐句地寫了很多,還畫了一張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