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感覺很不好,總認爲會出事。所以他去找杜九言。
可她並沒有跟着他走。
其實,她一早就態度分明,做出了選擇,是他自己避而不想,自我欺騙安慰而已。
桂王好與不好他不予置評,可對於杜九言來說……卻很適合。
至少,比他適合。這一點,他不得不承認。
在他面前,杜九言是一個堅定犀利的訟師,可在桂王面前,杜九言是個女人。
“太后給我下藥了,”杜九言朝外面看了看,低聲道:“我在王爺面前出了個大丑。”
跛子凝眉。
“沒事沒事,”杜九言道:“王爺將我劈暈了,我醒來後覺得很感動,就決定做他媳婦了。”
跛子哭笑不得,“這麼輕易就下決定了?”
“那還要放個煙花慶祝一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覺得好了就抓住,感覺到了就過過看。”她笑着道:“跟着心走就好了。”
跟着心走嗎?跛子看着她,沒有說話。
“再來一碗?”她倒酒,兩個人喝完,她靠在椅子上,頭有些暈乎,“你會不會因愛生恨,然後就和我割袍斷義了?”
跛子自己喝了兩碗,也靠在椅子上,目光悠遠地看着前方,許久之後,道:“不會。”
退一步,能在你身邊,做你的朋友已是不好中的最好。
“跛爺,”杜九言抱着跛子的手臂,“我杜某何德何能,認識你這麼好的朋友!”
“你一定是天使!”
“帶着光環長着翅膀的天使。”
“那是鳥。”跛子道:“我並不認爲你在誇我。”
杜九言有些暈,不由哈哈大笑,紅了眼眶,低聲呢喃道:“你也好好的,我們……都好好的。”
跛子低聲看着她,她腦袋擱在他的手臂上,聲音很低,帶着對他的愧疚和心疼。
他也很心疼,並不想讓她爲此感到歉疚。
“唉,”他笑着道:“你什麼都好,就是眼神不好。”
“桂王爺,可不怎麼樣。”
杜九言一怔,笑指着他,拍着桌子道:“言之有理!我也認爲,王爺除了容貌俊俏,性格溫良,爲人正直外,毫無優點。”
“我媳婦懂我,”桂王從外面進來,掃了一眼桌上的酒,又看到杜九言已微有醉意,他坐下來用她的碗倒了酒,和跛子道:“我這麼多優點,你比不上我的。”
“不覺得。”跛子和他碰了一下,“面皮厚是真的。”
杜九言笑着豎起個大拇指,“總結的很到位。”
“她適合臉皮厚的。”桂王又給自己和跛子倒了一碗,“敬你面皮薄。”
跛子搖頭,卻喝了碗中酒。
“怎麼辦呢,我心中的愧疚難平。”杜九言托腮看着跛子,一張臉被擠壓的變了形,“要不,你也來個官司,我幫你辯一辯,不收你錢?”
跛子白了她一眼,“我等着你們打和離的官司!”
“誒?”杜九言笑了,“那王爺必輸,淨身出戶,一兩銀子不給他。”
桂王哼了一聲,“你就等着吧,下輩子都沒可能。”
“人生事,意外常有。”跛子道:“纔不過二十年華,路還長我等得起!”
“在這之前,祝你們幸福!”跛子道。
“幸福會永久,”桂王和他碰杯,“你且看着吧。”
跛子笑了,頷首道:“好,我且看着。”
“喝酒喝酒。”對於推着桂王,“再讓人拿碗和酒來,喝,喝起來。”
桂王喊了謝樺,謝樺帶着人搬了一罈子酒,也不攔着,就守在門外。
“在幹什麼?”蔡卓如從外面進來,笑盈盈地道:“是有好事,在慶祝嗎?”
跛子道:“大約不是你想聽的。”
蔡卓如立刻就明白了,眉頭微蹙打量着桂王和杜九言,目光中有着不確定。
“來喝酒。”跛子指了指四方桌剩下的一方,“正好,湊一桌。”
蔡卓如扶着桌子坐下來,周身冰涼看着杜九言,問道:“你和王爺……”
“問什麼,我們本來就是夫妻。”桂王敲着桌子提醒他,“你能不能扛得住,我當着你們的面,親她!”
蔡卓如臉色煞白,擺手道:“王爺,我想聽九言說。”
“我正安慰跛爺呢,你來了,正好一起。”杜九言哎呦哎呦地喊着,“人太優秀了,實在是左右爲難啊。”
蔡卓如扶着額頭不再說話。
他知道杜九言不會喜歡她,可也知道杜九言並沒有喜歡桂王和跛子。
她不是誰的誰,他心裡就要舒服一點。
彷彿她永遠不會離開,他每每心中苦悶或是想念她的時候,就上前來看看她,就會得到無窮的,向前的力量。
可現在……杜九言的心給桂王了。
他就再不能毫不遮掩的喜歡,對她好。
“喝酒吧。”跛子給蔡卓如倒酒,“酒能解愁。”
蔡卓如嘆起來,舉起碗眼睛微紅地看着兩個人,“敬酒二位,祝幸福!”
四個人碰杯,蔡卓如一飲而盡,又倒酒看着桂王,“王爺,九言不該屬於誰,她應該是天下人的杜九言。但,她既然選擇您了,我……託個大,說一句。”
“請王爺珍之重之,永遠不要傷害她。”
蔡卓如說着,眼角落下一滴淚,滑落進酒中,被他一飲而盡。
桂王白了他一眼,敲着桌子道:“不可能!”
杜九言趴在桌子上,道:“這天下事,不是隻有愛情可以聊的嘛!”
“你,”杜九言指着跛子,“請繼續你的神秘事業!”
“你,”她又指着蔡卓如,“請繼續你的買賣!”
“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縱然有王爺在,但也不會放棄訟師。”
“來乾杯,”杜九言道:“志在年少,雖說我們不年少,但好歹年輕嘛。爲除了情愛的一切奮鬥。”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和她碰杯,蔡卓如道:“不能和你說話,但凡你願意,總能用言語讓人跟着你一起激動。”
“瞎激動。”桂王道:“不過,喝酒是真的!”
四個人接着喝。
不知喝了多少壇,皆是爛醉如泥。杜九言被葉柔幾個人扶着回去休息,蔡卓如由謝樺帶着人擡回去,桂王也回了自己房裡睡了,一邊脫衣服一邊唸叨着,“失策了,不該心疼那兩小子,陪着喝酒。”
“洞房都黃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
“人,”桂王趴在枕頭上,咕咕噥噥地說着話,“就不能太善良了。應該要灑脫一些,不要留戀,不要眷戀,不要捨不得!”
“快刀斬斷亂麻,纔是對的。”
“言言,我和你說,我……我有個秘密……我想告訴你……”
“言言,真幸運你來了啊,你來的啊,誒?你別走,還沒洞房呢。”
“杜九言!”桂王忽然擡頭嘶吼一聲,“我要睡你!”
說完,就倒下去睡着了。
“咱們爺什麼意思,什麼洞房?”喬墨問顧青山,顧青山推他出去,道:“那麼多廢話,睡覺去。”
喬墨哦了一聲,朝內院看了一眼,不情不願地走了。
下半夜,跛子酒醒,睜開眼發現房門是開着的,門外的院子裡點着燈,兩張椅子,一張放着油燈,另一張坐着個人,正就着光線在讀書。
他動了一下,院子裡的人放了書進房裡來,“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是裴盈,她避嫌不好在房裡,就坐在院子裡陪着他。
“不用。”跛子起來,自己到桌邊倒茶喝了,看着她面無表情地道:“你不用如此費心,我的心思你也明白。”
“愛而不得的痛我有體會,就此打住纔是正理。”
裴盈看着他,手絞在一起,沒有說話。
“你好不好,我看不見。”跛子道:“回去做你應該做的事。”
裴盈低聲道:“你看着杜先生,但我願意看着你,也願意陪着你一起看着她。”
“不好中的最好,就是能陪在喜歡的人身邊,不是嗎?”
跛子微怔。因爲這話他剛纔也說過。
“你我不同,她對我與我對你也不同。”跛子垂眸解衣領,“天色不早了,裴姑娘留在這裡不妥,走吧。”
裴盈頷首,“你早點休息。”
她說着便走了。
跛子卻沒了睡意,站在門口看着裴盈留的那盞燈……
“爺,”院子裡有黑衣人出現,無聲無息地走過來,詢問道:“要回去嗎?”
跛子抱臂靠在門扉上,盯着那盞燈發呆,好一會兒他道:“不用。”
“爺,其實您要做的事早就做完了,您沒必要留在這裡。捕快的活那麼辛苦,讓您做就是大材小用。”
“我、捨不得!”跛子苦笑,“眷戀,留戀……都不該有,可是誰又能控制呢?”
他說着,關上門睡了。
蔡卓如醒來喝水,洗了冷水澡便點了燈,將家中送來的給他看的,他一直壓着沒看的幾個月賬冊都翻了出來。
一條一條逐條對比,覈算。
沒等天亮,他就收拾東西和竇榮興打了招呼,就去山東了。
杜九言宿醉醒來,頭疼欲裂。小蘿蔔坐在牀邊看着她,一臉擔憂,“娘,你們四個人爲什麼都喝醉了?”
“聊了一點不太愉快的事。”杜九言道:“主要是你跛子叔和蔡叔叔不愉快,你今天多陪陪他們。”
小蘿蔔瞪眼,“娘,您是答應王爺了,所以讓跛子叔和蔡叔叔不高興了?”
“嗯,是這樣。”
小蘿蔔嘆氣,“唉,我就說這一天早晚要來,沒想到來的這麼早。”
“跛子叔好可憐啊。”
杜九言嫌棄道:“作爲小孩,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點?”
“我覺得這件事您應該問問我意見。”小蘿蔔道。
杜九言瞪眼,“你還能反對?”
“嗯,我要不要認王爺做爹,是我的權利,您說了,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
杜九言砸了砸嘴,道:“這麼說,你不打算認爹?”
“那倒沒有,但我不能就這麼輕易認了。”小蘿蔔叉腰道:“我得有點脾氣才行。”
“您快起來做事去吧,我也要做事去了。”
杜九言問道:“做什麼?”
“重要的事!”小蘿蔔道:“保密!”
杜九言咕噥了一句,揉着額頭起來洗漱,出去,桂王在如意門等她,老遠喊道:“媳婦兒。”
“嗯。”杜九言問道:“什麼事兒?”
他湊上來,摟着她的腰,“昨晚喝醉了,改今晚。”
“行。”杜九言道:“暫約今晚。”
“我要去衙門,你要一起去?”
桂王擺手,“我約了茅道士談婚事,咱們兩個人的婚事,我得好好想想。”
“行吧。不要太隆重,不然大家都認爲咱們在騙錢。”杜九言道:“不光彩。”
桂王低頭看着她,“你親我一下。”
說着,把嘴巴送過來。
“有人看着,害羞!”
左邊的走廊裡,謝樺隱藏在柱子後面,右邊的花叢裡,顧青山和喬墨在蹲守,外院的書房,茅道士探頭探腦……
一雙雙眼睛,火辣辣地盯着他們。
“拿出你的豪氣,”桂王鼓勵道:“害羞這種事,和你應該沒有關係纔對。”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低聲道:“王爺好討厭!”
桂王抖了一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來!”杜九言捧着他的臉,親了一下,揚眉道:“滿意否?”
桂王哈哈大笑,“滿意!”
四周傳來一陣抽氣聲,有人驚駭的跌坐在地上。
“走了走了。”杜九言推開桂王,“不要用你的情情愛愛,捆綁我偉大的腳步。”
桂王跟着她,“我怎麼捆綁你了。”
“王爺,再這樣下去,我會沉迷你的美色無法自拔。”杜九言道:“這不利於我嚴謹正直的形象,以及我遠大的志向。”
桂王洋洋得意,“我送你出去。”
“不用,這點路還要送?”
“要的。”桂王牽着她的手,“早上蔡卓如去山東了,說過幾天回來。”
杜九言凝眉,“你看見他了?”
“沒有,謝樺告訴我的。說昨晚酒醒一直點燈在看賬簿,可能要發憤圖強,壯大家中買賣了。”
蔡卓如這兩年,一直和他們鬧着玩着,還真的不夠努力。
“我們做了好事。”桂王道。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如果做事他能心情好點,也挺好的。情感有寄託嘛!”
“王爺,您回去吧,不要再送了,太膩歪了。”杜九言道。
桂王又親了她一下,笑眯眯揮手。
待杜九言離開,他猛然一回身,衝着身後喊道:“都幹活去!”
“嫉妒我也沒有辦法,”桂王晃悠着去了書房,茅道士站在門口看着他,“王爺,杜九言答應做您的王妃了?”
桂王道:“那肯定的,她早就對我愛的很深了,只是羞於啓齒而已。”
茅道士不相信,他懷疑桂王抱着杜九言的腿哭着求她的。
“王爺,您找貧道來什麼事?”
桂王就將辦婚事的事告訴他,茅道士一臉驚訝,“還要辦嗎?王爺,您這樣真的不是騙錢嗎?”
“本王差這點錢?”
“差的何止這點。”茅道士道。
桂王白了他一眼,敲了桌子道:“趕緊幫我想想,上次在王府辦的,這一次如果還在王府,就沒有新意了。”
“就是騙錢,也要騙的有誠意才行。”
“那去哪裡?”茅道士問道:“要不,換個宅子?”
桂王道:“換個宅子也不是不行。就是還要花功夫在整理,又不知道弄到什麼時候。”
“我等不及。”
茅道士翻了個白眼,“王爺,您這想法太矛盾了。”
“本王知道,否則你以爲本王爲什麼喊你來商量!”桂王道:“快想,不要每天吃飯不幹活。”
茅道士一臉委屈,“王爺,貧道沒有閒着,貧道在做什麼,您不知道?”
“不知道。”桂王道:“總之,快想吧。”
茅道士哀怨。
“王爺!”門外,有人敲門,桂王揚眉道:“進來吧。”
小蘿蔔推門進來,手裡拿着一摞子的紙,趴到椅子上坐着,咳嗽了一聲,道:“王爺,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說着,餘光撇了一眼茅道士。
很賊,還帶着很強烈的暗示。
“迴避?”茅道士站起來,咕噥道:“貧道這就回避。”
和他娘一模一樣。
茅道士出去將門關上。
門一關,父子對視,小蘿蔔衝着桂王露出甜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