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位兄弟一聽史進午後便要動身,一個個心裡皆有顧忌。從華陰縣到關西鎮雖然快馬奔馳不必一個時辰便到,但是畢竟午後的時光有限,史進一人進了那鎮子就已經是深入虎穴了,入夜之後再在那裡歇下,那恐怕反而給了某些歹人下手的時機。
董襲等人皆是黑道上廝混的人,那些江湖黑暗的手段,他們個個熟稔,深知其中的厲害。故而還要張口相勸,但是史進卻沒有給他們機會,反而開口將話頭一轉,說到別處去了。
“午時過了,諸位兄弟也都有的忙了,將我安排的事宜做好便是大功一件,對了,時遷!”史進轉首看向了時遷。
“大哥。”
“你午後還須快馬往山寨走一遭,多運些糧草來華陰縣,已解城中之急。”史進說着目光有些凝重。
狄雁等人後來入夥,並不曾去過山寨,只是曉得少華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天然而成的好寨子,至於其中資源的虛實,並不瞭解。但是這一切在時遷和陳達心裡卻是瞭如明鏡一般。
陳達微微得蹙起了眉間,華陰縣城着實急需大批糧草來賑救百姓,但是這數量也着實龐大,不是一個少華山的儲備可以維持的了。而眼下,這糧草之事也是刻不容緩,事關民心穩定的大局。這糧草從山寨和史家莊調用必然顧此失彼,也恐怕會給今後買下隱患。這一點史進一定想的到,但既然他還是這般下令,一地是有個說法的。
時遷沒有陳達這般細細想過,但是他至少是知道這山寨是當下的根基,裡面的糧草是以備後用,萬萬動不得。於是便開口道:“大哥,這糧草如何個取法,還得聽你的法子。”
史進臉面嚴肅下來,道:“記得你我相見那夜,我曾與你說過什麼了麼?”
說過什麼……時遷略略低下頭想了一下,猛然擡起頭來,道:“哥哥曾經說過,在少華山的周邊緊挨着三大村莊,北爲石下莊,南爲少陽莊,東爲史家莊。”
“不錯!這石下莊盛產鐵礦,莊中也多爲打鐵大漢。而少陽莊卻依山旁水有這良田千畝,屯糧不少。”史進點着頭,將話挑得更明白了。
柳三爺這下懂了,其實,這仗並沒有在官兵潰敗瓦解之後就算打完了,反而正在的爭端纔剛剛開始,以前他在官軍裡領兵,攻城掠地本來就算是老行當,於是便請命道:“大當家的,我願前往拿下石下、少陽兩莊。我只需五百騎兵午後即可起行,一路先拿石下,再圍少陽,待到日落之時,必定將他們的里正綁瞭解到咱山寨的大殿裡去。”
“柳三爺前往,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但是卻萬萬不可輕敵。一直以來,史家莊、石下莊、少陽莊,三莊互通有無,往來也算客氣,我對他們的底細都略略有些瞭解。莫看他們只不過是一村一莊,但其中兇險卻比關西鎮還要深一倍。”史進說到此處聲音更厚重了些,頗有警示之意。
“大哥說言不錯,特別是石下村,多出些兩臂千旦之人,常年打鐵,不但多些能工巧匠,而且莊裡更是有不少的壯丁武裝,這說起來,還得‘歸罪’給咱大哥。“陳達說着到最後便笑了。
史進聽着也笑了,接過話頭來道:“着實也怪我,當年師傅王進來時,教了我這身本事,於是我便大肆練起了壯丁,沒想到這給傳到其他莊去了,便也跟風起來,沒過多久便也拉扯起了一支護莊的隊伍。特別是陳達方纔所言的石下,那支力量不可小視。”
柳三爺聽着有些略略的不服,道:“莊丁有何懼哉!官兵都被我等殺的片甲不留,莫非那些不足千人的壯丁便了得到翻天的地步。”
“翻天到不至於,但是,我們要將這些地方收爲己用,說到底,並不是要佔領某個地方,擁有某片土地,其實,我們是要拉攏一方的人心。”史進說着看着柳三爺認真地道:“你想啊,如果我們舉兵殺過去,確實是省了不少事,但是,咱們將百姓鎮壓住了,百姓會服氣麼,會踏踏實實臣服於你麼,會給你兢兢業業打理江山麼,如果官兵反補,他們會結成一心與你抵禦外敵麼?”
這一番話說到此處,可把柳權天給說住了,他不曾想過這些,官軍從來也不必思慮這些,但是現在的角色和身份都變了,有些東西就必須是要面對,是要去思考的了。
史進繼續說道:“不會的,我們如果不能給百姓一片青天,那麼百姓就不會擁戴我們,沒有百姓的支持和順服,即便我們的軍隊駐紮在了那裡,即便我們將自己的戰旗插在那邊,但是那片土地終究不是我們的,我們甚至終究都不能說佔有過。而且,那樣子下來,我們也無法再想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了。”
“聽大當家的一席話,我等豁然開朗了,其中利害也皆洞察。”柳權天聽罷頓時明白了。
史進點了下頭道:“所以,攻城不如攻心!”
“攻城不如……攻心。”狄雁將這幾個字在心裡這麼來回一琢磨,心裡似懂非懂,懂得是優劣之別,但不懂的狄雁還是問了出來:“大當家所言的攻心,攻心卻是如何一個攻法!”
“攻心,說白了便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金銀美色,唬之以金戈鐵馬!但凡是人心,都會有弱點,而這弱點不論是從曾經還是從當下,都可以挖掘。一旦尋到心裡的弱點,那麼便也尋到了攻心的突破口。你把心思都花在這一個點上,無往不利!”史進說罷,看他們各個面色茫然,也曉得他們不似明白,有些東西就是需要一個微妙的經過才能貫通那便是“悟”,這都需要他們自己親身去悟,便就此打住也不再說,
史進換了個話頭道:“就眼前這般的局勢,欲取少華,先攻石下。石下一旦歸順,少陽將不戰而降!”
“大當家的意思是,先攻少陽的心?”時遷追問道。
“不錯,少陽莊多壯實漢子,往來直率,莊上里正姓馮,年事已高,莊上的事物皆由他的長子馮翎斷決。而恰恰,這馮翎卻是與我有些往來,此人性子剛烈如火,嫉惡如仇。但是……”史進說到此處頓了下,見衆人極爲關注的神色,便又繼續說下去道:“但是,他顧慮太多,有些時候,分得清黑白,卻施不拳腳。”
“那,大當家的來看,這馮翎的心,我當如何攻之!”柳權天聽罷,就事論事,向史進問策,一副必收石下於囊中的樣子。
“若要馮翎歸順,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要攻他的心,需要……先殺一個人!”史進說到此處,重重地強調了一下。
衆人一聽,相互一視,都是“哦?”的一聲暗暗的驚奇。
“難就難在這人是華州知府的衙內,而我所言說簡單,那是指我們要是拎着這顆人頭去見馮翎,他當即會帶領全莊歸順。”史進說着在衆人面上掃了一眼。
要殺了華州知府的衙內,這個卻當真了不得,着實不好下手。可是爲什麼非要這個人的人頭呢,這馮翎和他究竟是有什麼過節。
“大哥,莫非這衙內是好色之徒,強佔了那馮翎的妻女不成,怎麼有這般的仇恨。”時遷也不知是說笑還是認真地問史進。
史進聽罷笑了笑,擺擺手,臉面嚴肅了下來道:“這倒不是,但要是說開來,那話可就長了,這華州知府的衙內喜好的不是女人,而是——古玩!”
“古玩?”
“沒錯,便是古玩。而他與馮家的怨仇也便是因爲這古玩而起,馮家有祖上傳下的一顆潤玉,聽說入手溫存,猶如少女肌膚,那知府衙內知道之後,便想收入囊中,幾次變着花樣來討,石下莊都沒給他什麼好臉色,於是惱羞成怒,那佔有之慾,更加強烈,於是便捏造了一個罪名將作爲里正的馮才庶下到了州府的大獄之中,依舊變着法子要以潤玉來換人。這下變故,雖然沒將打擊倒馮翎,但是馮翎的爺爺卻因此心勞成疾,最終還是撒手而去。”
“馮老爺子當時所患心病,馮翎曾請我前去,只是,那病發的太快,我也是有心無力。不過那馮老爺子人在膏肓,但是神智卻依舊靈敏。”黎百草此刻也想起了當時石下發生的種種。
“不錯,馮老爺子當時深深曉得,一切都是由那枚潤玉而起,如果拱手送人,那麼於家族不孝,但如果不送,那麼自己的兒子又身陷牢獄之災。在這般兩難的情況下,便斷然下了將潤玉隨同陪葬的覺定,這樣一來,潤玉便是入土的東西了,既沒有壞了祖上的規矩,那衙內也沒法打死人的主意。這事情本來也該就此打住,可是……那衙內當真貪慾極爲強烈,全然不顧忌這些。”史進說着,臉上也似有憤色。
大家心裡咯噔一下,明白後面發生了什麼。一定是那衙內掘開了人家的墳地,取走了潤玉。在別人的祖墳上動土起棺,那可要壞了人家的風水,是犯了大忌的。
“那衙內貪慾迷心,再加上非要和馮家賭這口氣,於是在馮老爺子下葬後不久,送回了馮翎的父親馮才庶,但是暗中卻指示家丁掘開了馮家的祖墳,盜走了那塊潤玉。但是卻驚動了石下莊的莊丁,經過一番爭鬥,還是讓那個衙內跑了,等到第二天馮翎帶人去知府告狀討要玉石,卻被知府一口否認,將馮翎等人一頓棍棒打了出來。”
“那這口氣就這麼嚥下去了?他們的壯丁被你們說的這般了得,爲何不尋機殺了那廝。”柳權天有些不解。
“這般欺負人,換了誰,誰咽得下那口氣,只是那時候,他們石下護莊的壯丁,也就是幾十人,憑着兩膀子的力氣,想和知府鬥,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而且,他顧慮頗多,怕就此引起連誅九族,便暗暗忍着,引爲奇恥大辱。”史進說罷,又道:“所以,如果我們把那衙內的人頭放在了他的面前,將溫玉一同奉上,那麼他必定來投。”
話說到這裡,一切就都再明白不過了。
時遷想了下道:“能做到這件事的,咱們恰好好真有一人。”
說着時遷和史進相互一望,齊聲念出了一個名字:“魁二!”然後兩人便會心笑了。
“不錯,有魁二這般人才在,這樣的事手到擒來。時遷,你回少華山去,這便由你來轉達此令。等魁二得手,石下村也會當即歸順,到時候……柳三爺!”史進看向柳權天道:“你帶千人的隊伍衣甲鮮明地開到少陽莊外列隊駐紮,之後便只需帶十人縱隊,前往少陽莊,給他們送幾罈子山寨的好酒,挑各大的鐵礦也送一塊與他。你去了交代明白便可也不必與他太多言語,那裡正孫汀自然會奉上一莊的花名與你。”
史進笑了笑,又看着時遷道:“那時,時遷你便和柳三爺一同押了糧草回來。”
“是!”時遷和柳權天離席抱拳應了。
“當下的事情也就這差不多安排完了,諸位兄弟幸苦,我們兩日後還在這裡相會!”史進說罷,也站起身來。
“是!”說罷,衆人便都散了。
陳達等衆人都去了,史進也正要離開,陳達卻一把按住了史進的手,道:“大哥,此去關西,可要處處小心爲上,現在你已經不是曾經的史進了,這天下不是哪裡都輕易可以去的,過不了多久,華陰縣失守的消息傳到東京汴梁,滿天下都會曉得你史進的名字,那些所值的銀子,會讓人起不少歹心啊。”
“賢弟放心,此去關西,我一定小心。你也要保重身子,好好養病!”史進說着輕輕拍了拍陳達那隻握住自己的手,便要邁步離去。
但是,陳達再一次拉住了史進,道:“大哥,關西鎮有家妓院名叫月朦朧,那裡的東家叫紅姨,如果有須,你便那這個去找他。”
史進低頭一瞧,竟然是一面雕工精細的小銅鏡,那鏡面亮如滿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