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禽聽着臧敖所言,心裡冷笑不已,哪裡還用等到天亮,現在就送你們臧家父子上路,到時候,這桌酒席就算是給你們祭奠了。飛禽的嘴角微微咧起一個極難察覺的弧度來,放下筷子都手又悄悄探到了衣襬下面來,手指緩緩地不留一絲痕跡地將匕首握緊。而身後是那幾十桌酒席上刀客們誰也沒有察覺,觥籌交錯,依舊熱鬧非凡。
不過,飛禽一點都不擔心背後的人。他飛禽是什麼人,那可是鄆城縣監獄裡的黑老大,籠絡人心自有一套法子,而在臧家的這些天,飛禽依仗着臧寒中的器重,爲臧家招兵買馬,早已將一大批新人招募了進來,不但替換掉了大批臧家的老夥計,而且處處都在暗中安插了自己的心腹。此番行動臧寒中要他飛禽來挑選刀客,這七八十號人就自然是聽飛禽號令的漢子。
飛禽根本就不需要什麼解釋,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提起匕首來趁着臧敖不備一刀殺了,再將那老狐狸也一同抹了脖子,就大功告成,等到大家察覺了,也沒關係,只不過是一起挖個大坑將臧家父子連同那些臧家的心腹一同埋了了事。到時候,經過血洗後的臧家,毫無懸念剩下的必將是飛禽自己的人馬,到時候,飛禽就不必再是飛禽,終究,可以正大光明地用他原來的名號。他秦東也可以一把火將這鳥宅子化爲烏有,帶着這一幫人馬直接投到晁家去,或者,更爽快些,受了史進的示意便直奔華陰縣,去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打天下分金銀的好日子。
飛禽想到這裡,心裡再也沒了猶豫,拿眼偷偷地一瞥身邊的臧敖,見他正要親自過來倒酒,這時機難得,飛禽將心一橫,正要抽出匕首來突然發難,卻聽那臧寒中拿手按着自己的不停跳動的右眼皮,突然叫住了臧敖,道:“你先將刀客們都糾集起來,在前院待命!”
這酒席開了沒多久,便要出發上路,臧敖被他爹這一句話說得一時有些發愣。而此刻的飛禽也被這突然炸響的一句話驚了一驚。
“爹,這酒還沒喝過一輪,這般着急是不是也太……”臧敖還沒說完,臧寒中就皺起眉頭來一揮手道:“叫你去就去!”
臧敖見爹爹的態度突然變了,心裡疑惑不解,但是,爹爹的話他又不敢不聽,於是,便起了身來,踩在凳上登高一呼:“走,去前院!收拾收拾,去發大財!回來咱有的是好酒喝!”
呼啦一聲,大家紛紛離座,遲暮了一下這才緩過神來,紛紛放下碗筷杯碟,跟着臧敖往外面去。
飛禽不曉得這臧寒中這是什麼意思,唱的什麼戲,心裡就遲疑了那麼一刻,便錯失了最好的機會,雖然現在要想殺了臧敖,也並非不可以,只不過比起方纔來可能要費些功夫罷了,但是,飛禽心裡矛盾着終究沒有下手。因爲,他從臧寒中緊緊盯着他的那雙眼眸子看的出,臧寒中有話要對他說。
果然,臧寒中在所有人都離開別院的時候,屏退了左右小廝,偌大個院子裡,只留下了臧寒中和飛禽兩個人來。飛禽心裡雖然不曉得這老狐狸又耍什麼把戲,但是,匕首在手裡,要殺他實在是易如反掌。
臧寒中沒有開口,但是飛禽卻已經被他那雙越來越鋒利的眸子看得內心發毛起來,飛禽心裡越來越不爽,臉色也沒有方纔那般做作,兩人都像是漸漸洗去濃妝的戲子,一點點露出了心底裡最真切的面目來。臧寒中陰沉着一張老臉,而飛禽卻像是看着獵物的虎豹,臉上漸漸綻放出一抹獰笑,手中的匕首便像吐着信的毒蛇,一招長虹貫日,直取臧寒中的脖頸,可是,這一招行至一半,飛禽就覺得自己下盤松垮,後勁不濟,緊接着全身都變得癱軟起來,不但手中握着的匕首隨着去勢跌落出去,就連自己都整個撲在了酒席上,轟隆一聲,將整個桌子都頓時壓垮,上面的杯盤俱損佳餚盡灑,一片狼藉地混在飛禽的身上,一同沉沉地摔在地上。【悠*悠】
臧寒中並沒有半點吃驚意外的表情,臉色依舊很沉重,但是,整個人卻顯得很是沉穩,依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沒有起身也沒有避讓,彷彿一切都是事先算計好了的一般,俯視這飛禽趴在自己的面前。
飛禽從後勁不濟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自己已經着了臧寒中這老傢伙的道,現在,臧寒中就在眼前,擡頭就可看見他的腳,而只要爬起來用任何招式都可以要了臧寒中的命,可是,此刻的飛禽已經覺察出了自己身體中的異樣,整個身子變得越來越僵硬,僵硬到讓他覺得整個身子像是灌滿了鉛塊,越來越沉重,沉重地壓着他全身的脊骨,而在這一瞬間,這無法承受之重,都似乎將他全身的骨骼壓的巴嘎巴嘎在意識中直響。
這時,臧寒中終於開口了,第一句卻讓飛禽意想不到。臧寒中似乎不急於興師問罪,而是,以一種更爲優雅的姿態來顯擺最後勝利者的優越性,而飛禽也曉得自己現在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秦東。”這是臧寒中第一次在監獄外這麼稱呼他,臧寒中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在鄆城縣監獄見你的時候,你給我留下了一個怎樣的印象麼?”
臧寒中看着地上痛苦到已經無力擡頭的秦東,笑了一下,繼續道:“你那時候蓬頭垢面,雖然在監獄裡已經算是光彩的了,可是,和監獄外頭的體面比起來,那時的你簡直就不算是人。你在我眼裡像只狼,一隻心裡只想着肉的餓狼,我需要的只是拋出一塊肉,你便可以爲這塊肉將一切都趕盡殺絕。”
“可是,現在的你變了,心裡的顧慮太多了,狼性消失了,所以,我駕馭起來也就難了,我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你,但是,秦東你知道麼,狼性消失了的時候,你的爪子也會退化的,退化到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生與死還要看別人心情的地步。就像現在,看看你自己的現在,你後悔麼?”臧寒中頓了下,緩緩地開口,一字一句地道:“如果,我肯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重新選擇,你還會走這樣一條‘道’麼?”
秦東聽着臧寒中的話,怪異地笑起來,聽得臧寒中心裡泛起莫名的寒意。
秦東一字一句地道:“老狐狸,我是着了你的道了。我不能不承認,你說的對,我內心的狼性淡了,如果我還是牢裡的秦東,只怕現在的你已經被我埋在了地下。但我要告訴你,我自己走過的路,我重來不後悔,現在,我只是覺得虧,虧自己方纔沒有親手剁了你。不過,沒關係,會有人替我下手……”說道此處,秦東覺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猶如刀割,一時間緊咬着牙關說不出話來。
臧寒中深深地嘆了口氣,道:“你這麼說,我真爲你感到遺憾。當初,我花了重金纔好不容易打通關係將你從死囚牢裡買了出來,本來是看重你的狠勁,也看重你和晁家的仇恨。在臧家的裡頭,我給你吃給你穿,給你**的宅院,讓你號令這臧家的所有門徒刀客,賞銀更是不少,秦東你倒是說說,我待你不薄吧,那晁家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現在倒戈來害我!”
秦東咬着牙,笑了,道:“你不會懂得,像你這樣的人,眼裡只有銀子,你怎麼會明白什麼叫情義?”
“情義?”臧寒中聽着笑了,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情義能值幾個錢,秦東,你還嫩的很,當年我從我爹手裡將家業接過來的時候,年紀比你還輕一些,那時熱血方剛的我就是太相信情義這個糊弄人的玩意兒,才被所謂的朋友騙走了幾萬兩的白銀,我臧家的家底從那時起就被削弱了不少,自打那以後,我就清醒了,什麼狗屁情義,那都是騙人的幌子,這年頭,本家的兄弟爲了錢財背後捅刀子,就跟別說義兄義弟了!爲什麼向來都是家業由父傳子,不是靠着情義傳給朋友兄弟的,那都是有它一定的道理的,所以。”臧寒中說到這裡,口氣又緩和了些,道:“年輕氣盛,一時就容易被那些意圖極深的人所矇蔽誘騙,我現在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想得通看的破這所謂的情義,那我臧寒中也厚道,自然給你解藥,你保我兒子平平安安回來,今天的事,我就當做沒發生過,怎麼樣!”
秦東聽着臧寒中所言,心裡想到了除了那進門時喝的那三碗酒,其餘的什麼都沒有,史進曾三番五次地囑咐要他越到最後越要小心,可終究是大意了。秦東嘆了一口氣,最後倔強地搖搖頭,這身體裡最後的力氣就在這一搖一嘆中流逝了。秦東不再覺得身子沉重了,反而越來越輕飄起來,輕的彷彿在空中翩飛,他的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秦東的雙耳中,臧寒中的話越來越模糊,而眼前卻越來越明晰,恍然間,他彷彿看到了一座城,一座沒有那些貪污**的狗官,沒有倚強凌弱的豪紳的城,城裡的百姓都是一張張的笑臉,從街的那頭,熱熱鬧鬧地走到了這頭,來迎接坐在高頭大馬打了勝仗歸來的秦東。他看到了史進帶着一大幫兄弟來迎他,一張張都是爽朗的笑,在人羣裡,他還看到了他娘,稍帶皺紋的臉上,落滿了幸福的笑……
娘,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