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葉塵的旨意中特別強調野戰之中‘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終是下策。即使祥符國戰力強悍、武器裝備犀利和敵人正面對戰往往能夠達到以一比二的戰績。可是,這樣的損失在考慮到宋國和遼國的虎視眈眈的威脅的前提之下,祥符國依然承受不起。
事實上,祥符國朝廷君臣中的明白人很清楚,只要在與吐蕃人大戰中祥符國損失過多,宋國和遼國便隨時可能發兵。現在看來張大爲、高武陽所爲顯然是深刻領會了陛下旨意。
鄧崇軒心中念頭百轉,微微閉眼,數息之後,便將心中的悔意壓在心底,說道:“來人,傳我命令,工兵營全體出動,把軍中所有地雷都收集起來埋在吐蕃人撤回蘭州的必過之路上,給我佈下地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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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格旺多傑撤回蓋朱城營寨的路上。
半天的苦戰,相比起朱雀軍團來說,吐蕃大軍的傷亡更大,並且算是打了一場敗仗,所以自格旺多傑以下,幾乎所有的吐蕃將領,神情都很沮喪。沉悶的氣氛,令得戰鬥之後的疲憊更加倦人,每個人都有些無精打采。甚而有不少將領心底裡已經生出對格旺多傑的不滿。
突然,從隊伍的前方傳來一陣喧囂聲,格旺多傑一驚。 “怎麼回事?”他連忙派出親兵前去打聽,一面忐忑不安的坐在馬上,等待着回報。
未多時,去打探的親兵更已疾馳而來,幾乎是有些慌張的跑到耶律密耳邊,低聲稟道:“將軍,蓋朱城守軍派了一小隊人潛入大營,燒……燒了……我們一部分大營。”
“你說什麼?”格旺多傑的眼珠都瞪大了。聽到親兵又用顫抖的聲音重複了一遍,格旺多傑臉色異常難看。
“沒甚麼大不了的。被丁加剛鑽了個空子而已。”旁邊一直皺着眉頭的曹瑋斜着眼睛瞥了格旺多傑一眼,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還沒甚麼大不了的!”格旺多傑心裡幾乎是吼叫起來,但是一看曹瑋神色表情,便心中一凜,目光掃過旁邊士氣低落的士兵,便生生將心中的怒火和擔憂壓了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一隊兩三百人的騎兵自南邊疾馳而來,他猜測多半是郢成藺逋叱派來的使者,心中突然出現一絲不詳的感覺。
不多時,一名黑袍男子來到格旺多傑身邊。
這男子過來之時,神色從容,衣袍也甚爲整潔,格旺多傑心安了不少,便見那男子見着格旺多傑,單膝跪倒,用吐蕃話說道:“小人土門三奴,拜見格旺將軍,小人奉郢成藺逋叱郢成藺逋叱之命,有書信一封呈上。”說罷,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雙手遞上。
格旺多傑點了點頭,一名親兵走過去,接過書信,遞了過來,格旺多傑驗了火漆,撕開信封,取出一張紙來,卻是用吐蕃小字寫成,他識得是郢成藺逋叱的筆跡,掃了一眼,臉色立時大
變。
曹瑋見此心中一驚,正待出言相問,卻見格旺多傑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那張小紙,突然,身子往前一傾,噗的一聲,竟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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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符國天定二年八月十九日的晚上,註定是一個讓人難以安睡的夜晚。
格旺多傑知道武勝軍已失,安多部被滅族,糧道已斷。而大峰口被青龍軍團所佔據,也代表着他們這數萬吐蕃大軍後路被截斷。這樣的沉重打擊幾乎讓格旺多傑一時之間感到難以相信和難以接受。
但是,不管他相不相信,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鄧崇軒和丁加剛眼皮之下安全順利回到蘭州。
大軍撤退,即使全是騎兵,也很容易被敵軍所偷襲。而一旦被敵軍偷襲得手,且形成潰敗之勢,他不知道能有多少人逃回蘭州。
格旺多傑麾下的各部族大將,對接下來的撤退方案,發生了嚴重的分歧。說簡單點就是要白天撤退,還是晚上撤退的問題。格旺多傑和曹瑋認爲晚上撤退很難瞞得了朱雀軍團的探子,且黑暗之中撤退容易產生混亂,潰敗的可能性更大。可是幾個部族大將則認爲他們兵力佔優,晚上撤退黑暗之中朱雀軍團能夠纏住的人有限,他們能夠順利逃到蘭州的人便會更多。
不過曹瑋和格旺多傑還有一個擔憂————那些部族屬軍。此時就算是再蠢的部族將領,也知道吐蕃大軍的處境已經非常不好。而這些部族都是些可以共富貴但不能共患難的。這個時候,不能給他們過多時間停下來思考,只有帶着他們不斷的打仗,這樣,他們纔會因爲習慣而跟着格旺多傑或者服從郢成藺逋叱的命令作戰。這樣的局面,一但讓他們好好想一想,甚至是幾個部族之間稍微交流一下,後果就將不堪設想。因爲,他們很容易想像到郢成藺逋叱還能不能活着回到河湟?即使活着回到河湟,威望大失,嫡系部族軍隊必然大損之後,還能不能震懾各部,控制吐蕃王國?而在這種情況下這些部族若是想着各自爲戰,或者各自想辦法逃走。這樣一來,撤退過程中必然破綻百出,那格旺多傑這兩萬多大軍那真的是很撤回蘭州了。
而曹瑋說服格旺多傑反對夜間撤退的理由也很充分————雖說入夜之後,雙方都已經收回了大部分的遊騎,但鄧崇軒和丁加剛都是老於行伍,一定都會有所警惕,吐蕃大營稍有異動,他們就會發現。這樣喪失了突然性的話,趁夜撤退就不過是挑起一場夜戰。而格旺多傑麾下有兩萬多的大軍,如果列成一個方陣的話,隨隨便便也是正面寬度超過七八里。這等重兵集團,極其依賴於旗鼓的指揮,特別是旗幟,而在夜晚,即便是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士兵們多執火矩,也最多能看得見有一面面旗幟,至於旗幟的顏色、形制,在戰鬥當中,絕大部分將士都是很難分辨清楚的。因此,對夜戰來說,人馬越多,就越是容
易混亂,無法指揮,一旦發生混戰,自相攻擊甚至造成炸營也屢見不鮮。尤其是格旺多傑的麾下,還有大量的部族屬軍。在夜戰當中,這些軍隊的存在,絕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這個時候,格旺多傑想拋下這些部族屬軍帶着自己嫡系近萬大軍突圍也已經不可能,否則的話只怕不用朱雀軍團動手,他們內部立即就會內訌。
當然,這種混亂是雙方的,除非朱雀軍團固守不出,否則他們一樣也要接受夜戰的考驗。這也是在各部族要求夜間撤退曹瑋和格旺多傑勸說無果之後,曹瑋和格旺多傑覺得夜間撤退也並非沒有值得冒險的理由————朱雀軍團有可能害怕混亂而不敢出戰,即便出戰,這種混亂也將讓勝負變得難以預料。但這些天與祥符國大軍交戰的經驗,卻讓格旺多傑隱隱覺得,他所面對的朱雀軍團,應對混戰的能力,可能要遠強於他們吐蕃的軍隊。
此外,撤退的方向也是個問題。甚至有部族將領認爲此時根本不應該撤退至東南邊的蘭州死地,而是索性向西南方向撤退,繞過蘭州,走山路回河湟纔是正確的選擇。雖然曹瑋和格旺多傑覺得此事如今已不重要,但是,對於部族將領來說,這可是至關重要的。向蘭州方向撤退?就算成功了,蘭州城還不照舊是絕地?在這個軍心已經十分脆弱的時候,這樣的計劃,就算在軍事上真有可行性,可要說服掌握有一萬五千多部族軍的將領追隨,卻幾近不可能。
格旺多傑明白,他可能還有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不是選擇更好的一個撤退方案,而是去選擇不是最壞的那個方案————這次的決定,將直接決定他和兩萬多大軍,乃至郢成藺逋叱和蘭州城內三萬大軍的生死命運。
儘管心裡面波瀾起伏,前所未有的猶豫不決,但是,從外表上看,格旺多傑反而變得從容鎮定起來。這一點,讓曹瑋暗自發現郢成藺逋叱看重格旺多傑,讓其獨領大軍並非沒有道理。
格旺多傑坐在胡牀上,用絹布仔細擦拭着他的馬刀,他身邊的人都很熟悉他的這個習慣,每一天,格旺多傑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擦拭着他的這柄馬刀,卻極少有人知道他的這個習慣是怎麼樣形成的。
這個習慣已經有十餘年了,每次擦拭這柄馬刀,格旺多傑就會想起十幾年前的那次戰敗,那是河湟吐蕃王國建立時的一場微不足道的小規模戰鬥,對手只是一個不服郢成藺逋叱大人的小部落。
但是,那個時候,作戰只知道勇往直前的格旺多傑,卻被敵人算計了,和五百餘名騎兵落入敵人的陷阱,全靠着部下拼死衝殺,格旺多傑才僥倖保住一條性命,但五百多名部下,最終沒有一個人活下來。
後來他重整旗鼓,報了一箭之仇,乾淨利落的擊敗了這個部落,殺掉那個部族的頭領,這柄馬刀,原本便是那個頭領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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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