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此戰取勝很有信心,但真的看到戰場上那一排排土人的屍體時,郭玉郎還是有些恍惚,他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張克楚,忽然發現自從跟着他以後,心裡一直很踏實,哪怕是那次中了土人的埋伏,大家也很快在他的領導下重新振作起來。
“想什麼呢?帶你的兄弟往那邊去,別跑了一個土人!”張克楚回頭看到郭玉郎有些失神的樣子,大聲喝道。土人雖大勢已去,卻也有不少傢伙逃到島上,不全部剿滅的話,恐怕又會糾集在一起,就算他們不敢再來攻打縣城,那些散落在城外的村子莊園可就要倒黴了。
郭玉郎回過神來應了一聲,便帶着他那隊火槍手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什麼人?”張克楚隊伍中的一個兄弟警惕的端着火槍瞄向山石後面。張克楚也拔出手銃,上前問道:“可是發現什麼了?”
那名兄弟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聽山石之後有人喊道:“別打!我投降!”說完,便轉了出來,不過他手上還提着個人,那人正是被捆成糉子樣的哈桑。
張克楚皺了皺眉,不過還是示意手下的兄弟不要開火,他問道:“你肯定是昨晚漏網的海盜,對吧?”
服部寺敏拋出武士刀,點頭說道:“沒錯。”
“你手裡抓的這個土人是?”張克楚雖然不喜歡海盜,更討厭倭寇,但還是覺得有必要問問清楚。
“此人名叫哈桑,是這一夥土人的土王。”服部寺敏看到張克楚眼睛微微眯着,表情冷漠,只微微點了點頭,心裡便有些後悔,不過更多的是害怕。所以他只是保持着謙卑的姿態,等待着張克楚發話。
“倭人?”張克楚見服部寺敏低着頭躲閃着自己的目光,笑了笑問道。服部咬牙道:“亡命天涯之人,無家無國。”
張克楚撿起他拋出來的那把武士刀,見鯊魚皮製成的刀鞘雖然舊了,卻有種歲月沉澱出的凝重感,尤其是吞口的金屬部分,泛着潤澤的光芒,很有些內斂的味道。修長的刀柄上,有一個被摩挲得有些模糊的徽章,張克楚想了想,卻沒有抽刀把玩,而是交給了身邊的兄弟,這纔對服部說道:“以前是武士吧?”
“是的!”服部寺敏躬身答道。
“爲什麼投降?”張克楚盯着服部寺敏的眼睛問道。
服部只覺得此人的眼神似乎能穿透自己的內心,忙又低頭說道:“只爲能夠活下去!”
“這也是你爲什麼當海盜的原因?”張克楚顯然沒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服部寺敏卻毫不猶豫地說道:“是的!只要能夠活下去,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理由很強大。”張克楚舉起手銃對準了他:“可惜,若是僅僅如此的話,我不能讓你活着。”
“爲什麼?”服部寺敏直起腰大聲喊道:“爲什麼?你們個個都要殺我!幕府將軍要殺我,大明的人要殺我,海盜要殺我,大宋也要殺我!我不服,爲什麼我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爲活着而活,不是太悲哀了麼?如果僅僅是爲了活下去,那就真的沒有資格了。”張克楚死死地盯着服部說道。
服部寺敏頭上冒出冷汗,他終於承受不住張克楚話語中的壓力,丟下哈桑撲通跪在了地上:“不,我不甘心,我要奪回家族的榮譽,我要重振家族的榮光!我不能就這麼毫無聲息的死在這裡!”
其實看到那邊武士刀的時候,張克楚就覺得此人不是一般的倭寇浪人,自己那個時代喜歡看歷史文的人都知道日本的武士刀做工是很不錯的,不過一把好刀價格也不是普通武士能夠承受的,這把武士刀做工相當精良,並且明顯經常受到養護,顯然對主人有着不同意義,但對於日本家族徽章沒什麼研究的他,也認不得那是什麼家族——除了日本皇室的菊花徽章,他還知道。而且眼前這個傢伙,與那些海盜有着氣質上的不同,這不單單是因爲他的髮型、衣飾,從他的一舉一動,張克楚都能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倭寇很不簡單。
所以,僅僅是爲了活命這樣的理由,張克楚纔不會輕易相信,現在聽服部寺敏這麼一喊,他才放下了手銃,扯了扯嘴角說道:“起來吧,看你這樣子,一定是個很長的故事,不過眼下我可沒這個時間。你先說說這個哈桑,是怎麼回事?”
服部寺敏忙爬起身,將自己如何在守夜時看到大宋官兵來攻倉庫,自己便躲藏在一旁,等天亮時如何決定歸降,又如何殺了哈桑的幾個護衛,抓到哈桑這些事都說了一遍,還專門提了哈桑許諾金銀之事。
“哦?我知道了。”張克楚心裡一動,不過卻沒表現出貪婪的樣子,反倒越發冷靜下來:“你可知道前些日子離山島上發生的事?”
服部寺敏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知道,正是哈桑帶人乾的!”
“你們就沒有參與?”張克楚彷彿很隨意地問道。服部寺敏搖頭道:“我們那時在海上,根本就沒有上島。”
“爲什麼?”張克楚追問道。
服部寺敏想了想,才說道:“因爲大當家的不讓,不過這也是我聽說的,以我的身份也只能道聽途說。但是,我還聽說,之所以大當家的不讓我們上島,是另外有人反對,那個人一直跟着哈桑土王,似乎是個大宋人。”
“大宋人,你見過嗎?”張克楚一邊示意兄弟們繼續向前搜索,一邊對服部寺敏問道。
服部寺敏搖頭道:“只聽說他總穿一身黑衣,很神秘的樣子。”他把哈桑交給克敵軍的兄弟,自己空着手跟在張克楚身邊。
張克楚點了點頭,卻沒再追問下去。倒不是他不信服部所言,畢竟土人中有大宋人他已經想到了,現在所不明者,無非是這大宋人是趁亂謀利的個人,還是某些勢力所派出來的,若是某些勢力的代言人,那這些勢力又是誰,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此時已是晌午時分,張克楚陸續接到各隊傳來的消息,得知島上除了一股人數約五百衆的土人還在據河岸死守之外,其餘土人都已潰散,被克敵軍及蕉嶺縣城中的步軍和備軍擊殺大部,另有縣中緝盜司會同城中青壯出城捕殺遊散的土人,於是便摔隊返回縣城,準備集中克敵軍火槍隊全殲那股五百多人的土人。
一夜激戰,克敵軍上下都已疲憊不堪,但士氣正旺,幾個隊官過來見了張克楚,都紛紛請戰。
郭玉郎上前將這股殘餘土人的情況大概說明了一番,張克楚點頭道:“既已被圍,那就不忙了,先讓兄弟們休息一下,吃點乾糧。”
“嘿嘿,不瞞哥哥,兄弟們都吃過啦。”曾大牛回頭指了指縣城方向:“方纔縣裡來人,送了許多吃食。他們還說要留下來助戰,玉郎好說歹說,才讓他們回去。”
“哦?既如此,那咱們這就動手吧。告訴兄弟們,這些土人,就是在離山島上作惡的兇徒,所以格殺勿論,不要俘虜!”張克楚嚴厲地說道。
郭玉郎等人聽了,也都嚴肅起來,離山島上的慘狀讓他們一回想起來就倍感痛心,此時得知這些土人正是在離山島虐殺同胞的兇手,又怎能輕易放過這個復仇的機會?
“這股土人戰力頗強,甚至還有火槍,且個個悍不畏死,很有些難纏。”郭玉郎冷靜的分析道:“雖然被圍,卻不像其他土人那麼慌亂,恐怕有些難啃。”
張克楚說道:“集中火槍,穩紮穩打,也沒什麼難啃的。”當下便將各隊隊官和副隊集合起來,分派任務,待大夥都明確了自己的任務之後,便各自執行去了。
“那是索菲亞?”一直跟在張克楚身後的服部寺敏看到遠處的一個身影,猶疑不定的問道。張克楚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皺眉道:“她怎麼也上島了?”
不過看到索菲亞正挨個給受傷的兄弟治傷,張克楚便沒過去,只是讓一名兄弟去碼頭問問情況。
“走吧,跟我去看看這些土人的下場。”張克楚整理了下身上的裝備,對服部寺敏說道,服部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張克楚會這麼說,不過看到張克楚很隨意的樣子,他便知道這個看似年輕的大宋軍官,並不是臨時起意纔會如此。
張克楚面容嚴肅的大步走在前面,他並沒有在意服部寺敏會怎麼想,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傢伙,張克楚還不是特別留意,他現在要做的是徹底解決掉島上殘餘的土人。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張克楚幾乎一直被形勢被動的推着前行,殺戮、暴力、血腥,然而他有時候捫心自問,發現自己對於土人卻並沒有多少仇恨,有的只是生存下去的渴望,然而離山島的慘相,一下就深深地刺激到了他。
其實,倒也不是後世那些事讓他有什麼聯想,單單是同爲炎黃子孫,同文同種的緣故,便讓張克楚很有些融入到大宋之中,更何況是土人那種殘虐的手段?
河岸邊,張克楚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