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存中立即回道:“秦相是什麼意思?有話請明說。”
秦檜慢慢說道:“幾日前收到從福建送來臨安的文牒,其中委婉的透露出一些事關當地駐軍之事,說當地駐軍普遍經商,與民爭利,擾亂商賈正常經營,不光如此,他們還依仗禁軍身份,從來都不繳稅,就連州衙府衙拿他們都沒辦法。這等現象不是個案,楊大人掌管殿前司多年,不會不知道吧!”
楊存中道:“福建距離臨安何止千里,況且那邊面朝廣闊無邊的大海,少有邊患,向來不是殿前司重點盯防之地,我如何知道那邊有什麼問題。”
趙構道:“軍隊在戰時自籌糧草,偶爾經商周轉,尚情有可原。大宋多年無戰事,軍中所需糧餉朝廷一直都有撥付供給,幾年前朝廷就下了嚴令,禁止軍隊經商,爲何屢禁不止?楊愛卿,福建沿海雖不是邊防重地,可那裡的駐軍也歸殿前司管轄,你也該好好管管了,若蔓延開來,如何收拾?”
楊存中立即點頭道:“是,皇上。”
趙構接着說道:“軍隊絕不能經商,這道禁令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破。再給各軍下一道詔令,重申此禁令。”
“是,皇上。”秦檜、餘堯弼、楊存中三人齊聲應道。
隨後,趙構又道:“秦愛卿,邊防之事朝廷還是要重視,錢糧該撥付的足額撥付,有特殊用途也不要打折剋扣,若戶部府庫不豐,內庫也能酌情出一部分,但提前說好,不要百萬千萬的要,內庫也不豐盈。”
皇帝發話打了圓場,搬出內庫,秦檜哪裡還會硬抗,當即回道:“是,臣一定酌情覈准,協調好地方府庫與戶部府庫,足額撥付錢糧,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向內庫伸手。”
趙構輕笑道:“好,此事就這麼定下,今日議事就到這裡,諸位愛卿回去吧。”說完此話,他卻沒有起身離去,反而安安定定坐在那裡。
秦檜、餘堯弼、楊存中三人起身行禮,口中道:“臣,告退!”
皇帝不走,他們也只能先走一步了。
“楊愛卿暫且留下。”趙構好似忽然想起一事,三人臨走之時,叫住了楊存中。
秦檜、餘堯弼腳步微微一滯,發現沒有他們的事之後,便快步離去。
楊存中轉身回到座前行禮,趙構道聲“坐”,他方纔落座。
只聽趙構問道:“存中,方纔聽你說如今軍中盡是老弱病殘,可是實情?”
楊存中回道:“是的,皇上。拱衛臨安的幾支禁軍每年都會從各地駐軍中抽調精裝,並沒有多大問題,可最近幾年抽調來的各軍精銳,士兵素養大不如前,由此可見地方駐軍是何等模樣。近些年臣雖沒有離開過臨安,可殿前司每年都會去各軍巡查,從他們的反饋來看,駐守地方的禁軍,情形不容樂觀。”
趙構眉頭微微收縮,眼道:“反饋了哪些情況,具體說說。”
楊存中略一思索,回道:“臣只說兩個問題,一是各軍統制官,二是士兵在編情況。”
“嗯,就說這兩個問題。”趙構應道。
楊叢義道:“殿前司統管的禁軍不看編制多寡,共有六十七支,六十七支禁軍便有六十七個統領或統制,這些統領統制年紀最輕的也是三十六歲,而四十歲以下的只有三個,五十歲以下的不足十個,其餘人都在五十歲以上,還有很多已經六十多歲。現在是沒戰事,要是戰爭突然來了,五六十歲的統領統制還能帶着將士衝鋒陷陣?沒那個精力了。臣今年也五十歲了,雖然每天堅持練刀槍,但精力跟十年前相比差了不少,臣若現在單槍匹馬闖入敵陣,便不能跟年輕時一樣全身而退了,很可能就死在敵陣,那些統領統制騎馬上陣,恐怕還不如臣。他們年紀都大了,不能衝鋒陷陣,就不可能帶好軍隊。”
“不能衝鋒陷陣還留着他們做什麼,爲何不把他們換掉?”趙構不解。
楊存中道:“不是臣不換,而是沒人可換。大宋已經十年沒有戰事,有戰功的,十年前就已經提撥任命,這批統領統制就是差不多十年前任命的,這十年中,當年衝鋒打仗的士卒將校再也沒能掙得戰功,沒有戰功積累,單憑磨勘資歷,根本不足以提拔任命,等他們熬上去也是十年八年之後的事了,而到那時他們也四五十歲了,一樣不能帶領將士衝鋒陷陣。所以這第一個問題其實是軍中缺少敢打敢拼的年輕統制官。”
趙構道:“確實是問題。我記得當年任你爲御前中軍統制時,你還不滿三十歲吧?”
楊存中道:“是,臣當年得皇上提拔爲御前中軍統制時二十七歲。”
“時間過的可真快,一晃二十多年了。”趙構感嘆了一聲,而後說道:“存中,軍中統制年紀過大的問題,要馬上解決,不妨破格提拔一些忠於朝廷,又有武藝謀略的年輕人,先把他們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磨鍊磨鍊,而後再委以重任,升爲統領或統制,帶領各軍,重振軍威,以備不時之需!”
“是,皇上。”楊存中應道,有了皇上這話,他就可以放手施爲一番了,不過提拔哪些人還是個問題,只能留待慢慢想辦法挑選了。
“還有一個問題怎麼說?”趙構問道。
此時他很關心軍中之事,聽說大宋無可用之軍,這讓他十分不安。
楊存中道:“第二個是禁軍編制問題,從巡查各軍之後的反饋來看,各軍各指揮幾乎沒有滿編的,很多是名冊滿編,而營中無人,普遍缺員一半左右,一指揮的編制是十隊五百人,各軍實際在編往往只有二百五十人左右,還有些只有一百多人,極端情況不足百人。殿前司號稱掌管六十萬禁軍,但這六十萬是紙面上的,實際估計不足三十萬人。一旦打起仗來,無將也無兵,臣每次想到這些,便焦慮不堪,難以入眠。”
“缺額如此嚴重?”趙構簡直不敢相信,若真是實情,大宋百萬禁軍,可能實際不足五十萬人?
楊存中道:“是,不光缺額嚴重,就是在編的士兵也很多都是傷病纏身,已經不能再上戰場,另有一些年紀大了,卻還待在軍中,而還有一部分是招募的災民和流民,這樣的軍隊幾乎說不上戰鬥力。像這種情況,在軍中也很普遍,新兵招募不進來,老兵不能退。臣一直在想,幸好宋金議和,這些年沒有戰事,不然我們拿什麼去打仗,誰去打仗。可現在金人換了金主,又在營造燕京,將來的戰爭是不可能避免了,我們只能早做準備。”
趙構聽後,久久無語。
禁軍缺額縮編,規模減半,他尚能接受,可這剩下的一半也都是湊數的,毫無戰鬥力,這就讓他難以接受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不禁要問,大宋的軍隊還在嗎?
最終,他沒有問出來,他怕耿直的楊存中告訴他,大宋確實沒什麼軍隊了。
“存中,你以爲該怎麼解決禁軍兵員問題?”趙構很焦慮,他很想馬上解決問題。
楊存中想了想,答道:“臣之前說了,眼下除了災民、流民,幾乎沒人從軍,原因就是現在從軍並不是什麼好出路,一是沒仗打,沒仗打就沒有戰功,就不能升官,沒有出頭之日,二是不掙錢,頂多只能吃飽飯,而吃飽飯的出路有很多,可以在家種田,可以給人幫工,也可以自己做些小買賣,沒必要進軍營受苦。”
趙構道:“現在可沒仗打。那就只有給錢?”
楊存中回道:“是,只能多給些餉錢,才能招募到禁軍想要的人。只要把錢用到實處,其實每年也花不了太多錢。現在天下太平,府庫豐盈,能用錢解決的,其實都不是問題。”
趙構想想也覺得有理,而後問道:“你覺得招募一個合格的禁軍士兵,需要多少錢?”
楊存中道:“招募時給兩貫安家費,之後每月發放餉錢一貫,若是招募十萬禁軍新兵,第一個月只要三十萬貫,之後每個月十萬貫,一年下來新招募的十萬禁軍花費只比以前多出一百五十萬貫。用多出來的一百五十萬貫錢訓練幾支精銳禁軍,臣以爲值得。”
“十萬人,每年多花一百五十萬貫,一百萬人,每年多花一千五百萬貫,兩年多花三千萬貫,四年多花六千萬貫。存中,花費有些大了吧?”趙構皺起了眉頭,要花的可是一筆鉅款。
楊存中道:“皇上,兵在精不在多,精銳禁軍不用一百萬,二十萬足夠打惡仗,招募二十萬新兵,每年用不了三百萬貫,現在府庫豐盈,哪裡調撥不出三百萬貫?”
趙構想了想,道:“讓我想想,需得慎重一些,招募新兵給了高額餉錢,那些老兵怎麼辦?你也思慮思慮。”
“是,皇上。”楊存中有些無奈,每年戶部府庫有那麼多錢,多撥點用來建軍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