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再一聲令下,第二支隊伍隨後進山追擊前軍,主將蘇仲、副將張富。
楊叢義、沈縉作爲評判,隨同進山,清塵提劍護衛。
當天下午,蘇仲營一路打聽,探知了前軍行進方向,苦追三十餘里,不見羅聰營的蹤跡,日暮時分,在一山腳就地紮營,埋鍋早飯。
楊叢義、沈縉二人作爲實戰觀察員,在清塵保護下於蘇仲營半里之外的一處高地安營休整。
他們吃着乾糧,喝着涼水,望着不遠處的沖天濃煙。
“沈兄,你覺得蘇仲與羅聰誰勝誰敗?”楊叢義忽然問道。
沈縉一愣,隨後回道:“以我所見,蘇仲很難撐過今晚。”
楊叢義轉頭笑道:“哦,爲何?願聞高見。”
沈縉麪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大人不要挖苦我,我哪有什麼高見,不過是以常理來推測罷了。”
“那也說說看,是否跟我想的一樣。”楊叢義笑道。
沈縉思索片刻,而後回道:“羅聰營先行半日,後蘇仲進山之後一直跟着他的行軍路線,就雙方相互掌握的行軍消息來看,蘇仲營一舉一動一定是在羅聰監視之中,而蘇仲卻不一定能得到羅聰營的準確消息。羅聰先行半日,他能從容佈置埋伏陷阱,若他料到蘇仲今晚在此紮營,很可能就會在這山上埋伏,就算沒有料到,以他們對這條進山路的熟悉程度,要想趁夜回來偷襲也不是難事,羅聰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以我所見,勝敗就在今晚,而戰敗的一方,必是蘇仲無疑。”
楊叢義點頭道:“沈兄言之有理,若羅聰有心在此地交戰,蘇仲確實必敗無疑,對手在前面,他卻在山腳下紮營,兩軍交戰,對方順勢而下,勢如破竹,他只能轉身逃跑,若是半夜突然襲擊,蘇仲無處可逃,恐怕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沈縉見楊叢義的判斷與他相同,心下一喜,馬上回道:“確實如此。”
不過,楊叢義隨後又說道:“如果羅聰沒有抓住這個機會,等明天蘇仲翻過這座山,恐怕局勢又要逆轉,羅聰不敢戰,他便要拼命往前跑,尋找有利地形,借用地形地勢之利與蘇仲一戰,前方探路,尋找地形,必要花去不少精力和時間,而蘇仲埋頭趕路,沿着羅聰的行軍路線一路追趕,兩軍之間的距離會很快縮短,到時候着急的就該是羅聰了,一個跑,一個追,兩軍士氣一盛一弱,勝敗不言自明。所以,若蘇仲今晚無事,明天翻過這座山,戰場勝利便是他的。”
沈縉細細一想,擡手道:“還是大人思慮周全,我只看到蘇仲敗,卻沒看到蘇仲勝,佩服佩服!”
楊叢義呵呵笑道:“哪裡,沒想這麼多,那是你對他們瞭解還不夠多,等你跟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夠長,瞭解他們的行事風格,看清他們性格優劣,便能做出合理的判斷。”
沈縉點頭道:“大人說的是,雖說我認識他們已經三年,可真正跟他們相處的時間確實不多,以後一定多抽些,多瞭解他們一些。”
“我們坐看今晚是熱熱鬧鬧的一晚,還是安安靜靜,無事發生吧。”
楊叢義一語罷,三人於樹下擡眼望雲煙,坐看雙方勝敗輸贏。
山中,天很快暗了下來,不遠處蘇仲營地還能看到點點火光,在夜裡異常明亮。
兩方小小的帳篷在樹下撐開,清塵在一丈之外灑下驅蟲藥粉,今晚就要在山中露宿,上次在山野露宿還是在三年之前。
暗夜無事,楊叢義與沈縉在樹下又聊到《夢溪筆談》,追憶回易南洋西洋諸事,談起海外諸國所見的各種技藝,楊叢義暗示沈縉還是多研究研究應用技術。
但對方如今的心思都在軍中,技術研究早就放到一邊去了,一心想着如班定遠一般,投筆從戎,爲國效力,征戰沙場,建不世之功。
見沈縉眼下無心技術研究,楊叢義也就不再強求,以後有得是機會,再慢慢引導吧,畢竟打仗也是需要技術的,軍器監各大作坊,哪裡不是技藝精湛的工匠,只要時機合適,他一定會重新對技術研究感興趣。
跟着軍隊走了半天山路,沈縉早就累了,不到二更天,便回了帳篷休息。
楊叢義睡不着,獨自一人在樹下坐着,望着山間的明月星辰。
不多久,清塵從旁邊的帳篷裡出來,靠樹站着。
“外邊蚊蟲多,進入休息吧。”楊叢義擡頭輕聲說道。
清塵沒有回話,片刻之後,再楊叢義身旁的石頭上坐下。
“你說這兒像哪兒?”清塵望着天空輕聲問道。
楊叢義奇道:“這是義烏啊,還能像哪兒。”
清塵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兒像不像天柱山,你後背被賊人砍傷,在林中望月作詩那個夜晚?”
楊叢義一經提醒,稍一回想,馬上笑道:“還真像那個地方。”隨後卻感嘆道:“時間過的可好快,轉眼間就過去了五年。”
“是啊,五年了。你還記得當年你作得那首詩嗎?”清塵忽然問道。
“這我哪兒記得住,五年前隨口一說,早就忘了。”楊叢義搖頭笑道。
話音剛落,卻聽清塵吟道:
天上懸明月,林下臥少年。
那年風雲變,一夢迴從前。
天意何捉弄,身在山林間。
習得半招技,方離大別山。
路遇不平事,太湖縣裡冤。
青天救一命,從此不得閒。
爲酬知遇恩,奔波山水間。
一動無小事,誰知苦與險。
方纔歷兩月,又入天柱山。
盤龍品羹湯,山上爲蛇忙。
山間奔一夜,尋地把身藏。
蛇毒未能除,恍然一夢長。
忽聞有道長,猶如自天降。
丹心施妙手,片刻已安康。
道長似神人,拔劍退蛇羣。
不知天地理,十掌知教訓。
道長去取水,石崖把路困。
纖手分山石,石中現石洞。
滴滴有水聲,池邊有木桶。
大恩不言謝,揮手就離別。
惟願紅塵見,好把恩情還。
轉眼再相見,還在山水間。
如今又一命,此生怎能還。
悉心養身好,辭別又下山。
我欲去香爐,道長隨身邊。
此去多坎坷,未知天涯遠。
明月長相隨,前路何人伴?
清塵徐徐唸完,楊叢義心驚不已,他早已忘卻,她卻還記得,山中一幕幕,頓時浮現在眼前。
“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會記得?”
清塵扭頭回道:“不是我還記得,是從來都沒忘記過。”
楊叢義心下一暖,悄悄伸手握住了清塵的手,在感情方面,他遠遠不及對方深情,一直以來都比不上,此時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清塵在那時就把他記在心裡了,而他真正把她放在心底,纔是不久之前,回到臨安以後的那段時間,心裡直覺得對這個苦命的女子有太多虧欠。
月下林中沉默,二人手相握,共享此時的溫暖與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清塵忽道:“山上有光。”
楊叢義朝她所看的方向望去,隱約看到似乎有紅光一閃,便在林中消失不見。
“羅聰來了?”楊叢義輕問。
“大半夜,火光亮了又滅,除了他們,應該不會有其他人吧。”清塵想再找出點火光和證據,卻發現那火光就跟徹底消失了一樣。
楊叢義點頭道:“那就應該是他們了,羅聰果然沒有放棄這個機會。”
“是蘇仲太大意了。”
背後傳來沈縉的聲音。
“沈兄沒睡?”楊叢義微微一驚,馬上問道:“是不是我們打擾到沈兄休息了?”
沈縉上前幾步,活動了幾下手臂和腰肢,笑道:“沒有沒有,跑了半天山路,渾身痠疼,根本睡不着。”
隨後馬上又道:“小弟,無意偷聽大人與嫂夫人往事,實在是林子*靜了,抱歉啊。”
楊叢義笑道:“無妨無妨,那是我們當年在天柱山的一段往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只聽沈縉十分羨慕的回道:“大人與嫂夫人相識日久,感情卻是日久彌新,真讓羨慕。”
清塵早就將手悄悄收回去,默默望着遠山,似乎他們所言與她無關。
楊叢義卻道:“不知沈兄是否已經婚配?”
沈縉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小弟成親多年,兒子都有四五歲了吧。”
楊叢義奇道:“四五歲?沈兄不知令郎年歲?”
沈縉十分尷尬的笑道:“小弟成親之後沒多久,就來臨安求學,已經多年沒回去了,之前收到家書,只說添了一個兒子,卻沒說生辰,是以小弟不知。”
楊叢義一聽這話,馬上訓道:“沈兄,不是我說你,你家離臨安也不遠,這麼多年都不回去看看,有些過份了。等選將之事忙完,怎麼說都得回去看看。”
“是,一有時間,小弟一定回去看看。”沈縉虛心接受訓導,楊叢義與清塵方纔那番溫情之語,在這個寂靜的夜晚也觸到了他心底不願觸及的往事,過去的都該釋然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