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使大人如此下放鍊鐵之權,下官以爲不妥。”我與徐格二人剛上馬車,徐格便迫不及待地提出憋在心中的疑問,他略帶不滿地說道:“榷鐵歷來便是朝廷的一大財政收入,如今西川正處於缺錢之時,爲何大人卻要將鍊鐵之權下放?雖然此舉能緩解目前的糧食之危,但下官卻覺得這無異於殺雞取卵。假以時日,武德軍的軍備用鐵全都得靠這些商人供應,這豈不是授人以柄?”
“徐大人可曾聽過競爭?”我揉了揉生澀微痛的眼睛說道,接踵而來的麻煩事,讓我這幾日的睡眠嚴重不足。
“競爭?”徐格疑惑的樣子,讓我知道這個詞在宋朝也許還沒造出來。
“對,便是競爭。”我點了點頭說道:“曾經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漁夫出海打魚,回至岸邊時,發現苦心打撈的一船大魚大多死了,其中卻有一位漁夫的魚大多是活的,原來這位漁夫在他捕的魚中加了幾隻兇狠的鮎魚。這些鮎魚整日追逐着其它的魚,使那些魚惶惶不可終日,成天忙於逃跑,不想這卻延長了它們生存的時間。”
“大人說的是——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徐格是一位聰明人,他很快便明白了我要說的意思。
“不錯。”我點了點頭說道:“朝廷的榷鐵,表面上看起來雖是增加了財政收入,也能控制住軍備的命脈,但是此舉卻讓大宋的鍊鐵技術停滯不前。鄭言不知朝廷榷鐵是自什麼時侯開始的,但想必自榷鐵以來,鐵的質量便再也沒有提高過,甚至還有可能下降。”
“正如置使大人所言。”聞言,徐格一臉震驚地望着我說道:“宋廷榷鐵是自慶元六年開始的,至今已有三十餘年,此間鍊鐵技術確是毫無提升。”
“這便是死於安樂了。”我笑了笑說道:“沒有了競爭,那些鍊鐵的工匠便有如生存在一個保護得很好的安樂窩中一般,不管煉出的鐵是好是壞,對他們都沒有影響。因爲鐵的質量好也罷,壞也罷,天下便只朝廷一家鍊鐵,別無分號。百姓、軍隊都沒得選擇,只能購買朝廷所煉之鐵。長此以往,工匠懶惰,技術退步,鐵質量下降也都是情理之事。”
“原來如此。”徐格看起來已明白了我所說的意思,他點了點頭說道:“那麼置使大人這麼做,便是在鍊鐵的魚缸中放上幾條鮎魚了?”
“不錯。”我點了點頭,一句現代企業中很流行的話便脫口而出:“有句話叫做‘有競爭纔有進步’,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費最少的力氣用上最好的鐵。但除此之外,我等至少有幾方面的好處:
其一:解決了眼前的糧食危機。此舉不但使來年百姓耕種的稻種有了着落,而且相信我等再聯繫上三家富商,讓他們分別以一兩銀子的價格售出三萬石存糧,糧食的價格必然要回落,那麼今年冬、春想必便沒有人會因糧價太高而餓死了。
其二:從四家富商建的鍊鐵廠課到的稅,可以彌補一部份我等因下放鍊鐵之權所帶來的財政損失。
其三:四家富商建起了鍊鐵廠,必然要招募大批鍊鐵、採礦之人,想必這也可以解決許多西川難民的溫飽問題了。”
“大人思慮慎密,讓下官佩服。”徐格歎服道:“而且大人時刻不忘爲民謀福之舉,實是讓下官心生敬佩。”
“徐大人過獎了。”聞言我苦笑道:“鄭言做的還遠遠不夠,對我而言,這其實便是一場沒有囂煙的戰爭。內政雖是沒有戰場上的生死搏殺,但卻是處處危機四伏,一個不小心,我等便是連再度與蒙古韃子對陣的機會都沒有了。而且內政實不是鄭言之長,所以鄭言只是盡人事耳。”
“大人說的不錯。”徐格點頭說道:“假若此時的糧食問題得不到解決,西川的難民、百姓造起反來,哪還輪得到我等再上戰場。呵呵,想不到欲上戰場衝殺也成了一件奢侈之事,不過多虧大人的英明果斷,此事已基本落定了。”
“不。”聞言我搖了搖頭,說道:“還有一件事要做。”
“大人是當心軍備命脈爲富商所控吧。”徐格笑道。
“不錯。”我點了點頭說道:“正如徐大人所說,若有朝一日西川越來越依賴這些富商所產之鐵,那麼這些富商便可以在很大的程度上左右西川對敵戰爭的勝負。也就是說我等有把柄在他們手上,這是我等絕不能允許的。所以……”
“大人。”徐格不等我說完,便來了個拱手躬身,以一個大禮的形式打斷了我的話。
“徐大人爲何如此?”見此我不由又驚又奇,實在想不出徐格爲何突然會有一個這麼突兀的舉動。
“大人。”徐格微微擡頭,對我說道:“有些話下官不得不說,古語有云‘小智者治事,上智者治人’,而大人如今的做爲,不過治事耳。”
“哦。”聞言我不由有些摸不着頭腦,疑惑地問徐格道:“那麼徐大人以爲該如何治人?”
“帥者,將將之人也。”
徐格脫口又是一句古文,不過好在這句並不怎麼深奧,我知道那大慨的意思就是爲帥者,是善於用將之人。
“大人如今所做的,卻不是在用將。”徐格接着說道:“大人足智多謀,且事必躬行,若大人只是一將,那便是好事。但如今大人卻是爲帥,甚至爲……”
說到這裡,徐格壓低了聲音說道:“甚至爲王,如此則禍不遠矣!”
“徐大人何出此言?”聞言我不由大駭出聲,我當然知道徐格並不是那種危言聳聽之人,但卻一時想不到問題出在哪裡。
“大人鋒芒太盛,部下毫無表現的機會,這無疑會使部下有一種尸位素餐之感。”徐格說道:“文官三年不出一計,武將五年不得一功,長此以往,大人以爲武德軍將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