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流心中一驚,道:“你是何人?”
說話之時,江逐流身形已經巧妙地封堵住青衣人的去路。
青衣書生笑道:“江兄,你沒有覺得我似曾相識嗎?”
江逐流定睛望去,果然發現青衣書生非常面熟,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那青衣書生嫣然一笑,去掉頭上的帽子,將髮簪一抽,一頭烏黑的秀髮瀑布般披灑下來,頓時,一個膚若凝脂,容光明豔,有若仙女下凡的青衣美女出現在江逐流面前。
江逐流一呆,眼前這位明眸皓齒的青衣美女不正是駐蹕在春風樓的香香嗎?她女扮男裝來自己家裡做什麼?她又憑什麼知道歐陽修必敗呢?
香香拂了一下長髮,略帶不滿地對江逐流說道:“江先生,香香今日專程前來拜訪,難道在先生面前,竟然沒有小女子的座位嗎?”
江逐流這才醒來,老臉一紅,口中忙道:“香香姑娘,請坐!”
香香一笑,以極其優美的姿態側身斜坐在椅子之上,青衣長袍微微一收,隱約可見她白若霜雪、充滿彈性的一雙纖足,原來竟然是沒有穿襪子。
江逐流心頭一顫,香香不愧是江南第一名妓,她的萬種風情即使心志堅硬如他,也堪堪抵擋不住。
冬兒端茶進來,看到青衣書生竟然變成了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美女,不由得面色微微一變,旋即又恢復了正常。
“官人,請用茶。姑娘,請用茶。”
冬兒將兩杯茶分別放在江逐流和香香面前,然後快步退下。江逐流目光敏銳,隱約可見出門之時冬兒眼圈有點發紅。
哎!這傻丫頭!江逐流搖頭。
“呵呵,難怪,難怪!”香香意態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纖纖玉手敲擊着桌面,意味深長地笑着。
“難怪什麼?”
見香香笑得曖昧,江逐流忍不住問道。
“那日春風樓江先生如驚鴻一瞥,再無消息。香香正自奇怪,是什麼人把先生捆住了,讓江先生一個多月內竟然沒有再踏入春風樓一步,今日一見嫂夫人,香香才知曉答案。有妻貌美如斯,難怪江先生不會在意香香這蒲柳之姿呢!”
香香半真半假的說道,言語中半是埋怨半是曖昧。若是換了普通的男子,一定會經受不住香香的攻勢,好在江逐流不是普通男子。
“呵呵,香香姑娘說笑了!”江逐流一笑,把話題岔開,“香香姑娘,你怎麼會光臨寒舍,又怎麼會知道歐陽永叔必敗?”
香香白了江逐流一眼,似對他岔開話題不滿,然後纔開言說道:“因爲這場鬥文不光是伊洛書院和太室書院的事情,天香樓和春風樓都捲進去了。”
“哦?”江逐流眉頭一皺,這事聽起來怎麼有點複雜啊。
香香盈盈一笑,道:“江先生,你以爲這次丁首寧在洛陽擺下擂臺是衝誰來的?”
江逐流搖頭。
“乃是衝先生你來的!”
江逐流苦笑,原來他還有這麼大面子啊,竟然讓丁首寧不辭辛苦從嵩山太室書院拉來一幫人擺下擂臺,還把柳永柳三變請過來壓陣。
香香見江逐流不以爲意,不由得有些微怒,她蹙起黛眉說道:“江先生,這可不是香香平白無故編排出來哄騙先生的,丁首寧確是爲先生你來!”
上次春風樓論道丁首寧鎩羽而歸後對香香的美色念念不忘,他多次到春風樓去拜見香香,無奈香香見識過江逐流的才學見識後,一般人才識很難再入她的法眼,即使丁首寧花高價請槍手捉刀填的詩詞也引不起香香絲毫興趣,丁首寧每次都泱泱而退。
這樣的場面上演多次之後,丁首寧再也忍不住了,他開口問香香道,怎麼樣才能讓香香對他青眼相垂。香香淡淡地說道,很簡單,除非丁公子也有伊洛書院江逐流先生的才氣。
丁首寧一怒之下,就到太室書院約來衆多好友,又費盡心思請柳三變過來壓陣,在洛陽擺開擂臺,聲稱要挑戰伊洛書院。
“既然如此,那麼春風樓和天香樓又怎麼捲了進來呢?”江逐流不解地問道。
香香嘆了口氣道:“因爲,爲柳三變詠唱新詞的是天香樓的莞莞。”
“莞莞?”江逐流愕然,怎麼又冒出一個人來。
“莫非江先生沒有聽過莞莞的名字嗎?”香香淺笑道。
江逐流搖頭。
“莞莞乃長江以北第一名妓,和香香齊名,號稱南香北莞。”香香一臉不信,“江先生果真沒有聽過莞莞的名字?”
江逐流歉然一笑,道:“江舟生長在窮鄉僻壤,見識淺陋。莫說是莞莞,就是香香姑娘的大名,也是那次到了春風樓見過姑娘後才知道的。”
香香瞟了一眼江逐流,擺了一個不和你計較的表情,神態動人之極。可惜江逐流此時彷彿瞎子一般,根本不看香香這邊。
“天香樓和春風樓一向是對頭。這次香香在春風樓表演歌舞,惹怒了天香樓。丁首寧本是天香樓的常客,因爲香香纔到春風樓來,不料卻被香香觸怒。他和天香樓的老鴇一拍即合,欲藉此機會一舉兩得,既想羞辱伊洛書院,又打算折了小女子的名頭。因此他們從東京汴梁把莞莞請過來,指名道姓地向香香挑戰。若香香輸了,不但尊莞莞爲大宋第一名妓,而且還要當衆向莞莞磕三個響頭。”
江逐流點了點頭,這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他還有一點不明白,那就是伊洛書院和太室書院的鬥文與莞莞對香香的挑戰是如何參雜在一起?這兩場爭鬥又是如何評定勝負的呢?
香香言道:“其實很簡單,就是南市東西兩側各設置一個戲臺,東邊爲伊洛書院,西邊爲太室書院。太室書院這邊填好的詞由天香樓的莞莞負責詠唱,伊洛書院這邊的詞由香香負責詠唱。下面的觀衆可以任意走動,選擇到自己喜歡的戲臺前捧場,那邊戲臺的觀衆多,則那邊獲勝。”
“那香香姑娘不在戲臺上詠唱詞曲,伊洛書院和春風樓不是輸定了嗎?”江逐流不解道。
香香微笑道:“上午和下午的比拼雙方都是小試身手,無論是填詞又或是歌唱都是由次要人物打頭陣。真正的比拼是在晚上,到時候柳三變和莞莞一定會出場,而香香那時候,也不得不露面了。”
“原來如此!”江逐流道,“那莞莞雖然厲害,香香姑娘應該不懼於她。柳三變麼,我想以歐陽永叔的才情,一起會更勝一籌。”
香香搖頭道:“江先生糊塗!這次比賽的規則是什麼?是看那邊戲臺前的觀衆多。觀衆多是洛陽的平民百姓,他們又怎懂得詞的好壞?對他們來說,誰的詞通俗易懂,誰的詞朗朗上口,就喜歡聽誰的。若說是詩詞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歐陽永叔又怎麼是‘凡有井水處,便能歌柳詞’柳七柳三變的對手?”
江逐流默然。
香香說的沒錯。柳永填詞喜用市井俚語,所填詞作又被稱爲俚詞,平民百姓、市井之徒聽起柳永的詞自然覺得通俗貼切。再加上柳永詞作綺麗繁華,正適合少女吟唱。江逐流記得宋人曾這樣評價柳永和蘇東坡的詞作,說柳郎中的歌只好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兒,手執紅牙拍板,姿態妖嬈,燕歌鶯囀地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而蘇學士歌須關西大漢,手執鐵板,彈銅琵琶,高唱“大江東去”。在這樣的比賽規則下,即使才情如歐陽修,歌喉如香香,也無法對抗莞莞與柳三變的組合,觀衆肯定都圍到太室書院的戲臺前聽莞莞歌唱柳詞了。
歐陽永叔果然輸定了!
“江先生,香香只有懇請你出馬了。爲了伊洛書院,也爲了香香。”香香見江逐流不語,便軟聲懇求。
江逐流苦笑道:“柳七柳三變詞曲多變,連歐陽永叔都不是對手,我又如何勝得?”
香香美目一亮,道:“那日在春風樓,香香聽先生言詞新鮮有趣,很多詞語都是香香從不曾聽說過的,偏偏又生動貼切,彷彿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詞來形容了。所以香香敢斷言,若論言語貼近市井,柳七柳三變也不是先生的對手。再加之先生的才情橫溢比柳永還有過之,因此,先生如若出馬,伊洛書院和春風樓就贏定了。”
江逐流赧然。
的確,若論語言的市井化,平民化,柳永柳三變又怎麼是他的對手呢?這是白話文對文言文的天然優勢。可是若說是才華橫溢,江逐流相信,自己連給柳永提鞋都不夠資格。若是以前,他還可以用抄襲過來的詩詞充數,可是這次,他又去哪裡抄襲比柳永更市井的詩詞呢?難不成他要抄襲柳永後期的作品來對抗現在的柳永?而他又怎麼知道,記憶中的哪一首詞是柳永現在還沒有填出來的?如果搞錯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