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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白茫茫的,彷彿是剛起了一層白霜,或者是下了一場小雪。一陣寒風吹來,捲起了地面上白花花的鹽鹼,呼嘯着向遠方去了,這等景象讓江逐流彷彿是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讓他感到格外寒冷,這種透徹心扉的冷與其說是身體上的,不如說是心理上的。這種寸草不生的鹽鹼地,該讓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如何討生活?
江逐流本來以爲來自現代社會他已經看慣了人間冷漠,對別人的疾苦已經可以做到不聞不問無動於衷了,可是當他站立在白茫茫的鹽鹼地上的時候,江逐流發現他錯了,以前無動於衷是沒有把他放在那個應該承擔責任的位置上。現在他身爲滎陽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想法和心境和以前身爲旁觀者的時候有了天壤之別.
鹽鹼地倒也不是完全寸草不生,在低窪的積水之處還是稀疏的生長了一些細小的蘆葦,枯黃的莖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偶爾也能看到幾株鹼蓬,乾硬的枝葉上掛滿了鹼霜.
江逐流走了十來里路,滿目都是白花花的鹽鹼.他終於忍不住了,停下腳步問郭鬆道:"郭主簿,這鹽鹼地綿延到什麼地方?"
郭鬆往前遙指道:"還要再往前十里,直到汴渠和黃河的交匯處."
汴渠和黃河的交匯處江逐流卻是知道.嚴格來說,甚至黃河的一小段也被稱爲汴渠.汴渠從洛陽洛河出發,綿延幾十裡後自鞏縣進入黃河,在黃河之中行駛幾十裡後,在滎陽廣武山附近入汴河,直至開封.這段行程江逐流走過,他只是沒有想到,看是繁華的汴渠一側,竟然有這樣寸草不生的荒涼鹽鹼地.
江逐流點了點頭,道:"好.你們就隨本縣這樣一路看過去吧."
一行人走走停停,十來裡竟然走了一個多時辰,不過這一路行來倒也安全,並沒有發生什麼饑民攔路打劫之類的事情.江逐流想着從衙門出發時張保和郭鬆如臨大敵的模樣就感到好笑,真是小題大做了!
郭鬆和張保卻不似江逐流這般想,他們眼見到了汴渠和黃河的交匯口,已經能清晰看到運河裡的船帆.這才鬆了一口氣.
江逐流忽然發現運河兩側有很多人影往來穿梭,似乎是在搬運什麼東西,忙向郭鬆問道:"郭主簿,那些人是在做什麼?"
郭鬆忙回道:"縣丞大人,汴渠是一條人工運河,需要注黃河水才能保持通航.可是黃河水泥沙多.時間長了會淤塞航道,因此每年冬日農閒的時候,負責運河管理的排岸司都要招募民夫運河進行挖排清淤,疏浚航道.也幸是如此,黃河南岸地災民冬日裡纔有了一條活路.屬下央過排岸司的程大人,讓他招募民夫時多招一些南岸失地的災民.
江逐流一路上都表情沉重.此時方纔有了一絲笑容.他整理了一下衣冠,鄭重其事地對郭鬆拜了下去.
"郭主簿,本縣代這些失地的災民拜謝於你!"
"縣丞大人.你這不是折煞郭鬆麼?"郭鬆連忙閃到一邊.面紅耳赤道:"郭鬆身爲滎陽縣主簿,做這些都是份內之事."
"呵呵,本縣可不管什麼份內不份內,就衝郭主簿此舉,你就當得起本縣一拜."江逐流還是衝着郭鬆硬拜了下去.
郭鬆躲避不過,只好尷尬地受了禮.
江逐流拜罷,起身問道:"郭主簿.這些饑民疏浚航道,工錢可高?"
郭鬆搖了搖頭道:"肚子能混個半飽就行了.哪裡還有什麼工錢?"
江逐流黯然.
郭鬆又道:"即使這樣,疏浚航道的差使也不是時時都有,夏秋兩季黃河水勢浩大,運河航道就不便疏通.這兩個季節本來是萬物生長成熟結果結實收穫之時,偏偏對這一萬多災民來說,是最難捱的時間."
江逐流默然良久,方纔指着遠處的黃河大堤言道:"我等到黃河大堤上看看去吧."
上了黃河大堤,只見黃河水浩浩蕩蕩,滾滾向東北方向流去,比江逐流記憶中後世那死蛇一般地黃河不知道要浩大多少倍.
江逐流站在大堤上感慨萬千,誰能夠想到,一千多年後,這浩蕩的巨龍會變得如幼蛇一般瘦弱?即使這樣,還有無數巨大的水泵插入那瘦弱的身體,如吸血一般源源不斷地往大堤外抽水?
一想到後世那巨大的水泵,江逐流心中驀然一動,彷彿想起了點什麼,卻一時間抓不住,正在苦惱間,忽然看見大堤上奔來幾個人,衣衫俱被扯破,外表狼狽不堪.
這幾個人正自奔逃,忽然發現前面站着一羣官差打扮的人,不由得喜出望外,他們狂奔過來,口中喊道;"官差大人,有強盜,有強盜啊!"
張保心中一緊,手中已經按在腰間鋼刀地手柄上.身後的那些衙役鄉勇,慌忙地把鋼刀抽出,長槍舉起.
"強盜,強盜在哪裡?"
張保上前一步,抓住跑在最前面的那個人.
"就在,就在十里外的樹林中!"那人急速地喘着氣說道.
張保一聽強盜還在十里之外,方纔鬆了一口氣,他身後那些衙役鄉勇,也將鋼刀長槍收起.
張保把這幾個人帶到江逐流面前,說道:"這是我家縣丞大人,你把遇到強盜的經過向我家大人稟告便是!"
那幾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江逐流面前,口中喊道;"縣丞大人,你可要爲我們做主啊.強盜整整搶走了我們五百斤糧食啊."
江逐流和顏悅色道:"你等莫急,起來慢慢說話."
那幾個人這才站起來,把事情經過向江逐流道來.
原來他們幾個人是三十里外劉家寨人士,家裡存了點糧食.聽說汴渠口這裡有糧商收購糧食價格高上一些,幾個人便約在一起打算把存糧運到汴渠口來出售.因爲走黃河大堤上面要近上七八里路,他們貪圖路近,便上了黃河大堤,不料卻在黃河大堤上遇到了強盜.不但把糧食搶走了,還把他們捆起來扔到大堤旁的樹林裡.他們花了好幾個時辰,把繩索在樹幹上磨斷,這才逃出來.他們不敢原路返回,打算奔到汴渠口,沿着汴渠到滎陽縣衙門報案,不想在大堤之上就遇到了官差.
江逐流嘆了一聲,本想今日出來查看鹽鹼地,尋思解決這一萬多災民地生計問題,不料還是遇到了官司.
"你等告訴本縣,是什麼時辰遇到劫匪的?"
"稟縣丞大人,我等爲了及早趕回,二更天就從劉家寨出門.遇到劫匪的時候天還不亮."爲首一人回答道.
"你等可曾看清劫匪模樣?"
"稟告縣丞大人,天色黑暗,劫匪又面蒙黑布,小人不曾看清劫匪模樣."
江逐流皺了皺眉,又道:"可曾聽清楚劫匪地口音?"
爲首之人想了一下,道:"縣丞大人,那些劫匪盡力改變着自己的口音,可是小人還是能聽出,他們某些話語中帶有本地口音,應該是我們滎陽縣人士."
"從你們遇見劫匪到現在有多長時間?"
"約莫有四五個時辰了."
"那你等可曾看見劫匪往什麼地方去了?"江逐流又問.
"回縣丞大人.劫匪們把我們蒙上眼睛扔在樹林中,我等實在不知道劫匪往什麼地方去了!"
江逐流眉頭緊鎖,時間過了這麼久,劫匪應該早就逃離了現場.這幾個人沒看清劫匪的模樣,也不知道劫匪逃向什麼地方,所能提供的線索實在是有限.雖然說能聽出劫匪有本地的口音,可滎陽一個大縣.人口這麼多,怎麼能弄清楚誰是劫匪呢?
"你們且稍等!"
江逐流說了一句.然後把張保和郭鬆拉到一邊悄悄問道:"郭大哥,張大哥,你們怎麼看這個案子?"
郭鬆對江逐流道:"這個案子張縣尉知道."
然後他指着張保道:"你還不快告訴縣丞大人?"
江逐流沒有想到這個案子竟然破得這麼容易,他充滿期望地望着張保,口中說道:"張大哥,快告訴小弟."
張保苦笑一聲道:"縣丞大人,這個案子屬下雖然大約知道是誰幹地,但是卻找不到證據去抓人."
江逐流奇怪道:"這是爲何?"
"縣丞大人,這件案子很可能就是田家堡裡田老大幾個人做下的.他們也是黃河南岸的失地災民,但是卻好逸惡勞,不願意到排岸司那裡做運河地疏浚工程,整日裡出沒於黃河兩岸,搶劫那些落單的商人,屬下早就知道這一夥兒人,奈何手中沒有證據,冒然進田家堡抓人,怕激起災民譁變,所以一直無法動手."
"原來如此!"江逐流沉思了起來.過了半晌,他又問道:"張縣尉你有幾分把握確定是田家堡田老大那夥兒人乾地?"
張保道:"附近的村寨一直有風言風語,屬下也不敢十分確定."
江逐流點頭道:"好!那我們就設計個圈套來確定一下."
他招手把劉家寨幾個人叫了過來,吩咐道:"你們幾人暫且回去.回去後切記不要和任何人說起遇劫地事情.十日內本縣必然爲你等把這件劫案破了."
幾個人連忙躬身謝恩:"多謝縣丞大人."
江逐流又對張保和郭鬆說道;"張縣尉,郭主簿,你們也隨我回去準備一下,等候捉拿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