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川河沿岸,烏黑的大纛迎着勁風飄蕩,濃濃的血腥味散佈在這這片原野之上,來年,必然會有野草的瘋漲。
戰爭在呂方率領着牢城騎從後方襲來的時候,結局就已經註定。
雖然相比較於西夏騎兵的精銳,這支匆忙成立起來的牢城騎還無比稚嫩,但一切實力的差距在這一刻都不再重要。
蟻多咬死象,呂璟戰術佈置的核心就是壓縮西夏騎兵的空間,步卒們在付出慘烈傷亡後做到了這一點,騎兵只要出現在正確的位置,剩下的只有冰冷的數字而已。
整整五百西夏騎兵,沒有一個活口留下,與此同時,火頭軍也付出了接近一千的傷亡,其中直接斃命的達到七百人,幾乎接近敵軍的兩倍。
匆匆收拾了戰場,甚至來不及給死去的將士們安葬,呂璟下達了繼續前進的命令,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再耽擱下去,恐怕會成爲西夏人口中的鮮肉。
隊伍繞過了官川河繼續向南,然而接下來的半日光景,噩耗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儘管呂璟成功襲擊了西夏人的後勤,但陶禮所率領的宋軍仍舊不可避免的被擊敗,消息是戴宗從一隊應召的西夏人口中得知。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呂璟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竟然和西夏大姓賞家成了死對頭,還把人家的小首領燒了個面目全非。
賞家最早可以追索到賞羽羌,曾經建立過自己政權的一支部落,後來西夏党項人崛起,同爲羌人的一支,賞羽羌就歸附到了西夏,成爲了如今的賞家。
如今惱羞成怒的他們正在徵調會川城一帶的各個西夏部族村寨,呂璟等人南行的這半日,就足足遭遇到了三支。
“大人,若是繼續帶着這些老幼婦孺,我們根本無法突破西夏人的圍堵。”連番戰鬥已經讓呂方今非昔比,一眼就看到了問題所在。
祖大錘沒多想,只是悶着腦袋點頭,他在此前的戰鬥中也算是殺爽了,不過麾下的親軍也折損過半。
呂璟點了點頭,雖然如今他們擁有了足夠的馬匹,但首先並非所有人能夠駕馭,其次,賞家怕是已經張好了口袋在南方等着一口吞下他們。
“通知全軍原地休整,召各將領前來議事。”呂璟揮了揮手,下達了命令。
綿延的隊伍很快停止了前進,衆將匯聚在一起,呂璟先示意戴宗說明了情況。
隨後呂方等人開始各自發言,每個人的見解都不盡相同,有建議放棄老弱只帶青壯前行的,也有乾脆準備把這些人當誘餌的。
但所有的辦法都被呂璟最後否定,他很清楚手中如今這些人口的重要性,只要順利度過這一關,所得的回報遠遠大於付出。
“我們向北走。”呂璟用樹枝簡單在地面上劃出了附近的地圖,一語落下,全城皆驚!
他們好不容易突破西夏人的圍堵前進到這裡,雖然明知前方可能有埋伏,但是如今往回走?大人莫不是傻了?
“以我們目前的情況,只要再遭遇任何一支成建制的西夏軍,都會被血洗,只有反其道而行,先向北避開兵鋒,隨後......”
呂璟手中的木枝沿着地圖輕輕打了個轉,落在了一處略顯突兀的關隘上。
“會寧關?”呂方眼睛一亮,若是按照呂璟的規劃,雖然會浪費更多時日,但是隻要通過會寧關繞道蘭州,火頭軍基本也就安全了。
其他人此時互相對視一眼,自然也是唯呂璟馬首是瞻。
歇息過後,呂璟的軍令迅速傳達至每個軍士和百姓耳中,雖然在最開始引起了一陣騷亂,不過整體來說,憑藉和之前戰勝西夏人的餘威,仍舊被很快執行下去。
事實上也果然如呂璟所料,因爲賞家調動各堡寨的西夏軍卒集中在南方,火頭軍北上的道路開始變得輕鬆起來。
在接連席捲過兩個西夏寨子補充糧草後,呂璟花費了兩日的光景,終於成功率隊趕到了會寧關下。
會寧關位於兩山之間,關口不大,但地理位置卻很關鍵,是蘭州的東大門。
與會寧關守軍的接觸十分順利,甚至遠遠超出了呂璟的預料。
不僅如此,在三日後呂璟率領火頭軍抵達蘭州之時,他就收到了一封來自知州府邸的邀約,落款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王文鬱。
如今身在人家的地盤,呂璟只能乖乖赴約,何況這段時間在路上他陸續也聽到了不少消息,陶禮戰敗的事情似乎被刻意的淡化了。
另一方面,作爲勝利者的呂璟和他麾下火頭軍得到了大肆宣揚,甚至就連秦州知州种師中都因此得到了經略使章楶的稱讚,等消息傳到官家那裡,一向大方的哲宗勢必也少不了封賞。
然而,當所有人都在接連不斷稱讚的時候,呂璟暗地裡卻只想罵娘。
他自己立下多大的功勞自己清楚,雖然還算不錯,但也絕對不值當鬧出這般大的動靜,畢竟西夏與遼國不同,宋夏之間的戰爭本來就各有勝敗。
自從哲宗親政後,大宋在面臨西夏的諸多大戰中更是接連取勝,爲何要如此大肆宣揚他立下的這點功勳?
在見到蘭州知州王文鬱的時候,呂璟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答案。
“大郎,蘇學士如今可還康健?一晃多少年了,沒想到老夫還有機會見到蘇門弟子的風度。”
王文鬱年紀約有四十來歲,常年西北的生活讓他臉色有些發黑,不過依稀可見年輕時俊朗模樣。
“多謝知州大人掛念,蘇師一切安好,如今應該在書院裡教導後輩了。”
呂璟也是剛剛纔知曉,這蘭州知州王文鬱還和蘇軾間有那麼點師生之誼,當年他能得到韓琦舉薦,就和蘇軾脫不開關係。
“蘇學士的風度真是讓老夫這庸人羨慕啊。”王文鬱感嘆了一聲,話語終於漸漸步入正題。
“大郎可知爲何章經略要大肆宣揚你獲勝之事?”王文鬱話語裡帶着考較。
呂璟稍稍沉默了一下,開口迴應道:“朝廷要向西夏用兵了?”
這回輪到王文鬱驚訝了,他本來只是一時惡趣味,沒想到呂璟竟然真的能答上來,看起來這蘇門小弟子,不簡單啊!
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王文鬱目光裡也不禁多了一抹欣賞,開口道:“大郎實在聰慧,確實如此,而且據老夫得到的消息,此次官家是抱着一戰定鼎西北局勢念頭的,各路軍伍都已經有所動作了。”
“老大人所言爲真?”呂璟也不由有些震動,看來自己能夠成功逃脫,和這宋夏邊境的各處動靜也少不了關係。
根據他前世裡的記憶,接下來的宋夏大戰確實成爲了西北局勢改變的開始,也讓無數宋人們看到了扭轉國運的可能。
但真正到完全確立對西夏的戰略優勢,卻要到之後王瞻收復青唐,形成對西夏的戰略包圍纔算成功。
想到這裡,呂璟不由的嘆息一聲,哲宗是命真不好。
登基以後先趕上一個強勢的皇太后垂簾聽政,好不容易熬到自己親政了,一手變法,一手強軍,西北軍終於也沒有辜負重望,接連大勝西夏。
就連一向被人詬病的文官統軍,也愣是竄出了王韶和章楶這兩個怪胎,內有皇帝支持,外有給力將相,親政短短不到十年的功夫,敗西夏,收青唐,硬生生開疆拓土千餘里,還得到了河湟這樣的養馬地!
“可惜死得早啊......”
“大郎?什麼死得早?”王文鬱頗爲怪異的看了呂璟一眼。
“沒事沒事,一時有些走神,官家想要一錘定音,咱們大宋打的起嗎?”
戰爭就是後勤,呂璟說起這個,王文鬱不由笑了起來,開口道:“此事還要多虧大郎你啊!”
一番交談過來,呂璟不由的有些感慨,他從郴州帶來的數百萬兩白銀被哲宗大手一揮盡數花了下去,不僅原本欠下的軍餉全數結清,各地都作院和將作監更是開足馬力儲備物資,難道這就是穿越效應?
面對一支更加強大且戰鬥慾望充沛的西軍,西夏還能像歷史上那樣勉力維持局面嗎,呂璟陷入了疑問。
然而王文鬱又是攀關係又是提攜後背,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目的。
軍馬!宋朝缺馬的現象在全國都存在,就連西北這種戰爭前線,都存在兩三人共用一騎的尷尬情況。
呂璟驟然從西夏人手裡搞來了上千軍馬,成爲香餑餑也就不奇怪了。
對於此事,呂璟在一番思索下最終還是答應下來,交好王文鬱是一方面,另一個也是他確實用不到這麼多的軍馬。
即使強自留着,也不過是給步卒們多些腳力而已。
當然,王文鬱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治下蕃民約莫千餘人被他使了個名義,直接調往伏羌寨,也就等於間接送給了呂璟最缺少的人手,雙方皆大歡喜。
接下來的宴飲呂璟以身體不適爲由早早退去,火頭軍在蘭州城休整了半日,開始向南面的秦州回返。
時間一晃,可是已經離開伏羌寨快有月餘的光景,也不知道自己這次回去,能不能趕上宋夏間的這次大戰?
呂璟身騎駿馬,腦海中的念頭一閃而過,伴隨着他手掌的落下,轟隆隆的蹄聲迎着朝陽向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