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城北，驢車在踏進這裡的時候，呂璟就察覺到了周圍氣氛的微妙變化，沿途人大多行色匆匆，路邊常常可以看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瞪着黑白的眸子望。
嶺南之地本就地廣人稀，郴州城北至北湖一帶更是廣袤五里不見人煙，除了曹家這等修有鄔堡的大戶人家外，剩下的地方大多被虎豹和各方地下勢力佔據，可謂是流氓無賴的大本營。
繞過崎嶇小路，周圍堆積的垃圾泛出腐敗味道，呂方不由的加快了速度，半刻鐘後，一方佔地甚廣的工坊出現在呂璟面前。
“少爺，要不要我先去查探一番？”呂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顯然不是很放心。
按照楊畏送來的信息，此處是隸屬於郴州府衙下的一處窯坊，最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宋初郴桂別立興建新城之時。
看如今的樣子，卻處處透露着破敗，工坊內冷冷清清，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不必了，我們直接進去。”呂璟本就不對這工坊報什麼信心，下了驢車，直接邁步向坊內走去，呂方安置好車架，也連忙跟了上來。
工坊四周破敗的建築很多，殘垣斷壁更是連綿不斷，偶爾出現幾座窯坑，也是塌陷的不成樣子。
呂璟主僕二人足足走了半刻多鐘，前方纔隱隱有煙火氣傳來。
“少爺小心。”呂方首先踏步向前，小心翼翼的戒備。
呂璟緊隨其後，兩人跨過一堵磚石壘砌的矮牆，前方驟然有熱鬧人聲傳來。
約莫五六十號人，正圍在一方剛剛熄火的窯坑前，大聲歡呼着將一個青年簇擁起來。
那青年手中隱約可以看到，是一方紅色的方磚......
“少爺，那不是酒坊的費成嗎？還有那幾個，也都是酒坊的僱工啊。”呂方說話間就起身朝那羣人奔去。
呂璟也沒有阻攔，只是微笑着慢慢向前踱步，如果他沒有猜錯，費成這些人八成是跑來做私活了。
僱傭制在北宋已經完全流行起來，無論是女使人力，作坊工匠，除了少數身在軍籍的軍匠，大多都是僱傭前來，官私作坊都是如此。
而像費成等人，原先就屬於隸屬於郴州酒坊的僱傭工匠，每月領取一定的僱值，也就相當於現代的工資。
呂方的到來很快驚動了費成等人，那手中舉着紅磚的青年原本還很是硬氣的作勢要教訓呂方一番，卻被費成等人匆忙攔下。
吵鬧的人羣將呂方圍在了中央，一個個神態不善，雖然費成等人竭力攔阻，雙方看起來也隨時有可能起衝突。
就在此時，呂璟慢慢邁步走了過來，費成正急的團團轉，一眼就看到了呂璟的身影。
心裡當時就是一陣驚慌，大聲在那紅磚青年耳邊言語一番，連忙擠開人羣，帶着酒坊的幾個人手奔了過來。
“小老兒費成，拜見東主！小老兒有罪......”
看起來蒼老的身子這會可是絲毫不慢，搶先一步就拜在了呂璟身前，一邊說話，一邊還不忘給了自己幾嘴巴子。
“這件事情和娃娃們無關，是小老兒貪心不足，硬拉着他們來的。”費成連忙解釋，其餘酒工們則是垂着頭，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怨不得他們惶恐，酒坊停工後呂璟可是依舊沒有剋扣他們半分僱值，每月的工資仍然發放，還跑來做私活，若是因爲這個丟了活計，出門都要被人看不起！
“起來吧，我就是來看下工坊的情況。”呂璟輕輕言語了聲。
落在費成耳朵裡卻如仙樂般悅耳，東主這是沒跟自己等人計較啊！
當下就來了力氣，匆匆爬了起來，招呼着幾個酒工就把前方的人羣推開，口中還大聲呼喊着。
“都給我老費讓開！呂東主前來看你們這羣猴崽子了，誰要是敢有半分不敬，我老費先打斷你的狗腿！”
周圍工坊僱工面面相覷，都將目光落在那手持紅磚的青年身上，顯然此人應該是這裡的領頭。
“看什麼看！王瓜你也給我滾過來，叔老爺的話你都敢不聽了？”
似乎是生怕呂璟一時不快將自己炒了魷魚，費成表現的格外賣力。
而那青年，面色陰晴不定，幾番猶豫後還是乖乖示意人羣散開，邁步走了過來，呂璟也在這時一同走來。
“東主，這小子就是這工坊的吏目，大名王瓜，祖祖輩輩都是做這個的。”費成開口介紹了下。
“爲何只有他一人？這工坊只剩這麼多人了？”呂璟開口問道。
按正常來說，這麼大的工坊怎麼也得有個上千工匠，負責管理計算等事務的小吏最起碼也得有個十來人。
費成嘆了口氣，狠狠瞪了那準備開口的青年一眼，慢慢的解釋起來......
“楊畏欺人太甚！”費成剛剛說完官營工坊的情況，呂方就氣的不打一處來。
就這麼個破爛沒人要的地方，能走的全都走了，竟然還要作價一萬貫！
呂璟卻保持了鎮定，從楊畏答應將這間作坊作價出資開始，他就對這裡不報什麼希望，倒是眼前的青年吏員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們的戶籍都在軍中，所以無法離去，你爲何留在這裡？”
費成一愣，剛想示意自家侄孫兒小心說話，那青年已經噴出了一連串的怨憤之語。
“還不是俺爹，非要俺繼承這狗屁位置，幾個本家哥哥都跟着曹家吃香喝辣，偏偏俺最有本事，卻要在這裡受着鳥罪！”
費成臉色大變，剛想替侄孫兒認罪，卻發現呂璟竟然輕聲笑了起來，並沒有什麼惱怒樣子。
“什麼本事？造這紅磚的本事？”呂璟彎腰拿起那塊紅磚，很是沉重，完全不像後世那樣輕盈。
古代多用青磚，能在這裡見到紅磚倒也算稀奇。
“城北曹老爺家要新起一座院子，俺憑着這紅磚，討得他老人家歡心，弟兄們就能頓頓吃上飽飯！”王瓜梗着脖子，顯然對呂璟並不服氣。
呂璟也不跟他一般計較，低聲和呂方言語了幾句，這纔將目光落在了費成身上。
“酒坊不日就將開工，招收人手，安排生產，事務繁多，費成你和呂方共同負責，可清楚？”
“開工？”費成心中詫異，但還是連忙恭敬應下，其他酒工們自然也不敢多言。
“王瓜，工坊內暫時仍由你來管，嶺南中介所可以爲工坊免費張貼廣告，你不是最有本事麼，拿出來讓我看看。”呂璟開口繼續說道。
王瓜臉上一喜，當下就答應下來，誰不知道那嶺南中介所如今的威力，只要能在那裡張貼廣告，憑他王瓜祖傳的本事，還怕掙不到吃飯錢！
“紅磚就不用造了，呂記名下，還沒有誰要靠討好別人吃飯。”
安排完畢，呂璟只粗略掃了一眼那些聚集在後方的工匠們，也不理會面色猶豫的王瓜，直接和呂方起身朝外行去。
這工坊暫時也只能當個添頭，郴連道的工程真要開展，不只是郴州的大族豪商們，整個荊湖南路都得參與進來，才能真正保質保量將這項大工程拿下來。
若是到時候秦湛等人又順利從大理搞來了滇馬，郴州才能真正完全發揮溝通中原和嶺南的區位優勢。
至於那塊紅磚，呂璟後來甚至都沒有再多看一眼，在機械化尚無法大規模普及的大宋，相比較這種幾乎沒有實用性的創造，倒是王瓜這個人更讓他感興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