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郡守張伯安,乃是謝家門下子弟,素來與謝家交好,自然識得謝映登。此時看到是他,這才放下心來,略微帶着怒氣埋怨了兩句。
謝映登見他神色雖然慌亂,但眉宇間並沒有發現那種做賊心虛的神態,心裡猜測這件事或許只是曹家人所爲,於是扯着嗓子喊道:“張大人莫怪,我們遼東軍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曹天亮將軍被人暗算致死,這若是沒有個交代,恐怕我也不好向手下兄弟們交代。張大人,不如與我一同前往曹府看個究竟如何?王謝兩家族長也已經請了過去。”
張伯安聽到王謝兩家族長已經請了過去,更是心中大定。他可是暗中觀察了許久,府門外的軍士可不是他們往日所見郡丁不同,從這些人身上顯現出來的是一股股殺氣,也只有上過戰場見過血與火的人,身上纔會有如此味道。
張伯安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順坡下驢的道理,勉強剋制住內心的恐懼,紛紛家丁將郡守府打開,然後自己帶着兩名隨從,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見到外面把刀而立的軍士,臉色已是變得慘白一片。若是沒有謝映登在場,恐怕再借他幾個膽子也是萬萬不敢出來的。
很快,一行人已是到了曹府門外。此時曹府上下已經被統統拿下,將近百餘號人口,哭成一團,卻被旁邊不耐煩的軍士推搡兩下,又被駭的不敢做聲。好一副悽慘景象!
謝映登冷冷的看着那些被捆綁起來的曹府衆人,絲毫沒有一些憐憫之情。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真以爲我遼東軍是紙糊的不成?
這時候,張虎已是靠了上來,低聲對謝映登說道:“謝將軍,曹家人已經供認不諱,昨晚曹將軍的確來過曹府,並面見了曹家主事人,也就是曹齊人了。據說兩人初見面時還有說有笑,但後來不知何事突然起了爭執,隨後不久曹將軍就怒氣衝衝的離府而去。”
嗯,謝映登點了點頭,根據隨軍大夫所說,曹天亮乃是中毒而死。這唯一值得懷疑的自然就是曹家了,但究竟是否曹齊人所爲,這還要值得商榷一番。若是沒有真憑實據,單靠懷疑,恐怕也是難以服衆的。
張虎向謝映登回報時,並沒有避開張伯安。這位郡守聽到事情的經過,未曾多想就脫口而出:“若真是這樣,曹家未必就一定是真兇的或許別有內情也未可知。”
他這句話一說出來,就看見謝映登臉色頓時沉了下去,旁邊的張虎等人已是怒目而視,手已是摸到了刀柄上,頓時心中畏懼,立刻變了口吻:“不過,曹家的確嫌疑最重,一定要徹查到底,還給曹將軍一個交代。”
謝映登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道:“張大人,進去再說吧,裡面的人已是等了許久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了曹府,到了大廳內,裡面正座上有幾人正在交談,正是王家族長王萬福和謝家族長謝道,旁邊陪坐的正是王萬昌王三爺。
“映登,你來的正好。遼東軍無憑無據,單靠懷疑就妄自行動,實在太荒唐了。還不速速將曹齊人闔家老少放掉!”
謝道滿臉怒氣,在謝映登進來之前已是衝着王三爺叫嚷了半天,此時見了自家子弟到來,頓時更擺出了謝家族長的威風。
謝映登臉上賠笑,衝着在座幾人躬身施禮,隨即說道:“大伯,事已至此,馬上放人也不甚妥當。這樣吧,若是曹齊人當真與此事無干,自然會還他個清白。您看如何?”
他這句話軟硬兼施,明面上好像是陪着不是,但字裡行間,卻根本沒有放人的意思。在座的幾人都是老狐狸了,怎麼能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臉色已是顯得有些難看了。尤其是謝道,見謝映登根本沒有賣他的面子,不由得鼻中哼了一聲,冷着面孔重新坐了回去。
謝映登似乎根本沒看到自己族長的臉色,猶自笑呵呵的說道:“各位,還請稍待片刻。等事情有了結果,再請幾位來評判一下。”
幾個人被他的這句話弄的有些糊塗了,正遲疑間,已是聽見謝映登衝着王三爺說道:“三爺,且請您陪着幾位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說罷,拱手抱拳,竟是告辭揚長而去。謝映登出去之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由張虎頭前帶路,已是到了邊上的一間廂房之中。這裡面關押的正是當晚的相關人犯,凡是曹天亮進了曹府之後,所接觸的所有人都在其內。
直到這時候,大廳內的兩位族長和張伯安這幾人方纔醒悟過來,這,這不是將自己軟禁了起來麼?
王萬福陰陰的說道:“這幾年不見,謝家賢侄真是好大的威風啊,道兄,可喜可賀啊!”
謝道臉色鐵青,自然是因爲謝映登的態度。此時聽到王萬福有意無意的說起,更是心中惱怒,連帶着對遼東軍也有些怨恨了起來。
他們原本以爲,遼東軍來到東海郡,人生地不熟,自然一切都要依賴他們幾大世家豪門,因此這行事上並沒有太多收斂,平日談論的時候,也多是自己如何如何。即便是今早聽說了曹天亮的死訊,也並沒當回事。無非就是一個小小校尉罷了,又能如何?難道遼東軍居然幹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曹家如之何不成?
但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遼東軍行事之激烈,反應之快捷,竟是真的將曹家連根拔起,盡數逮了起來,更是轉瞬之間將海州城各處要害以及郡守府完全控制在手中。如此行事,不禁讓所有人吃了一驚。
不過遼東軍現在的主事人是謝映登,這讓謝道也平添了一些底氣,覺得遼東軍還是不敢小覷謝家的。但如今謝映登當場不給他這個族長面子,這讓他更是覺得有些難堪了。正氣呼呼的準備說幾句氣話,找找面子的時候,旁邊廂房有了一些動靜。
厲聲呵斥聲,皮鞭抽打聲,哀求求饒聲,混雜在一起,一刻不停的涌入了在場幾個人的耳中。就好像身臨其境一般,整個場面在他們腦海裡展現出來。聽着曹家人在隔壁慘叫的聲音,就知道遭的罪不小,一個個已是面色大變,至於那些氣話,早已經嚥了回去。
王三爺在旁邊靜靜的坐着,心裡卻是暗笑:這幾個老傢伙,當真以爲自己有多大面子麼,若真是惹了遼東軍,嘿嘿,其後果不想可知。想當年,王三爺可記得清楚,遼東軍那些悍勇的軍士如何屠殺江華島上的那些百濟士兵的。
就在衆人臉色一變再變的時候,隔壁的聲音卻是漸漸低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在這幾個海州城老大心中忐忑不安之時,謝映登已是連帶笑容走了進來,隨他一併進來的還有兩人。準確的說,是跟在他身後被踢進來的。
這兩人卻是大家都熟悉的,正是曹家家主曹齊人以及他的大公子曹天江。不過此時的曹家父子,卻是一臉的驚恐,身上衣衫依稀帶着些血跡,這幅狼狽不堪的模樣,與往昔的風度翩翩不可一世判若兩人。
曹齊人擡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王家族長王萬福和謝家族長謝道,眼前一亮,已是開口哀求道:“萬福兄,道兄,快快救我一命!”
未及說完話,已是被身後的張虎一腳踹倒,口中罵罵咧咧道:“老小子,還想着活命,不生剮了你就算好的了。還不老實!”
謝映登點指着地面上的曹家父子,冷冷道:“幾位,案子已經清楚了,曹齊生爲老不尊,居然趁着曹將軍不在家中,做出了不軌之事,借酒醉強佔了曹將軍的未婚妻,卻欺騙說已經許了曹天江做了小妾。曹將軍一時怒起,放下狠話。曹天江竟然下毒殺死了曹將軍,當真是罪不容誅。此事他已經供認不韙了。幾位大人,可有什麼定論麼?”
什麼,曹家父子竟然做出了這等醜事?難怪要毒害曹天亮!
王萬福與謝道一時語塞,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這種事情,無論擱到誰的頭上都是萬萬不能容忍的,可以想象得到,若是曹天亮得知真相後,定不會輕饒曹家父子。若換成自己,恐怕首先想到的也是直接毒殺了事,大不了日後再給遼東軍配個不是。憑藉着世家豪門的招牌,想來也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謝映登見兩個族長啞口無言,輕蔑的一笑,又看向了張伯安。
張伯安猶豫了半晌,偷眼看看另外兩人的眼色,這纔開口緩緩說道:“此事的確是曹家的不是。曹天江做下如此惡行,實在是萬死難辭其咎,定不能饒了他性命。至於曹齊人,念在當時並不知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何處置,謝賢侄自行決定就是,老夫絕無二話。”
謝映登暗中點頭,張伯安這傢伙還算是識趣,如此說法,自然是比較妥當的。不過想讓那曹齊人活命,恐怕勢比登天還難。又將頭轉向了兩個族長,呵呵笑道:“兩位老大人,對張大人此言,可還有什麼意見麼?”
王萬福謝道對視面面相覷,知道想保下曹家已是不可能了。其實對於他們兩家而言,曹家的得失倒也不算什麼,但同屬於世家豪門,如果真的就這麼讓遼東軍爲所欲爲,輕而易舉滅掉曹家的話,豈不是說明他們王謝兩家也算不上什麼?更何況,這些世家豪門之間,本就聯姻多多,相互之間的關係更是勾連纏繞,緊密異常。
兩人沒有表態,謝映登似乎也已經猜到了他們的態度,微微一笑道:“這事情關聯甚大,我也不好輕易做主。方纔已經發出消息,恐怕過上幾天,總管大人和曹齊生曹大人也將聯袂而來,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
聽到這裡,王謝兩位組長不免心中泛起了一些思量。等總管大人來了,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變化,屆時救下曹家也未必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謝映登看到他們臉上隱隱露出的笑容,對他們心裡想的大致猜個**不離十,不禁暗自好笑。若是等總管大人親自來了,嘿嘿,不要說曹家了,就是王謝兩家,恐怕也得不了好啊。雖然謝映登也巴不得看到族中這些老傢伙們吃些暗虧,但說說到底也是謝家子弟,也不能眼睜睜看着謝家吃虧,說不得看來回去之後,還是要多加勸阻,不能讓謝家損失太多才好。值此關鍵時刻,吃虧是福啊。
他有這般想法,旁邊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的王三爺更是心知肚明,甚至隱隱希望王家也牽連進去。畢竟如今的族長王萬福,與他們這一房的關係並不怎麼交厚,反倒是經常鬧出些彆扭。時至今日,那紅色珊瑚樹還被擺在王萬福的書房之中,壓根沒有歸還的意思。若是因此得到些教訓,也是他樂於見到的。
海州城發生的這樁事情,不過半日已經傳遍了全城。城中軍民無不大驚失色,這曹家的勢力,在這東海郡裡,僅次於王謝兩家,卻在旦夕之間被遼東軍盡數擒獲。這等大事,自然是傳得沸沸揚揚。
但是在一些有心人的放縱下,事情的真相卻漸漸走了樣。最爲離譜的就是遼東軍曹天亮將軍仗勢欺人,憑藉着手中軍馬強行霸佔族內兄嫂,對方憤而反擊,誤殺曹天亮。遼東軍不分青紅皁白,將曹家連根拔起,絲毫不顧及世家豪門的臉面,即便是王謝兩家聯袂求情,也斷然拒絕,當真是驕橫無禮的很。
謠言散播開來,海州城頓時風雨飄套。有些人就起了一些心思,開始暗中做一些小動作。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遼東軍卻沒了當日的銳氣,除了牢牢掌控城中要害以外,並沒有對城中異動有任何迴應。這更是讓某些人放開了膽子,越發有恃無恐起來。
一週後,海州城王府大廳內,王萬福正設宴款待謝家族長謝道,旁邊還陪坐了幾人,都是城中世家的主事人。幾個人談笑風生,說的很是熱鬧。不過,讓人意外的是,東海郡郡守張伯安卻並沒有出現在席中。
張伯安的缺席讓謝道隱隱感覺到不安,這次莫名其妙的被王萬福請到家中,他也不知道爲了何事,但想來或許跟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有關係,就暗暗有了一些思量。這一週來,海州城內的異動他也察覺出有些不對勁,若按照此前的脾氣,恐怕他也會由着自己的性子,參與進去看遼東軍的笑話,但後來經過謝映登的一般苦勸後,卻是改了主意,絕對不再趟這路渾水。管他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只要是對謝家沒有什麼損害就好。
酒過半巡,王萬福有意無意的提到了曹家的事情,咬牙切齒道:“遼東軍如此欺人太甚,根本不將我東海世家放在眼中,假以時日,我等世家子弟,恐怕也將步曹家後塵。各位,可有什麼妥當的想法?”
謝道頓時警惕起來,這個宴會果然是有些問題啊。但他也不知道王萬福究竟是何意思,也不開口,等着旁人說話。旁邊的幾個小世家卻是紛紛出口,七嘴八舌,都是述說着遼東軍的不是。
謝道聽在耳中,自然知道其中大半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更是心生警惕,一言不發。
王萬福見謝道不開口,也不多勸,徑自開口道:“各位,前兩日我得到消息,據傳李子通與沈法興兩路反賊已經兵合一處,聲勢浩大,足有數十萬軍士之多。恐怕不日將來攻打我東海郡,屆時冰靈塗炭,各位也該早作準備纔好!”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座諸人無不變色。遼東軍在海州城內立足未穩,形勢如此不明,偏偏這時候數十萬反賊虎視眈眈,這可該如何是好?
謝道神色一凝,依稀捕捉到了王萬福的心思,終於開口道:“萬福兄,有話不妨直說!”
王萬福哈哈大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欣然道:“如今朝廷勢弱,天下羣雄並起。我東海郡世家子弟衆多,若是能乘勢而起,也能做一番大事。李子通本就是我東海郡丞出身,與我等都是相熟的很。如今更是得了沈法興的兵馬,氣勢如虎,遼東軍定不是其對手。既然如此,何不棄暗投明,各位感覺如何?”
那幾個小世家的主事人紛紛出言附和,竟是異口同聲,要投靠李子通。到了這時候,謝道已是完全明白了,王萬福此舉,也是爲了將自己綁上李子通的戰車,畢竟王謝王謝,缺了一家這名氣可就弱了許多。恐怕這城中的諸多勾當也是這王萬福搞出來的花樣,如此看來,說不定王家與李子通等人早就有勾結了。
正在考慮之際,忽然大廳外傳來了一陣喧譁聲,隱約有人廝打的動靜。席中衆人頓時愣住,將目光投向了王萬福。
王萬福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這府裡面的小廝越發不像話了,竟然讓自己在衆人面前丟臉,這還了得,當即就要吩咐下去,對那些吵鬧打架的小廝進行家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