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濟渠的北端位於涿郡薊城(今北京西南),南端位於河內郡沁水下游的武陟(zhi)城(今河南武陟縣),全長兩千餘里。
沁水是永濟渠的源頭,由此源頭入黃河,向西六十里就是通濟渠的入河口。
開永濟渠的關鍵工程是在沁水的東岸開渠。這條渠與大河並行,先引沁水東北而下,兩百餘里後與河內郡的清水交匯,再一百餘里與汲郡的淇水交匯,再一百餘里到黎陽。由黎陽北上,連接白溝。這就是永濟渠的南段,是新開鑿的渠道,而永濟渠的主要工程量集中在這四百里新渠上。歷史上永濟渠一年修成,其原因正在如此,因爲工程量並不大。
白溝是曹魏舊渠。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北征袁尚,“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白溝大約有六百餘里,從黎陽到廣宗,然後接連清河到漳水下游。漢末黃河改道之前,清河的上游在內黃一帶,距離黎陽只有一兩百里,所以曹操實際開鑿白溝的工程量也不大。從此後白溝就成爲河北水運的主幹道。
曹操要遠征烏桓,要把糧草運到幽燕,所以又開鑿了平虜渠。平虜渠起自滄州,也就是清河和漳水的交匯處,沿着漳水下游水道,連接巨馬河。巨馬河起自太行,其下游就是現在天津境內的海河。白溝和平虜渠就構成了永濟渠的中段,因爲是利用原有河道進行改造,所以工程量有限。
桑乾水橫貫涿郡,經涿郡首府薊城東南而下匯入巨馬河下游流進大海。永濟渠的北段就是桑乾水下游水道,因此它和平虜渠一樣,主要工程量是改造。
運河全長四千餘里,自北向南分別是河北的永濟渠、河南的通濟渠、江淮的邗溝和江南的江南河。邗溝和江南河早在春秋時就出現了,通濟渠的北段過去叫鴻溝,早在戰國就有了,而構成永濟渠的白溝和平虜渠是曹操開鑿的,另外還有個事實不容忽略,這四大人工渠主要是利用現成的河流水道修築而成,真正的開鑿量有限。因此,把開鑿大運河的功勞全部歸功於隋煬帝,或者無限放大隋煬帝開鑿大運河所犯下的罪孽都太偏頗了,誤導了後人,抹殺了先輩的功績。
隋煬帝其實也很冤枉,他根本無意佔據這一功勞,但李世民在修史的時候,爲了抹去李唐篡國的污跡,爲了頌揚李唐的正義,不惜顛倒黑白大肆污衊隋煬帝,把隋煬帝塑造成了一個罪孽滔天的昏君。在史書上,開鑿大運河不是隋煬帝的功勞,而是罄竹難書的罪惡,只不過後人發現了大運河的價值,這纔給大運河“平了反”,但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絕不會給隋煬帝“平反”,因爲他們和李世民都是同一類人。
伽藍現在就駐馬於永濟渠北段,桑乾水下游的河堤上,望着河面上百舸爭流、千帆競渡的恢宏之景,浮想聯翩,思潮起伏。
李世民現在在哪?他是否緊隨西土朝貢使團回到了長安?他是否按照約定照拂蘇合香和石蓬萊?是否也會隨他們一起趕赴洛陽?
想到李世民,伽藍不禁又開始推衍裴世矩的佈局。
那夜他曾告訴裴世矩,參與楊玄感叛亂的有兵部侍郎斛斯政、左候衛將軍李子雄、左翊衛將軍趙元淑、弘化留守元弘嗣,其中李子雄、趙元淑和元弘嗣三人執掌軍權,手上有軍隊,尤其元弘嗣手上的西北軍,直接威脅京畿,威脅西京,假若長安丟失,關中失陷,帝國極有可能分崩離析,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如今裴世矩既然讓治書侍御史游元與自己一起趕赴黎陽,深入虎穴,直接與楊玄感正面對抗,那麼很顯然,他必定在其他方面也開始了動作。
歷史上衛尉少卿李淵就在危急關頭趕到弘化羈押了元弘嗣,代替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主掌隴右十三郡軍事,控制了西北軍,確保了關中和長安的安全。皇帝爲什麼會起用李淵,估計還是和隴西李氏是西北第一世家有關。在西北那塊地方,隴西李氏這塊“招牌”還是有相當大的號召力,再加上隴西李氏與西北樓觀道的關係一向密切,關鍵時刻樓觀道也能給他以助力。考慮到局勢的緊張和危機的嚴重性,皇帝和中樞做出這個決定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危機過後,李淵又被調離了弘化留守府,可見皇帝並不信任他,雖然歷史上把這一原因歸結爲“楊氏將滅,李氏將興”的讖緯之言,但實際上應該是還是楊玄感的叛亂給了皇帝強有力的衝擊,他不再信任關隴人,尤其是關隴的大世家大權貴,也就是帝國國策的走向一直受制於關隴、山東和江左三大權貴集團的激烈廝殺。皇帝的本意可能是想利用三大權貴集團的廝殺遏制和削弱權貴集團對國策的控制,對帝國權力和財富的掠奪,但最終他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但因此失去了對權貴集團的控制,也失去了對帝國的絕對掌控。
如今,李淵在哪?是隨侍於皇帝身邊,還是依照歷史的軌跡,正在飛赴西北弘化?
不會,李淵應該還在皇帝身邊,不論是裴世矩還是薛世雄,這時候都不會也不敢彈劾楊玄感,因爲他們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楊玄感要叛亂,不出意外的話,現在裴世矩和薛世雄都在等待遊元對楊玄感的彈劾,然後再展開凌厲“攻勢”。
遊元是治書侍御史,是御史臺的副官長,擁有監察大權,擁有直接上奏皇帝的特權,雖然這一職務僅僅是正五品,但這個正五品位高權重,即便是朝內從三品、正四品的大員,也不敢有所怠慢。裴世矩這一招很厲害,必定讓楊玄感如坐鍼氈,怒不可遏,在其進退失據之際,出錯也就在所難免。
然而,裴世矩的目的不是化解這場危機,而是有意推動和引發這場危機,他不是要阻止楊玄感的叛亂,而是要逼着楊玄感不得不叛亂,甚至可以這樣估猜,這個遊元,這個名揚河北的世家子弟,就是要拿着自己的“權杖”去黎陽亂打一氣,最終逼得楊玄感不得不鋌而走險舉兵反叛。叛亂是不是導致二次東征無功而返對山東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藉助此次機會向關隴人發起瘋狂殺戮,給予關隴人致命一擊,最終山東人代之而起,控制國策,掌握帝國命運。
伽藍越想心情越是沉重。假如楊玄感提前叛亂,而李淵尚未趕到西北拿下元弘嗣,那後果不堪設想。假如歷史因爲自己扇動了一下翅膀結果引發一場驚天浩劫,那就是萬死莫贖其罪了。
“將軍,御史的船到了。”
薛德音的喊聲突然響起,驚醒了沉思中的伽藍。
伽藍擡頭北望,一杆赤金色的大纛映入眼簾,幾艘大船正乘風破浪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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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元年過六十,發須花白,一張嚴肅剛正的削瘦面龐不怒自威,一雙咄咄逼人的眼睛讓人望而生畏,尤其眉宇間的那股冷傲就像一堵無形的牆,既包裹了自己,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遊元不想親近伽藍,如果不是裴世矩臨行前的暗示,不是自己的手頭上正拿着一份沿渠郡縣的密奏,不是因爲自己此趟黎陽之行有生命危險,他纔不會早早召見伽藍,更不會與伽藍坐在一起議事。
他是河北名士,是河北世家子弟,入仕近五十年,歷高氏齊國、宇文氏周國和楊氏大隋三朝,受到三朝君王的禮遇,以他的身份名望和功勳,足以躋身中樞重臣行列,但山東人在帝國遭到了全面壓制,他是受害者之一,至今不過是個正五品,就連散官都是正五品的朝請大夫。
對於一個名士一個世家子弟來說,這輩子最大的成就當然是封公拜相,高居廟堂之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做不到這一點,退而求其次,也要官至三品和四品,如果邁不過這道“坎”,始終不能擠進高級官員的行列,那就是失敗,就是恥辱。
遊元偏偏就是一個“失敗者”,在五品官位上一待就是幾十年,寸步未進,這成了他的恥辱,他心中永遠的痛。他已年過花甲,時日無多,而東征基本上就是他最後一次機會,然而,第一次東征失敗了,第二次東征他又被“趕”出了遼東戰場,與最後一次機會擦肩而過。
他憤怒,怒不可遏。他和裴世矩、薛道衡不一樣,他是河北世家,而且還不是傳世的簪纓大世家,所以遊氏的家族勢力有限,基本上侷限於河北一地。裴世矩和薛道衡出自河東世家,河東裴柳薛三大世家枝繁葉茂,族中子弟遍佈中土。因爲河東與關中接壤,所以以關中爲根基之地的北魏、北周乃至現在的帝國,這三家勢力都是朝堂重要力量。因此,中土統一後,帝國對出自河東世家的山東舊臣還是採取了寬容態度,曾經是高齊舊臣的裴世矩和薛道衡都能得到重用,而遊元就不行。幾十年來,遊元和遊氏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來,而遊氏以他爲首,假如他在死去之前不能衝出關隴人的“包圍”,爲遊氏“殺出”一片天地,那麼遊氏必將迅速衰敗。
就在這時,裴世矩出現了,給了他一番暗示。裴世矩的意思是,黎陽的機遇更好,一旦他成功了,功比天高,足以實現他今生全部的願望。
黎陽一戰能否取勝,關鍵不在於他如何運籌謀劃,而是保住性命,假如他保不住性命,出師未捷身先死,那就悲劇了。若想保住性命,就得依靠伽藍和龍衛統的西北人,爲此,他必須與伽藍融洽相處,必須贏得伽藍的尊重和信任。
只是,當他看到伽藍那張年輕的臉,看到一個西北蠻荒之地的戍卒僅靠殺人就取得了從五品的官階,他心中的創傷突然就崩裂了,他對關隴人的仇恨驟然間達到極致,甚至連皇帝,連皇族楊氏都恨之入骨。
你不讓我活,我又豈能讓你活得自在?
遊元把放在案几上的一疊文卷推給了伽藍,“進入平虜渠之後,將軍就要大開殺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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