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崔氏危機

伽藍與傅端毅交換了一下眼神,起身離開了軍帳,讓薛德音能夠敞開自己的心扉,在故人好友面前把鬱積多年的痛苦和悲傷毫無保留地傾訴出來。

薛德音和崔遜不僅僅是故人,好友,更有姻親關係。薛道衡的正妻,薛德音的母親就是出自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在關中的重量級人物就是崔弘度和崔弘升兄弟,另外還有兩個顯赫人物,一個是崔仲方,一個是崔彭。四人中,崔彭是先帝心腹,禁衛軍統領之一,隨侍左右,而另外三人都是秦王楊俊的堅實後盾,也都隨着秦王的“倒塌”而受到打擊。

高齊滅亡,薛道衡初始並沒有得到重用,直到先帝出任大丞相,薛道衡才“平步青雲”,而這與崔弘度崔弘升兄弟的舉薦,與河東薛氏在關中的權勢有直接關係。

天下崔氏是一家,不論是清河本堂還是博陵分支,拿起家譜論起輩分,大家都是親戚。博陵一支的血緣關係就更親密了,薛道衡的妻家與崔弘度、崔弘升兄弟更是三代以內的親屬,所以薛德音和崔遜的關係可想而知了。

在皇統爭奪上,崔氏是秦王楊俊一系,薛道衡是太子一黨,兩家選擇全部錯誤。秦王楊俊先“倒臺”,太子隨後被廢,崔氏兄弟和薛道衡都被趕出了朝堂。

今上繼位,崔氏復出,薛道衡也復出,可惜元德太子早亡,帝國再陷皇統爭奪,不過這一次大家都謹慎了,不敢早早“站隊”,但以崔氏在帝國的龐大勢力,就算你縮着腦袋都躲不掉皇統的“追逐”,再加上今上和改革派所實施的一系列新政嚴重損害了權貴集團的既得利益,朝野上下矛盾激烈,崔弘升和薛道衡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先後死去。

薛德音和崔遜淚眼相望,無語凝噎,心中之悲慟,豈是幾行淚水可以化去?

薛德音講述了其迴歸中土的過程,着重提到了裴世矩、元弘嗣、樓觀道和隴西李氏圍繞着他這個人所做的一系列謀劃,其目標都是對準了以楊玄感爲首的關隴貴族集團,試圖從事實上來證明楊玄感有叛『亂』嫌疑。

楊玄感是不是要叛『亂』?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證據,而各方勢力之所以“追逐”薛德音,其根本意圖還是要刻意製造出楊玄感正在陰謀叛『亂』的“事實”。

崔遜靜靜地聆聽着,雖然心裡波瀾起伏,但臉上始終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優雅之態。

薛德音說完了,崔遜思考了很久,慢慢說了兩個字,“伽藍。”

“對,伽藍是關鍵中的關鍵。”薛德音說道,“正是伽藍,利用西土複雜的局勢和各方對某本人的爭搶所形成的緊張局面,把楊玄感要叛『亂』的‘事實’,一點點地透漏了出來。”

“包括對你?”

薛德音點頭,“當初他欺騙某,說要藉助某的幫助,帶着一羣西北狼到長安報仇雪恨,實際上他想通過某,秘密潛伏到楊玄感身邊,但隨着西土各方勢力的真正意圖逐漸暴『露』,局勢越來越緊張,他不得不調用了自己在西土的全部力量拼死殺出一條血路,他本人的秘密使命至此再也遮掩不住,而某的處境也極度危險。這時候裴世矩和薛世雄不得不出手相救,於是他帶着一支馬軍團到了涿郡,某在他的保護下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但某就此上了裴世矩的‘船’,和楊玄感也就徹底決裂了。”

崔遜眉頭緊皺,凝神思考。

良久之後,崔遜緩慢說道,“我們先加設楊玄感的確要叛『亂』。”

“假如西土局勢平穩,伽藍會和你一起趕赴黎陽,參與楊玄感的叛『亂』。伽藍肯定能影響到你,而你又能影響到楊玄感的決策,也就是說,裴世矩對楊玄感的叛『亂』瞭如指掌,楊玄感因此必敗,而山東人極有可能被捲進去,與楊玄感一起遭到沉重打擊。”

“後來局勢變了,伽藍的使命暴『露』了,你也暴『露』了,裴世矩馬上改變了策略。”

崔遜說到這裡微微一笑,“也就是說,現在你我相見,都在裴世矩的算計之內,都在他的謀劃之中。”

薛德音沒有聽懂,目『露』疑『惑』之『色』,“何解?”

崔遜沉默了片刻,緩緩說出一段話。

崔氏做爲中土 第 111 章 王楊暕的侍讀。後楊昭改封晉王,崔賾出任晉王府記室參軍,遂一心一意輔佐楊昭。今上繼承大統後,楊昭爲太子,但旋即薨亡。崔賾遂出任起居舍人一職。起居舍人隸屬內史省,負責掌記錄皇帝日常行動與國家大事,爲今上近臣,可見今上對他的器重。此次東征,由皇子坐鎮兩京,崔賾奉命擔任越王楊侗的老師,王府長史,算是今上託之以重任了。

崔賾最大的資歷就是以自身淵博的學識,贏得了今上的賞識,做了元德太子的侍讀,並效忠於太子,如今又是元德太子之子越王楊侗的老師。太子父子均師從崔賾,這等榮耀當今世上也就崔賾一人享有,而這與崔氏的中土 第 111 章 王后改封齊王的楊暕。 第 111 章 團也跑不掉,也要遭受池魚之災,再加上山東權貴暗中利用山東義軍威脅和對抗中央,可以想像,皇帝和中樞必定會利用這個大好機會給予山東權貴以重創。

皇帝和中樞打擊了關隴人,又打擊了山東人,可謂一箭雙鵰,如願以償地遏制了權貴集團對新政的阻撓和對抗,接下來帝國的權貴集團實力不濟,必定在皇帝和中樞的打擊下一敗塗地,最終拱手交出既得利益,承認最新的嚴重“縮水”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

如此倒過來推斷,皇帝此刻把楊玄感放在黎陽讓其居中督運糧草,讓崔賾輔佐越王楊侗鎮戍洛陽,讓遊元和崔遜南下督察永濟渠水道和遠征軍的糧草運輸……把這一系列的部署聯繫到一起,其意圖也就呼之欲出了。

只有楊玄感叛『亂』,只要山東人和關隴人兩虎相爭,大打出手,那麼皇帝就可以果斷放棄東征,率軍南下平叛,把以楊玄感爲首的關隴貴族集團和山東『亂』局背後的“黑手”山東貴族集團“一網打盡”,而這兩大權貴集團也是阻礙和對抗中央“新政”的主要力量,把他們一鍋端了,新政的推進還有多大的阻力?

西征東征的目的就是爲了提高皇帝和中樞的權威,而提高權威的目的就是爲了推行新政,推行新政的最大阻力就是權貴集團。誰敢說,此次事件,就不是皇帝和中樞爲了打擊權貴集團而故意設下的一個局,有意挖掘的一個陷阱?

薛德音一臉震驚,目瞪口呆地望着崔遜。

崔遜不再雲淡風輕,英俊的面孔上瀰漫着一層濃郁的憂傷,眼裡更是憂『色』重重。

崔氏的處境十分不利。

崔遜和遊元不在一條船上,所以崔遜先前一直沒有見到伽藍,事實上他也不想見到伽藍。他要面對的局勢異常複雜,他必須想方設法與沿河郡縣的世家豪望在未來形勢的走向上取得一致意見,然後才能決定是否保持水道的暢通,又如何利用眼前的形勢打擊對手,最大程度地維持己方的利益。

今天他到遊元的船上就是想與遊元深入交談一番。遊元代表的是河北本土貴族勢力,而崔氏代表的是整個山東甚至是整個帝國大世家大權貴的利益,這兩者在利益訴求上有很大的衝突。

還沒等交談,遊元就給了他一個暗示,於是他上岸了,到了龍衛統軍營,見到了伽藍,見到了薛德音,然後就知道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並由此推衍出一個驚天佈局,而整個局勢的發展對崔氏十分不利。

假如這一切都是皇帝的佈局,如何破局?假如這一切都是裴世矩和薛世雄的佈局,是關隴貴族中的激進改革派貴族所做的謀劃,那又該如何應對?

“你何時拜見的任公(遊元)?”

薛德音的回答讓崔遜眼裡的憂『色』更濃。顯然,遊元已經推衍出了局勢的發展,爲了保住河北權貴的利益,遊元肯定在過去的幾天裡已經想好了對策,並致書河北各大世家。正因爲他已經開始了佈局,不想向崔氏做出妥協,所以才請崔遜上岸拜訪故人,讓崔遜知難而退,或者說,他有意請崔氏以河北權貴利益爲重,服從他的決策,至於崔氏可能爲此受到的損失,崔氏必須要有承擔的準備。

“舞陰公(薛世雄)可曾對你說過甚?”

薛德音搖頭。他有足夠把握肯定薛世雄沒有參與這一謀劃,但從他與薛世雄談過之後,薛世雄就被“拖”了進來。

“伽藍與舞陰公一起進宮拜見了裴閣老,回來後,他可曾對你說過甚?”

薛德音再次搖頭。此事如果是裴世矩甚至是皇帝所謀劃,那伽藍不過是個棋子,雖然這個棋子承擔重任,一步步地推動着局勢發展,並把各方勢力拖進其中,但伽藍始終是個棋子,尚沒有資格接觸到核心機密,所以即便裴閣老特意召見他,也不會透漏更多機密,最多就是安撫鼓勵一番,然後讓伽藍繼續沿着他所設定的軌跡一步不差地走下去。在今日這盤棋中,伽藍事實上就是個支點,裴世矩利用這個支點,很輕鬆地撬起了各方勢力,讓各方勢力在利益的驅動下,向着他所設計的目標奮勇殺進,最後不論各方勢力能否實現各自的利益目標,裴世矩都是最後的贏家。

崔遜輕輕頷首,再問道,“伽藍姓甚?”

薛德音苦笑,“官奴婢出身,怎會無姓?他不說,某也無從查詢。不過……”

崔遜眉頭微揚,十分期待。

“不過某家七娘說,伽藍的長相與她的大哥十分相似。當年司馬大郎配發敦煌,不幸死於邊『亂』,全家罹難。這事你應該有所耳聞。”

崔遜遲疑着,躊躇良久,低聲嘆道,“河內司馬,兩晉皇族,好大一個姓。”

“七娘曾當面質詢,但伽藍一口否決。”

“裴閣老一定知道。”崔遜說道,“舞陰公(薛世雄)也一定知道。”停了片刻,他又補了一句,“陛下或許也知道。”

薛德音愣了片刻,旋即想到在爵位品秩上一向“吝嗇”的皇帝竟然破天荒地打破常規,特授伽藍從五品的朝散大夫,並讓其所統的西北馬軍團爲禁軍獨立建制,還親自授以龍衛番號,這其中恩寵之重遠非一個來自西北蠻荒的戍卒所能享有。薛德音對此事一直心存疑『惑』,如今給崔遜一提醒,這才意識到其中的隱情可能和伽藍的姓氏有關。

“這事重要嗎?”薛德音問道。

“非常重要。某會託人查詢,只要知道他姓什麼,也就知道他的出現對我們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目前並不重要。”薛德音說道。

“假如他姓司馬,那即便是目前,也是非常重要。”

河內司馬氏雖然不是中土 第 111 章 團中的很大一部分力量的支持和幫助,而這種實力即便是中土 第 111 章 ,大取其利。

“陛下如此器重一個西北戍卒,顯然別有隱情,而你以薛氏三鳳之尊,屈就於西北戍卒之下,更是別具用心。”崔遜說到這裡笑了起來,“陛下以此子取利,你又何嘗不是?”

這句話大有深意,可以理解爲崔遜有意利用伽藍與裴世矩建立關係,繼而獲知一些皇帝的機密,也可以理解爲崔遜有理由懷疑薛德音已經與裴世矩建立了關係,只要與伽藍聯手完成了裴世矩的意圖,前途就是一片光明。

薛德音沉默不語,暗自思量,良久方纔出聲問道,“是否需要某先與伽藍談談,向其透漏一些崔氏的事?”

崔遜頷首,“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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