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野蠻人

伽藍從沉睡中緩緩醒來,耳畔傳來悠揚的角號聲,悅耳的駝鈴聲,還有嘈雜的人聲和馬嘶。

神智一點點清明,他的腦海中掠過黃沙漫漫的突倫川,浮過金黃色的胡楊林,流過幽靜清澈的且末水。畫面驟然一變,甲騎具裝瘋狂殺戮,且末城下擋者披靡,紫雲天上一刀梟首。血流成河,人頭滾滾,無數亡靈從黑暗中衝出,張開白森森的大嘴,一口咬下。

伽藍淒厲慘嗥,拼命掙扎,但他動不了,無論使出多大的力氣都動不了。倏忽間,伽藍騰雲而起,他看到自己的軀體被釘在木柱上,鐵鏈環繞,鮮血淋漓。亡靈咆哮,霎間將其軀體吞沒,只剩下森森白骨。伽藍怒了,恨了,沖天一吼,雙手握劍,雷霆劈下,殺!

伽藍霍然睜眼,一切幻像俱失,耳畔角號悠揚,駝鈴清鳴,馬鳴蕭蕭,還有炊煙的溫馨香味,隱約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歡聲笑語。

我還活着,還活着。伽藍幾欲崩潰的心迅即恢復了平靜,他馬上想到了自己倒下的一幕,想到了那個綠瑩瑩的小葫蘆。誰救了我?誰給我餵了藥?

伽藍想擡頭,想坐起來,但感覺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根本不聽指揮,似乎連牽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一點點蓄積力量,努力轉動自己的頭,終於,他做到了,他扭頭望向左側,那是帳簾方向,他看到了暴雪。

暴雪面朝帳外,虎踞而坐,如石雕般紋絲不動。接着他看到了雪兒,雪兒睡在自己的腳邊,就像一隻溫馴的小白兔。要找到玉葫蘆,那裡面裝着東土第一聖手、大隋太醫令巢元方所贈的療傷聖藥,一丸價值千金,珍貴無比,已經數次把自己從死亡的邊緣拽了回來。

伽藍再次蓄積力量,然後慢慢轉頭望向右側。一張如花似玉的驕嫩臉龐映入眼簾。尉遲翩翩?她怎會睡在這裡?旋即看到翩翩手中的玉葫蘆。伽藍頓時瞭然,竟是翩翩救了我。

“翩翩……”伽藍用盡力氣喊了出來,但聲音十分微弱。

暴雪猛地回頭,看到伽藍醒來,當即發出一聲歡快雷吼,騰身躍起,一步便撲到伽藍身邊,大頭低下,伸出舌頭猛舔伽藍的臉。

尉遲翩翩霍然驚醒,翻身坐起,暈乎乎地看到暴雪正齜牙咧嘴啃着伽藍的頭,頓時嚇得尖聲驚叫,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一雙小手奔着暴雪的大頭髮力猛擊。

雪兒也醒了,睡眼惺忪,看到翩翩攻擊暴雪,當即發出一聲尖叫,踩着伽藍的大腿就撞到了翩翩身上,然後張開小嘴,也不管是哪,一口咬下。

暴雪捱了打,很是不忿地低吼了兩聲,悻悻讓開,不想報復這個救了伽藍的小女人。翩翩卻被雪兒咬得慘叫不止,頭腦瞬間清醒,急切喊道,“雪兒,不要咬了,快鬆口。”雪兒倒是見勢快,看到暴雪避到一邊,馬上跳起來跑了過去,緊緊抱住暴雪不鬆手。

“伽藍大哥,你醒了?”翩翩一手捂住被雪兒咬痛的手臂,一邊關心地問道,“你好些了嗎?”說着從地上撿起那個玉葫蘆放到伽藍眼前,神情忐忑而焦慮,“我給你吃了這裡的藥丸,吃了四粒,有沒有吃錯?”

“沒有。”伽藍吃力地說道。

“還要吃嗎?吃幾粒?”翩翩神情一鬆,接看問道。

伽藍微微搖頭,“籃裡有藥……黑油布……黃絲帶……拿出來……煎服。”

翩翩起身走到幾個大藤筐邊上,看到每個筐都塞得滿滿的,從武器鎧甲戎裝到炊具馬氈等,無所不備,估計藥材也是必備品之一,只是不知放在哪個筐裡。這時暴雪跑了過來,站在一個藤筐邊上吼了一聲。翩翩急忙跑過去,一陣翻騰,果然這筐裡裝的都是藥材,油布包裹,以不同顏色的絲帶加以區分。

翩翩找到了一袋裝有黃絲帶所扎的黑油布小包,從中拿出一袋,然後詢問伽藍,“是這個嗎?現在就煎嗎?”

伽藍點頭,輕輕吐出幾個字,“布衣……戍主……”

“我這就去請天馬戍主。”翩翩答應一聲,抓着藥包匆忙跑了出去。

布衣與江都候並肩站在氈牀前,臉色難看,既擔心又氣憤,不過兄弟之間都很瞭解,生死關頭誰也不願意連累袍澤,伽藍如此,換了他們兩人也是如此,要死就死自己一個,絕不拉上袍澤做陪葬。

“內腑傷得嚴重嗎?”布衣問道,“能否騎駝?”

“直娘賊,你沒長眼睛啊?”江都候忿然罵道,“這個樣子還能騎駝?嫌他死得不夠快啊?”

“此事不可張揚。”布衣瞥了一眼正在帳外升火煎藥的尉遲翩翩,“現在紫雲天的悍賊怨恨滿腹,很多人把這場災禍歸罪於我們大隋人,還有那些慄特胡賈。剛纔火狐和大巫已經找上了于闐人,公開劫掠了。這時候如果伽藍受傷的事傳開,火狐必定怒不可遏,遷怒他人,大巫那幫悍賊們即便給我們大隋人幾分薄面,但不會放過那些慄特胡賈。假如昭武屈術支的事情暴露,麻煩就更大,給我們處置的時間就更少。”

“從目前的西土局勢來看,射匱可汗還不想和我們大隋翻臉,但也不願意讓大隋人輕易找到藉口介入西突厥的內部紛爭,所以我可以肯定黑突厥爲了確保抓住昭武屈術支,必定兵分多路,一路從南道尾隨追殺,一路則從龜茲、焉耆方向進入北道,搶先趕到敦煌、樓蘭一帶予以截殺。這種情況下,一旦昭武屈術支的身份暴露,紫雲天的悍賊或者那些胡賈們極有可能走漏消息,後果可想而知。”

江都候冷笑,“咱早就對你們說過,不要把離開西土的希望寄託在這個逃亡的康國王子身上,咱們必須另想辦法。”

“這是捷徑,如果成功,可以幫助我們在最短時間內東去長安。”布衣手指伽藍說道,“這是伽藍的謀劃,鷲兄也贊成,所以你不要胡思亂想了,還是全力以赴確保昭武屈術支的性命。”

“但火狐早在紅峰海就知道了屈術支的真實身份。”

“火狐不會告訴他的手下,他知道輕重,更不會把紫雲天捲進去。不過紫雲天的悍賊良莠不齊,並不是個個忠誠於火狐,這個消息一旦泄露,必定有人出賣我們。”

伽藍的氣力已經恢復了幾分,勉強支撐着說道,“布衣兄,你和火狐帶着駝隊先走。熊霸兄留下陪我。喝下這副藥,再躺上一兩個時辰,我就可以騎駝了。我們會盡快追上駝隊。”

“把這個胡姬留下。”江都候說道,“于闐人被火狐打劫了,所有貨物牲畜和女人都給紫雲天搶了,這個胡姬現在是紫雲天的人。稍遲咱去找火狐,把這個胡姬給你要過來,這一路上讓她侍奉你。”

伽藍微微頷首,表示同意,“布衣兄,昨夜我與幾個河北刑徒談了一下,向他們表露了回長安的意思。你和鷲兄商量一下,到了樓蘭後,馬上找鷹揚府,把他們的身份改過來。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們在樓蘭不會待太長時間。”

布衣點點頭,向江都候招招手,兩人匆忙而去。

阿史那賀寶趾高氣揚,意氣風發,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面。

大巫和凌輝一左一右夾着那名胡賈跟在後面。

翩翩遠遠看到,心裡害怕,擔心東主怪罪自己夜不歸宿,閃身躲進了帳篷。有伽藍這道“護身符”,即便東主不高興,恐怕也不敢當面責叱。暴雪正蹲踞在伽藍身邊,看到翩翩慌慌張張地躲進來,目光頓時警覺地望向帳外,然後站起來晃悠悠地走出帳篷,目光炯炯地巡視四方,最後停在了跟在賀寶身後的那名胡賈身上,眼神頓時冷肅。

“小傢伙,一邊去!”賀寶揮揮手,示意暴雪讓開道。

暴雪睬都不睬他,虎視眈眈地盯着那名胡賈,嘴裡發出低沉的嘶吼。胡賈心驚肉跳,連退數步,如果不是大巫一把拽住他,估計掉頭就跑了。

賀寶感覺很沒面子,但又不敢得罪暴雪,只好恨恨地啐了一口,自個走近帳篷,掀開帳簾,也不進去,先看看氈牀上的伽藍,發現他已經醒了,正望着自己,於是咧嘴笑笑,然後衝着翩翩招招手,示意她出來說話。

翩翩轉頭望向伽藍,一副楚楚可憐的求助表情。伽藍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色,“但去無妨。”

翩翩走出帳外,怯生生地站在了暴雪身後,不敢多走一步。

“知道咱是誰?”賀寶指着自己問道。

翩翩低着頭,一個勁地點頭。

“知道他是誰?”賀寶又指向那名胡賈。

翩翩悄悄看了一眼面無人色的胡賈,再次點頭。

“你家東主是個大好人。”賀寶一本正經地說道,“咱救了你家東主,你家東主爲了感謝咱,就把所有的貨物、牲畜,還有你們這幾個樂舞伎,一起給了咱。咱推辭不受,但你家東主執意要送,無奈,咱只有笑納了。”

翩翩心中一窒,面露懼色,一雙碧綠的眼睛更是驟然睜大,驚恐萬分。這不是打劫嗎?那我豈不落入了虎狼之手?

“說話啊!”大巫衝着胡賈一聲雷吼。胡賈嚇得一哆嗦,顫抖着聲音叫道,“翩翩,打劫了,我們被打劫了……”

“你說甚?”大巫勃然大怒,擡手就是一個大巴掌,跟着衝上去拳打腳踢,“打劫?誰打劫了?你個狗一般的賊子,咱拼了性命救了你,竟然恩將仇報,誣陷咱打劫,還有沒有天理啊?”

翩翩捂嘴尖叫,更爲驚懼。

“野蠻人!”賀寶痛心疾首,厲聲責罵,“忒丟人了!哥哥這張臉都給你丟盡了,還不住手?”

大巫罵罵咧咧,大手卡住了胡賈的脖子,把他拖到了翩翩面前,“說話!說人話!”

“翩翩,東主把你送給了紫雲天,從現在開始,你就不是東主家的人了。”

胡賈戰戰兢兢地說完之後,抱頭鼠竄而去。

賀寶轉身進帳,“你也進來!”

翩翩腦中一片空白,臉色蒼白,嬌軀輕顫,哆哆嗦嗦地跟了進去。

“這是我兄弟,以後你就跟着他,伺候他。”

翩翩楞了片刻,接着一股驚天狂喜從心底涌出,蒼白的面孔頓時泛出一絲興奮的紅暈,一直強忍的淚水突然就涌了出來。大悲到大喜,不過瞬間之事,但這種劇烈的悲喜交集給她的衝擊太大,讓她的情緒驟然崩潰,失聲而泣。

翩翩雙手捂臉,踉蹌着衝出了帳篷。

賀寶也不看翩翩,說完之後,自顧走到氈牀邊上坐下,衝着伽藍怪笑道,“兄弟,太陽高升,你也該起來了。”

“我恐怕要躺幾天。”伽藍語調平淡地說道,“哥哥與布衣兄先行一步,我與熊霸兄隨後跟上。”

賀寶臉上的笑容漸漸消散,戲謔的眼神也逐漸凝重,“受傷了?嚴重嗎?”

“沒事,舊傷發作,將養幾天就好。”伽藍輕描淡寫,不以爲然。

“舊傷突發?那就好。”賀寶追問道,“昨夜發生了什麼?這個波斯舞伎怎會出現在你的帳篷裡?暴雪怎會讓她接近你?”

“暴雪是神獸,能分辨出好人壞人。”伽藍半真半假地說道,“或許我暈倒之後,她正好經過這裡看到了,所以……”

“太危險了。”賀寶嘆道,“暴雪畢竟是獸,不是人,遇到這種事情,它救不了你。這幾天你需要照顧,這個波斯舞伎可中意?不中意先湊合着,到了樓蘭,哥哥給你搶個精絕美女。”

伽藍面露笑意,“大哥,你還在惦記着她?算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大哥爲何偏偏看上了她?”

“哥哥就喜歡那種神秘的,野蠻的,渾身帶刺的,自視清高的,還喜歡舞刀弄劍砍砍殺殺的女人。”

“大哥,她是一個女冠,是樓觀道的女真,有很深的背景。”伽藍說道,“我告訴過你,不要招惹她,你卻非要和她過不去。你已經在她手下吃過虧,臉都丟大了,還嫌不夠?”

“兄弟,這事你可要幫幫哥哥,義不容辭啊!”賀寶用力拍拍胸口,“哥哥想她,日思夢想,已經病入膏肓了。”

“你搶翩翩賄賂我,就是爲這事?”伽藍哭笑不得。

賀寶親熱地拍拍伽藍的胳膊,“兄弟,咱們就這樣說好了,你幫我,這次一定要把她搶到手。咱有個打算,到了孔雀河……”

賀寶正要說出自己的打算,就見西行掀簾而入,神色十分冷峻,看到賀寶,更是目露寒光,怒氣沖天。

賀寶翻身躍起,“你們師兄弟儘管說些秘密話,咱就不打擾了。”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

“這個賊子,成事不足,壞事有餘。”西行恨恨地罵了一句,然後關切問道,“傷勢如何?”

“有巢先生的療傷聖藥,無妨。”伽藍看到西行的臉色很難看,擔心地問道,“于闐人有問題?”

西行點點頭,坐到伽藍的身邊,“于闐王派自己的弟弟爲秘使,到孔雀河與高昌、焉耆和龜茲三國使者秘密會談。據說,鐵勒的莫賀可汗也有可能秘密趕赴孔雀河。”

伽藍眉頭微皺,“西域都尉府怎會一無所知?”

“我也有同樣的懷疑,所以我決定即刻趕赴鄯善首府,以最快速度傳訊河西。”

伽藍略加思索,勸道,“你此趟使命已經完成,我們又要儘快趕赴長安,參與此事是否合適?”

“我警告過火狐,叫他不要多事,但他偏偏與我作對,竟然當着戍軍的面搶劫商隊,逼得於闐人不得不暴露身份。”西行異常惱怒,“豈有此理!現在我捲進了這件事,如何置身事外?假如我視若不見,隱瞞不報,一旦被都尉府獲悉,必定影響到我們的謀劃。”

伽藍想了片刻,問道,“既然如此,是否把昭武屈術支帶上?繼續留在商隊,我擔心出意外。”

“當然,他是謀劃的一部分,至關重要,我必須帶他一起走。”西行說到這裡,轉目望向站在暴雪身邊的昭武雪兒,眉頭深皺,“只是他的呆癡妹妹不能隨行。兄妹兩人突然分開,估計屈術支無法割捨,所以你即刻找他談談,向他做出承諾,絕對保證這孩子的安全。”

第55章 送你一個人情第203章 越王楊侗第269章 遼東城下第339章 九月十五第58章 蘇合香第186章 近鄉情更怯第191章 司馬同憲第279章 一夜之後第113章 金狼頭搶了皇帝的女人第320章 八月二十二第66章 龍城戍主第79章 如此嬌嬈第200章 上山了第338章 絕不言退第314章 決戰背後的迷霧第345章 某有一計第10章 鞦韆上的溫馨第339章 九月十五第129章 俺是河北人第101章 水漲船高第231章 伽藍何在?第274章 驚變第236章 龍衛府的真相第83章 這裡是我的家第236章 龍衛府的真相第228章 窮追不捨第234章 李世民要救人第142章 只是近黃昏第94章 裴世矩第262章 龍衛軍的複雜局面第149章 子時出戰第176章 兵分兩路第151章 劍指安陽第221章 千鈞一髮第56章 匣裡金刀血未乾第172章 蘇姓三家第2章 西北狼第5章 天馬戍第188章 初識李建成第107章 只有一個選擇第191章 司馬同憲第256章 回報第326章 八月二十七日第8章 血雨腥風第254章 此賊可是張金稱?第335章 撤離第245章 上大將軍第145章 元寶藏第268章 攻擊之前第198章 獨孤武都第99章 意外之喜第82章 驍果軍第1章 突倫川第57章 日月峽谷第37章 樓觀道第128章 喬二和方小兒第239章 與虎謀皮第95章 騎虎難下第124章 虛晃一槍第276章 羅藝的憤怒第10章 鞦韆上的溫馨第129章 俺是河北人第27章 魔鬼眼第336章 皇帝的憤怒第221章 千鈞一髮第152章 如你所願第188章 初識李建成第154章 獨孤八郎第84章 一個團第317章 八月十八第118章 山東大儒,劉氏爲尊第342章 斬!斬!斬!第285章 乙支文德第271章 今上的大戰略第48章 馬頭要落日第180章 腹背受敵第42章 蹴鞠第276章 羅藝的憤怒第289章 誰攻下了平壤?第115章 危機來臨第133章 就食黎陽倉210章 北邙山第261章 野心第78章 鳴沙園第334章 老帥的憂慮第24章 借你人頭一用第124章 虛晃一槍第224章 破陵對峙第199章 樊子蓋膽敢殺某?第184章 李建成的決斷第85章 一個可能存在的秘密第27章 魔鬼眼第207章 小舅第19章 打劫了第112章 南陽樊氏第170章 一擊斃命第333章 劇變前夜第25章 伽藍,堅持住第191章 司馬同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