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上大營,隋軍訓練得如火如荼,只聽巨大的喊殺之聲連綿不絕、此起彼伏,兩支着裝不同的大軍在軍營外的曠野之上,相互衝擊,高高地旗幟迎風飄蕩,一爲‘尉遲’字戰旗、一‘牛’字戰旗。
尉遲恭和牛進達剛放下驍果軍,對接手的‘新兵’是各種不順眼、各種不滿,然後是感覺各種不合格,兩人爲了讓‘新兵’儘快形成戰鬥力,搞起了對抗練習!
楊侗覺得兩人有點揠苗助長了,但作爲君王,誰不希望麾下將軍這般賣命練兵?所以,從情感上同情這些降自李唐的兵,但是從理性上卻認可二將的作爲。
“啓稟殿下,斥候傳來消息,唐朝派出了使者,已到十里之外。”這時,一名侍衛前來稟報。
“使者是誰?”
都打成這樣了,李淵要麼滾,要麼死,沒有第三個選擇,隋唐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正使是李建成、副使是蕭瑀,由李道宗帶領一千精兵護送而來。”
楊侗也有點意外,李淵難道就不怕自己把李建成這個李唐太子扣押嗎?不過再一想便釋懷了,李唐都敗到這步田地了,李建成在長安和被扣押實則上沒多大區別。
“見一見吧!”楊侗向一旁的杜如晦說道:“克明,你代我去迎接。也代表我們大隋和他談談,看是什麼情況。”
一般談判,都由副手先談,談得差不多了,再由雙方首腦達成共識,簽訂協議,也可以說,主要工作都是由副使來完成的,楊侗身邊沒有什麼文官,只能讓杜如晦頂上。
“喏!”
“李唐是反賊,李唐太子這個身份我們可以無視,要讓他明白,李唐已經瀕臨絕境,是死是活全在我大隋一念之間。但李建成是麗妃的長兄,爲人也不錯,這方面的禮節必須得給他。”
“卑職明白了!”
杜如晦行了一禮,便快步離開。
楊侗的目光又繼續看向了比拼的兩軍,對於佔據了百分百優勢的楊侗來說,根本沒有談判的必要,李唐也沒資格向大隋提一點點的要求。若不是跑掉一個李世民,若不是爲了讓關隴集團去搞南方世家,楊侗還真有些不想放過李淵了呢!
而把李淵放去南方的話,李唐的皇帝還是李淵,李家王朝還是李建成和李世民黨爭的局面,如果把李淵和李建成搞死了,李世民理所當然成爲李唐的皇帝,一個由李世民掌握的上下一心的李唐王朝,絕對比現在難對付百倍,所以,活着的李淵對楊侗價值更大,既如此,就讓李家王朝繼續內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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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李建成在千名元從禁衛的護衛,快速向灞上駛來,望着熟悉的山巒,李建成眼中閃爍着不捨、留戀的神色,他的父皇關注軍國大事,關中民生問題都壓在他的肩膀之上,他時常微服私訪,替農民解決實際問題。這幾年來,他的足跡遍佈關中大地,他對這片土地上的感情不比任何人低,但李唐敗了,他再不捨,也必須離開關中,去未知的南方尋求未知的未來。
“蕭相國!你說,我大唐爲何會如此?”沉默了良久,李建成向並轡疾行的蕭瑀問道。
“殿下還記得楊侗說過的‘李唐七敗’嗎?”蕭瑀反問道。
一敗、李淵贏了狂妄自大、野心勃勃,敗了優柔寡斷、瞻前顧後
二敗、李淵任人唯親,表面寬宏大度,實則多疑寡恩
三敗、唐軍賞罰不明,開國將軍多是盜賊出身,個個驕橫自大,自以爲有功於唐,無視軍令。
四敗、優厚關隴權貴,即使是無能的世家子弟也前途無憂,佔據太多職位,使寒士苦無晉升之路。
五敗、李唐王朝不敢妄動關隴貴族利益,卻對窮苦百姓極盡盤剝,民心喪盡,底層百姓視李唐如暴秦
六敗、李淵爲了鞏固自己的帝位,放縱李建成和李世民發兄弟之爭,內鬥,從來是一個國家衰敗的開始。
七敗、李淵疑心病重、剛愎自用,凡事都親力親爲,接二連三失策。
“記得!”楊侗列出來的‘李淵七敗’,每一條都直指李唐的核心問題,李建成哪能不記得啊?李建成也得到了李唐失敗的答案,也沒有追問,總的來說,李唐今天之敗,是國策、制度之敗,是自上而下的朝廷高層之敗。
如果不解決掉這些必敗之因,李唐對付一些小諸侯或許沒問題,但若是遇到大隋強軍,肯定還會接着敗。
但作爲太子,他又能如何?
他能想到的解決之道其實就是儘可能多地積蓄錢糧,潛伏着練出精兵,而不是爲了空泛的地盤,將精兵的精力透支幹淨,河湟地區的確是到手,可是轉眼之間又丟得乾乾淨淨,地盤沒有得到一寸,倒是精兵敗光了。若非父皇過於看重地盤,有精兵坐鎮的關中又哪會失守得這麼快?
李建成想到的第二個辦法是還要解決土地問題,到了南方以後,說服父皇將官田分發給百姓,將均田制推行下去,這樣的話,就可以抓住民心,鼓舞士氣,唐朝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同時還要解決內訌問題,李唐的內訌有兩個主線,一是他和李世民的權力之爭,二是朝中各個利益集團之爭,唐軍屢屢失敗,很大程度上就和內訌有關,如果內部不團結,又怎能戰勝隋朝?
當然了,最關鍵的還是自己父皇的性格問題,如果他不能改掉任人唯親的毛病,唐朝還會繼續沉淪,對掌兵將軍能大度一點就更好了。但這性格上的缺陷,只能寄望於李淵自己省悟,並改掉,因爲即便是他這個當兒子的,也不敢說?
特別是在軍權上,李建成更是連提都不敢提一下。
人們常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事實上誰敢不受,誰就是死路一條,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周亞夫之死的根子不就出在細柳營上嗎?
外人尚且如此,軍權對於皇帝和太子而言,更是一條不可觸碰的鴻溝,如果李建成向父皇建議,讓他放下軍權,那他這太子也當到頭了,甚至連腦袋都不保。
君父、君父,先是君纔是父,如果哪個太子把順序顛倒了,那麼,哪一個太子就會倒大黴。在這一點上,李建成就做得很好。
李建成嘆息一聲:但願父皇經此一敗,能夠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吧。只是不知這次談判,大唐朝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想到這裡,不由又是一陣自嘲,唐朝在關中除了一座長安城,還有什麼?
“殿下!”
遠處傳來了喊聲,李建成向東望去,看到一隊黑點從遠處疾奔而來,剛纔他的士兵稟報道:“啓稟殿下,隋軍迎接之人到了。”
李建成心中一鬆,楊侗講究禮節,意味他不會爲難自己、不會扣押自己。雖然李建成對陳叔達說楊侗不會做出扣押使者這種事情,但實際上他還是很擔心的。現在總算放心了。
不多時,杜如晦在百名騎兵的護衛下飛馳而至,他被引到李建成身前,杜如晦拱手施禮:“大隋談判副使杜如晦,見過殿下!”
“原來是大隋科考狀元,久仰了。”李建成笑着回了一禮,杜如晦之名他的確是久仰了,大隋故吏部侍郎高孝基有一雙慧眼,觀人眉宇,預卜前程,無有不準的。得到他好評的人都會一帆風順,但他評人千萬,只給予房玄齡、杜如晦下過最高評價,
此之點評,成爲一時之美談,房玄齡和杜如晦也因此名揚天下。房玄齡如今是大隋的吏部尚書,更厲害的是,在高句麗大戰之中,房玄齡以文人之身任命大隋北路軍主帥,一戰生擒高句麗莫離支淵太祚(宰相),和太大兄(副相)、號稱高句麗軍神的乙支文德,消息傳到中原莫不爲之震動,從而入列名帥行列。這不正是高孝基說的‘位極人臣’麼?
房玄齡之名天下皆知,杜如晦在大隋的科考中榮獲了第一名,這也使一些隋朝故老想到了高孝基對房杜說的“二賢當爲興王佐命,位極人臣,杜年稍減於房耳。願以子孫相托。”
高孝基今已作古,但楊侗識人之能似乎比高孝基更勝一籌,凡事被他重用的,莫不是成就了一番大事。
杜如晦如今已經在隋朝爲官,離飛騰之日恐怕也不遠了吧!
想到大隋戰將如雲、謀士如雨的盛況,李建成妒忌慘了,他笑問道:“請問這裡離秦王駐地還有多遠?”
杜如晦答道:“尚有五六裡左右。”
“既如此,那我們抓緊一點。”
“喏!”杜如晦自無不可。
李建成和杜如晦並駕而行,笑道:“杜先生一直跟在秦王殿下身邊嗎?”
杜如晦笑道:“我的官職務秦王府記室參軍,自然是跟在秦王身邊,說起來,並不是朝廷的正式官職。殿下身邊沒有什麼文臣,讓卑職暫代副使一職,並不是刻意怠慢。”
“理解。”李建成笑了一笑,試探着問道:“聽說秦王從遼東凱旋歸來以後,水軍又出發了,莫非高句麗戰事尚未結束?高句麗之戰關係到我族尊嚴榮辱,我們也非常關注此事,只不過遼東太過遙遠,消息不暢。”
這個情報關係到楊侗是否急於回師,如果楊侗在遼東戰事不順,李唐或許可以據長安而待援軍。李建成看似隨口詢問,一顆心卻懸了起來。
“呵呵,若是人人都如殿下這麼想,如果人人都能捍衛民族利益;那纔是我族之幸。”杜如晦這漫不經心的話語之內綿裡藏針,諷刺唐朝和突厥勾結,令李建成大是尷尬,杜如晦心下好笑,接着說道:“高句麗當年被秦王擊敗,若非我中原內部不穩,早已將之覆滅。高句麗丟失了遼東以後,這些年一直偃旗息鼓,只是最近中原四分五裂,以爲我大隋無力護邊,便再次興風作浪,爲了防止高句麗再次仗大,秦王殿下放棄內部之爭,毅然出兵。高句麗經我大隋文武遠於將之的征伐,又被大隋收復了遼東,高句麗早非當初之高句麗,僅只四戰,便已攻其都城。爲了運回多如山的戰利品,水軍這纔再次揚帆遠航,除了戰利品,還有七十多萬名高句麗人也要運回來。”
李建成還能說什麼呢?想到薛萬均殘忍的用八萬具突厥人屍體鋪成人梯之壯舉,李建成忍不住有些發怵,感覺隋朝軍方自上而下,個個都是瘋子,而自己的妹夫則是瘋子的頭頭。
“運這麼多高句麗人做甚?”蕭瑀問道。
“修路、修河道、加固堤壩都需要人手。而我族百姓每一人都是寶貝,秦王殿下捨不得奴役,至於這些異族,是死是活,大家都無所謂。”
“說得好!”
李建成忍不住誇讚起來,民重於山也一直是他的理念,楊侗這個狠人有這種想法,真不簡單。至於異族人的死活,鬼才在乎呢。
這也讓李建成暗自嘆息,難怪隋朝均田到戶、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稅制、擁兵制、義務教育、科舉制度等等利國利民政策能推行得很順利,關鍵還是楊侗這個大隋首領重視啊!
而自己的父皇卻把大量田產賞賜給皇親國戚,造成無田可分的困境,這一對比,令李建成扼腕嘆息、十分沮喪。
衆人走了幾裡,從一隊隊士兵旁邊經過,參與訓練的士兵足有數萬人之多,人人鬥志昂揚。
“好一支強兵,若我大唐的軍隊皆是如此,何愁天下不平?”李建成對身邊的李道宗低聲道。
李道宗一臉尷尬、一頭黑線的說道:“殿下,這些士兵原本就是我大唐將士。”
李建成聞言一怔,他停下戰馬,向參與訓練的士兵望去,只見這些士兵對他們視而不見。
李建成呆立半晌,只聽一陣陣喊殺之聲大起,有軍官大喊道:“我大隋軍隊升遷的唯一途徑就是軍功。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任何人都不例外。你們從軍打仗,家人會分到田地、稅賦全免。若是不幸戰死,不僅有豐厚的撫卹金,你們的父母孩子由朝廷贍養撫養;殘了,朝廷也會給安排一份養家餬口的也職務,每個月都有補貼。”
士兵更加振奮了,喊殺聲響起一片,李建成又是長嘆:連這麼簡單的獎勵,唐朝都辦不到。將士哪願意爲唐朝用命效死?換成是他李建成,他也不幹。
李建成的心情一下子黯淡了下來,又走了一會兒,隋軍大營更近了。
這時,羅士信帶着一隊騎兵上前,抱拳施禮道:“奉殿下軍令,唐使只可帶二十人進營!”
李道宗看了一眼李建成,徵求他的意見,李建成點頭道,“按規矩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