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午的鏖戰,讓城上城下死屍累累,雙方皆是死傷慘重。單雄信把五萬大軍已經全線壓上,以兵力上的優勢一度讓魏軍衝上了城頭,這也令李密看到了破城的辦法,而到下午,他奮起餘力,將剩下的六萬大軍全部擁上,繼續用人海戰術壓城而來。
這一次,他也效仿隋軍,把投石車裝石塊的大‘勺子’改成了兜囊,將碎石狠狠地往城頭上砸來,一枚枚破空而至的碎石,讓一排排隋軍成片栽倒。
同時,把一排排雲梯也被推了出來,在怒火的激勵下,袍澤的死亡和哀嚎並沒有讓魏軍心生怯懦,反而一個個瘋了似的越過袍澤的屍體,繼續對着襄安縣城發起衝鋒。
雖然魏軍這種攻勢讓傷亡比以往更大,但玩了人海戰術的魏軍將士卻能以往日更快衝到城下,也讓魏軍將士認爲勝利的希望遙遙在望,感覺只需加一把勁就能破掉這個城池。
在這股信念的支撐下,魏軍將士比上午更加勇猛,雖說自身的防禦降低了不少,從而使傷亡加劇,但如果在這股信念的刺激下,攻破了襄安城,那這些傷亡對於李密來說,卻是絕對值得的。
楊侗和杜伏威的面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到了此時此刻,兩人也看到出李密玩命了,而從魏軍的表現來看,絕非烏合之衆可比,其作戰意志和戰鬥力都絕不能小覷。
“此戰有點難打了!”楊侗扭頭看向杜伏威,沉聲說道:
“聖上放心,末將決不讓魏軍能夠越過城頭一步!”杜伏威作戰多年,經驗比楊侗強得太多,尤其在攻防戰方面的經驗,更令楊侗拍馬敵及,他知道魏軍像是山洪暴發,來勢洶猛,但卻已經後繼乏力了,魏軍擺出的全力攻城的架勢,也讓他知道,魏軍其實已是強弩之末了。
“如果敵軍衝到城上,朕讓陌刀手助陣。打消這股氣勢!”楊侗大感可惜,如果各種先進的武器裝備能夠在此時運用,完全不怕魏軍這種不要命的打法。
“喏!”杜伏威應了一聲,又將目光望向了壓城而來的魏軍。
這時候,隋軍的投石車又發動了,一連串勁風響過,無數碎片騰空而起,在空中布成一片密集石陣,呼嘯着向魏軍頭頂砸去。
奔在最前面的魏軍一陣人仰馬翻,礦石砸中了士兵,人頭瞬間被砸飛,血肉模糊。
一場石雨便死傷了無數魏軍,也使他們瘋狂氣焰爲之一挫,然而他們的攻勢卻沒有停止,前赴後繼的繼續向城池殺來,這時第二波碎石雨再次襲來,又是一片人仰馬翻,但兩輪石雨過後,魏軍的前鋒部隊離城池已不足一百三十步了。
隋軍的弩箭陣發動了,一陣鼓聲敲響,六千多架手弩同時發射,在一片密集箭雨又是騰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了一片長長黑色箭雲,瞬間變成黑點,鋪天蓋地地向魏軍迎頭射來,魏軍將士紛紛舉盾相迎。
但這是楊侗聽聞杜伏威戰況緊急,特意從江夏帶來的武器裝備,經過改裝後,隋軍的弩箭雄霸天下,不僅是射程遠,而且力道強勁,魏軍雖然作戰意志相當強悍,可是除了有限的精銳部隊之外,餘者皆是普通盾牌和皮甲,這些早已被大隋主戰軍團淘汰的劣質防具,根本抵擋不住隋軍的強弩,尤其是隋軍居高臨下的從空中拋射,箭矢下降時更帶有自身重力,使魏軍簡陋的木盾牌成了擺設。再加上魏軍朝着箭矢衝來,這又使得箭支多了一重力道。
幾道力量疊加之下,強勁而且沉重的弩箭洞穿了魏軍的盾牌、穿透了他們皮甲,魏軍將士紛紛中箭倒地,哀嚎之聲遍野,隨即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呼嘯而至,密集得讓人差點透不過氣來。
箭矢如暴雨落下,射穿了盾牌,射穿敵軍的臉龐和胸膛,使得這些強悍的魏軍彷彿是被暴風驟雨摧殘的莊稼般,在血光四濺一片片倒下。
魏軍的第一次進攻被這種狂暴的攻勢瓦解了,他們遭到沉重打擊,隋軍僅射出兩番六次連箭,加上投石機的持續不斷打擊,魏軍的一萬前鋒,死傷超過了一大半。
在後面觀戰的李密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從沒見過如此強勁霸道的箭陣,雖然他知道己方的弓箭比隋軍差一些,也知道隋軍弩箭厲害。但他對從未正面交鋒過的隋軍的箭陣瞭解實在不多,隋軍三段射的箭陣能保證箭矢持續不斷地射出,也使威力更加強大。
“魏王!”單雄信望着城頭上迎風招展的‘隋’字大旗,目帶憂色的沉聲道:“杜伏威顯然是得到了隋軍的強弓硬弩,但恐怕也不多,這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一旦先進的武器裝備源源不斷的送來,我軍就更難破城了。所以……”
“成敗在此一舉了!”李密接下了單雄信的話頭,稍微有些動搖的心也堅定了起來,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用人海戰術攻下襄安縣,將杜伏威的主力殲滅於此,對身邊一名校尉道:“擊鼓傳令,讓將士們繼續攻城。”
“喏!”這名校尉旗號一揮,鼓聲震天敲響。
這一回,城頭的箭矢已經變得相當稀薄,對魏軍造成的傷害少了很多
“果然不大將軍所料!”李密雙拳一擊,興奮道:“杜伏威的強弩厲害,但消耗的箭矢也極大,從這些箭幕來看,應該是弓箭,而不是弩。”
“正是!”單雄信也大爲鬆氣,如果箭矢像剛纔那樣,如同暴雨般傾泄,再多的將士也不夠隋軍射殺。
正如李密所言,隋軍強弩的箭矢雖未傾空,但也不多了,這讓楊侗十分懊惱,無奈的下令,留待關鍵時刻再用!
相對而言,一直過着緊湊巴實日子的杜伏威卻相當開心,雖然他也感到遺憾,但過慣了苦日子,忽然獲得意想不到的戰果,他已經相當滿足了。
望着如同螞蟻一般攻來的魏軍,又見城頭上的隋軍在‘天女散花’般的碎石之下死傷慘重,楊侗眉頭深鎖,他很不喜歡這種被動挨打的防守戰。
便在此時,一股股清淡的香氣從身後傳來,側頭一看,卻了吐了半天的楊沁芳回覆了力氣,又跑到城樓上來了,其時西風正緊,吹起了楊沁芳一縷秀髮。
見着秀髮飛揚的方向,楊侗擡頭看了看城樓上的‘隋’字戰旗,戰旗隨風飛舞,獵獵作響,所指方向正是城外,頓時竟如那些軍師名將一般,靈光一閃、計上心頭,對緊盯着敵軍的杜伏威沉聲說道:“別看了,朕已經有破敵之策了,李密這回完蛋了。”
杜伏威、闞棱等人聞言霍然回身。
“此時西風正緊,如果沙土往下一倒,你們說效果如何?”楊侗笑問。
杜伏威欣喜若狂的直呼道:“全部變成瞎子。”
“正是!”楊侗興奮的說道:“我們居高臨下的傾倒沙土,正好全部落到仰望城池的魏軍眼中,到時候,再讓驍果軍和玄甲軍出城去切菜。”
“闞棱,你帶人去收集乾燥的沙土,越多越好。”杜伏威下令道。
“喏!”闞棱應了一聲,快步而去。
“讓驍果軍、玄甲軍準備出擊。”楊侗也對一邊的陰明月下達了作戰指令。
“喏!”陰明月匆匆離開。
襄安縣現在成了一個軍事堡壘,杜伏威的主力盡在這裡,除了作戰的士兵,還有無數準備輪戰的將士,他們在闞棱一聲呼吸下,紛紛去收集沙土,好在襄安靠近巢湖,土質疏鬆,沙土極多,衆人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收集了三千多袋沙土。
當闞棱回來覆命時,楊侗和杜伏威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笑意,看了看風向,杜伏威下達旗號。
而在指令下達的時候,城頭上的將士們通通丟下手中武器,拿起了腳邊的一袋袋沙土向城下倒去。
此時正是西風正急的時候.正所謂西風東吹,漫天沙土夾着風勢對着李密的攻城大軍吹去,狂飈的東風夾着厚厚的風沙沒頭沒腦地吹了過來。
肆虐的沙土如同滾滾不絕的黃龍,在狂風的淫威下,將魏軍將士全部包抄,魏軍士兵無人可以睜着雙眼,一股嗆人的“土腥氣”一直瀰漫城下。
一袋袋沙土在隋軍士兵的揮灑下,在東風的怒號下源源不斷的向魏軍侵蝕而去。
魏軍幾乎個個都成爲了黃土人、幾乎人人中招,他們爲了防止泥沙進入眼中、口中和鼻中,紛紛閉着雙眼,用手捂住嘴巴和鼻子緩緩向後退卻。
有的人沒頭沒腦的亂跑亂撞:他們看不清方向,互相撞倒在地的多的是,人擠人、人撞人,相互踐踏者有之,因分辯不了方向,連一頭撞到城牆上的人都有……
魏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亂作一團。
遠處的李密手捂口鼻,吃驚的眯眼看着漫天黃沙,但他的視線被黃沙覆蓋,根本就看不清楚。
“咳咳咳!呸呸呸……”房玄藻一時不察,被沙土吹進了口中,令他滿嘴都是泥沙,在李密身旁狂吐不已。
單雄信也以袖捂面,急聲道:“魏王,下令撤退吧?此刻正是西風東吹,我軍將士無法在這漫天的沙土中發起攻擊,人人都成爲了瞎子,城中要是殺出一支敵軍,我軍傷亡慘重。”
房玄藻吐完了口中的沙土,也大聲勸道:“大將軍說得不錯,此刻還是退軍爲妙。我軍睜不開雙眼根本就無法進攻,只能成爲敵軍的箭靶。敵軍順着風從城中殺出,我軍必敗。”
李密也知事態緊急,立刻招來傳令兵,下令撤退。
撤退的戰鼓一響,成了瞎子的魏軍更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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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楊侗見時機成熟,果斷的下令道:“停止揮灑泥沙,玄甲軍居中,驍果軍分列左右,以箭頭之勢向魏軍帥旗方向殺去,將一切試圖反抗的成建制的魏軍擊潰!杜將軍,你率領精兵在後,城外這些瞎子就交給你了。”
諸將欣然領命而去。
五千玄甲軍、一萬驍果軍騎着戰馬,踏着城下的沙土,向李密的中軍直衝而去。
杜伏威則率領第十一軍精銳去城下抓人。
由於襄安城前地勢有限,魏軍的騎兵無法前來支援。攻城的士兵通常都是步卒爲主,李密的攻城兵也不例外,他們現在大都成了瞎子,亂作一團,根本抵擋不住鋒利戰槊、戰刀,以及洶涌而來的馬蹄。
等沙土散去,李密發現一隊隊騎兵,帶着凜冽至極煞氣,瘋狂的屠殺着自己的部隊。
騎兵和步兵之間的差距立刻有了分曉,三隊騎兵在瞬間就把五萬攻城士兵撕裂爲四,而混亂的魏軍如同遇上烈火的冰塊,迅速消融瓦解,並以箭頭之勢朝着他這邊殺來,所過之處人頭翻滾,斷臂橫飛,血霧瀰漫天空。
“又是驍果軍?”
看到這三支睥睨無雙、縱橫馳騁的鐵騎,李密只嚇得大驚失色、心驚膽戰。
看着這熟悉的氣勢、這熟悉的裝備,以及他們掀起的如山屍骨,如海血泊,一種悲涼的宿命感在李密靈魂深處涌出。
第一次、瓦崗軍擊潰張須陀,士氣高漲,將要攻入河南郡時,楊侗親率兩萬驍果軍從康城出發,將二十多萬瓦崗軍殺得兵敗如山倒,瓦崗軍被打得要多慘就有多慘,李密和翟讓等瓦崗首領跳入冰冷的運河才逃過了一劫;
第二次、佔盡天時地利人和以及人數優勢,還有精兵猛將盡出的瓦崗軍,在蕭縣一役中,被宇文化及手下那支主帥無能、內訌分裂、士氣低落、腹中飢餓的驍果軍打崩,李密本人中了流矢愛傷,差點被活捉,翟讓那個瓦崗創始人更倒黴,直接就死在了亂軍之中,若非驍果軍餓得打不動,恐怕就沒有今天的魏軍了。
而今天,就在他即將攻破襄安、殲滅杜伏威主力的時候,這支漸漸淡出了李密記憶之中的魔鬼之軍又來了。
往事一幕幕,一幕幕往事……讓李密覺得與驍果軍八字不合,五行相剋,每次在他即將成功之時,驍果軍總是會出現,總是會讓他從高高的天上摔下來。
“驍果軍出現,楊侗必在城中,事不可爲矣!”房玄藻哀嘆一聲,接着建議道:“楊侗在此,隋軍必不止這麼多人,卑職以爲歷陽也不安全了。”
“唉!誰能想到在這關鍵時刻,霸道無雙的楊侗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歷陽是杜伏威的根本之地,民心歸附,如果殺入歷陽,百姓必將夾道歡迎,所以歷陽就如雞肋一般,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以當前的局勢,我們再被隋軍牽制於歷陽,那真的離滅亡不遠了。”
李密心頭不住的滴血,露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狠狠地望了襄安城一眼,忍不住咆哮道:“我李密別的沒有,卻有一顆永不服輸的心!還有數萬名不怕死的弟兄。此番敗了,大不了重新來過便是。”
說完,率領魏軍且戰且退。
楊侗見天色不早,已經漸漸放暗,生怕中了李密的伏兵,無奈之下,也只好放棄趁勢掩殺的良機,並召回了衆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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