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要逃?爲何要逃啊?”馮盎被一大羣士兵簇擁着朝南方逃跑,馮盎憋屈的朝着身邊的人大聲咆哮,然而身邊混亂拼命逃跑的士兵,絲毫沒有理會他這個主帥的意思。
他眼瞅着混亂的軍隊如肥羊一般被隋軍騎兵四下追殺,毫無反抗的四散奔逃,騎在馬上的馮盎一陣眩暈,兼且心中的焦慮、絕望、悔恨,使幾欲發瘋。
此時南下之路雖未被隋軍堵死,但兩條腿哪雙逃得過四條腿?眼看大隋騎兵悠哉悠哉的將自己的士兵打倒、刺殺、射死在地,馮盎感到膽寒無比,要是沿着原野繼續南下,除了將所有人盡皆葬送在此,絕無一人能夠逃生。
馮盎紅着眼睛,帶領着自己親兵,策馬奔入路旁叢林之中,大叫道:“我們逃不隋軍騎兵,不能走正路,隨吾來!”
身後的親兵紛紛亦是紛紛策馬入林。
這些獠人再是勇悍,也被蜂窩車弩、重騎兵、陌刀軍殺破了膽,這時候見到馮盎率先逃跑,亦急忙效仿,殘餘的兵卒緊隨其後,紛紛入林。
馮盎騎在馬上,眼中熱淚滾滾,心中滿是失敗的屈辱。
又敗了啊!
這一次大敗虧輸,幾乎全軍覆沒!
所有雄心壯志,在這一刻化作虛無,所有奢望與憧憬,也消散凜冽而充滿血腥味的山風之中。
這一次比東陽之戰更慘,如果說上次戰敗可以推到準備不足、遇到泥石洪流,那麼這一次,十萬大軍被徐世績以三萬大軍從正面擊敗,除了再度爲隋軍不敗神話一套加一筆輝煌戰績之外,作爲襯托隋軍強大的自己,恐怕只能成爲天下人的笑柄。
關鍵的是,自己這一敗,已經失去了與隋朝叫囂的資本,只因交州人口稀少,自古便被視作流放之地,生存環境惡劣,能作戰的人幾乎被清倉而來,縱有一些南方部落尚有青壯,但那又能夠改變得了什麼?怎是隋軍的對手?他現在除了無數錢財珍寶,也就只有如山的糧食了,可沒有了精兵強壯保障,跟拿着黃金在鬧市中玩耍的孩童差不多,隨時都會成爲隋朝嘴裡的美食。
馮盎看着稀稀拉拉的士兵,擾共加起來,怕是已經不足一萬了。
北上之時,浩浩蕩蕩十萬大軍支撐起了他蓬勃的野心,然而轉眼數天,十去八九,聲勢浩大的大軍敗成了這般模樣。即使是倖存的士兵,也被隋軍犀利的車弩、重騎兵、陌刀軍殺破了膽,成了士氣全無的驚弓之鳥。這個時候怕是遇上一支兇悍的土匪,就能輕易將他們沖垮……
這些人雖然只是山僚,但民風剽悍、嗜殺成性,破壞力不容小覷,支撐他們作戰的是信仰不是馮氏五代人的苦心經營,更不是對馮氏感恩,而是他們垂涎三尺漢地的財富、女人、糧食,按照他們的思路,凡是一切有用的都要統統搶回來,搶不到就統統殺光、燒光……
正是瞭解這些人的品性,馮盎才針對他們貪婪之心,提出出兵條件,拉到了這麼多士兵,然而現在,恐怕漢地有濤天之財,他們也不敢戰了,而爲了弘揚自己的勇武,使自己不至讓族人恥笑,這些人回到部落之後,必將百倍誇大隋軍的威風,被他們這麼一一散播,誰還敢與天神一般的隋軍爲敵?
當恐慌、謠言散播到各地,誰還願意爲他馮盎作戰?
“大王,高法澄將軍還被困在敵軍之中,已經被隋軍堵住了,請大王速速救援。”這時,一名將領氣吁吁的飛奔而來,焦急的朝馮盎說道。
高法澄?
馮盎聞言回頭,正看到一支亂軍被隋軍騎兵阻斷,人羣中,依稀能夠看到高法澄努力的指揮着亂軍逐漸恢復陣型,依稀能夠看到高法澄坐在馬背上,不斷的喝令士兵結陣自保,馮盎眼角肌肉不自覺地抽搐了幾下。
是救呢?還是不救?
如果救的話,恐怕自己也得搭進來,而且高法澄這玩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早在三年前,高法澄受到林士弘蠱惑,背叛過自己一次;而且高法澄背後還有一個實力不弱的高氏家族,要是自己沒有失敗,威望尚在,高氏家族只能當孫子。可如今,自己的精兵悍將消耗殆盡,而且聲望也幾乎歸零,要是把他救出來,說不定會給自己帶來一個巨大的麻煩,倒不如讓這個高氏家主死在亂軍之中。
馮氏現在雖然還是可以把高氏按在地上當孫子,可馮盎還是不太希望自己多一個未知變數。
但這麼多人看着,如果自己不救的話,以後如何服衆?如何讓人願意爲自己賣命?
在馮盎身邊的諸多將領之中,他的哥哥馮暄無疑是最懂馮盎此時心情的人,看着兄弟此時糾結的神色,便已將馮盎的心思揣摩到八九不離十,出於自身安危和家族利益考慮,他當然也不希望去救人。
不等諸將表態,馮暄便搶先說道:“大王,高將軍此刻糾集將士牽制敵軍,正是用自己的忠誠和生命,爲我們大家爭取退兵機會。而且我軍已成潰敗之勢,如何去救?不如趁高將軍牽制敵軍騎兵,趁機退回瀧水城,穩定軍心纔是當務之急,千萬不可辜負高將軍一番心意。”
【領紅包】現金or點幣紅包已經發放到你的賬戶!微信關注公.衆.號【書友大本營】領取!
馮暄這番話,不僅襯托出了高法澄偉大,而且以大局之名,給了馮盎一個臺階下;同時還說高法澄是爲了大家的生命着想,這才慷慨赴難,如果去救的話,不但辜負高法澄的美意,還把大家送上絕地。
馮盎不去救,那是爲大家着想、爲大局着想、爲高法澄着想,而不是貪生怕死。
可謂是皆大歡喜。
馮盎看了看高法澄的方向,默默的點點頭:“設法通知高將軍突圍。”
突圍?
被越來越多的隋軍騎兵團團包圍,高法澄怎麼突圍?
一些頭腦聰明的人都知道馮盎打算放棄了高法澄,卻沒人說些什麼,畢竟這時候,逃命纔是關鍵,沒人願意回去送死。
死一個高法澄,換來這麼多的生。
太划算了。
“大王,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馮暄詢問,此時的馮盎以嶺南王自稱,所以大家都稱他爲“大王”,哪怕親哥哥也不例外。
“永熙郡估計是保不住了,直接退回高涼郡,”馮盎看着衆人隱含期待的目光,狠狠地揮了揮手。
仗打到這個地步,若不設法收縮實力,接下來,隋軍要是繼續南下,他連絲毫阻擋的力量都沒有,但隋軍不管不顧也不追他的態度卻更讓他窩火,感覺自己就像圈養的畜生一樣,什麼時候想宰就宰,什麼時候想放出去就放出去,想反抗卻又無能爲力,這種感覺真讓人難受。
“大王英明!”衆人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齊齊拱手道。
“還有……”馮盎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衆人說道:“不管用什麼辦法,給我派人去通知高氏、冼氏、寧氏、談氏和羅竇各洞,請他們派出家兵、遊說各部,出兵隨我作戰。我馮盎和馮氏今天要是死了,那就是他們的明天的下場,要是大家還藏着掖着,乾脆俯首稱臣,去往洛陽求降算了!”
來自各族的將領聞言一凜,連忙上前道:“大王,萬萬不可喪志……”
現在最害怕朝廷的,並非是無路可退的馮盎和他的馮氏,而是交州各部各族,以及地方豪強,如果馮盎自縛於朝廷,說不定爲了地方安寧而不想打仗的隋朝皇帝,會放過馮盎和他的族人一馬,但各部族和地方豪強,就要面臨隋朝律法束縛,所有權利都將煙消雲散。所以他們現在最怕的是馮盎這個帶頭人投降。
“哼!”馮盎悶哼一聲,不再理會衆人,徑直離開。
衆將面面相覷,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慌之色,馮盎自然不會真的去洛陽稱臣,但顯然這已經是最後的警告,只因內部的勾心鬥角、保存實力之舉,已經平白讓隋朝得了便宜,要是再這麼下去,大家一塊兒玩完。
與其如此,倒不如全力支持馮盎與隋朝拼命,說不定還能搏出一個美好未來。
……
“徐將軍,馮盎已經從山林裡跑了,我們是否繼續追擊?”白髮蒼蒼的老將王辯來到徐世績的身邊,躬身詢問。
王辯早在開皇時期就已經當過大都督,因功遷任車騎將軍;到了楊廣繼位,他跟着楊素去征伐作亂的漢王楊諒,獲得了武寧縣男的爵位,之後又從徵吐谷渾、高句麗,以遼東之役,以功加通議大夫,遷任武賁郎將。後來上谷郡魏刀兒自號“歷山飛”,衆十餘萬,劫掠燕趙。王辯向楊廣詳論取賊形勢,受封爲伐逆主將,取得了大敗魏刀兒的戰績。
在擔任信都經略期間,王辯連連戰敗高士達、郝孝德、孫宣雅、時季康、竇建德、魏刀兒等,深爲羣賊所憚。及至翟讓寇徐豫二州,王辯受命南下,頻頻擊敗。
楊廣當年南下江都,讓他留在洛陽輔佐楊侗,堪稱是楊侗麾下資歷最老的武將。
時至今日,王辯已是六十二歲的老人,張鎮周讓他當徐世績的副將,一是生怕徐世績掌控不了第二軍的三萬精兵,有王辯這個第二軍副帥約束,各級驍將自然不敢不遵將令;二是考慮到王辯年紀太大了,已經不宜東奔西跑。
“王將軍,咱們不急的!要是馮盎死了,誰把毫無廉恥、嗜殺成性山獠帶出山來給咱們殺?真要把他弄死,估計咱們不僅無功,反而受罰。”徐世績目光看向王辯,感激的笑了笑,多虧這員老將全力支持,否則以他降將的身份,恐怕還真掌控不了這支精兵。
“徐將軍所言極是。”王辯爽朗一笑,他覺得這或是自己武將生涯中的謝幕之戰,只因自己老邁的身軀已經不適合軍中生涯,當爲青年將帥讓位。以後要麼入主中樞,成爲兵部中的一員;要麼徹底退役,然後去武學院授課,繼續爲大隋發光發熱。
徐世績目光看向亂軍中有支人馬正被步步蠶食,而這支人馬竟然能在潰敗的情況下集結起來,牽制住隋軍大部分騎兵,這讓徐世績很是好奇,指着那支人數越來越少的人馬詢問道:“王將軍,此軍主將是誰?”
王辯聞言,連忙讓人前去探查,不一會兒,一名校尉飛馬而來,行禮道:“徐將軍、王將軍,那支人馬的主將乃是馮盎麾下大將高法澄,出自高涼名門高氏家族,在交州極有聲望;三年前曾經反過馮盎一次,受到了馮盎的鎮壓,由於他是高氏家主,因此僥倖活了下來,不過他的勢力已被馮盎兼併一空。”
“這麼說來,此人還有一定的作用,說不定是聖上治理交州的關鍵人物。”徐世績聞言一笑:“通令全軍,讓樊將軍帶一萬輕騎繼續追殺;餘下諸軍,將這支人馬圍住,勿使高法澄逃脫了!”
“遵命!”校尉答應一聲,前去傳令。
“王將軍,咱們也去會一會這沒落了的高氏家主。”徐世績對着王辯說道。
“喏。”
當下,兩人在親衛護衛下,來到陣前。
隨着徐世績命令的傳達,隋軍一分爲二,樊欽繼續追殺,另外一部則是將高法澄不足五百人的殘兵團團圍住。
高法澄看着越來越多的隋軍圍攏過來,心知馮盎已經帶着他的嫡系將領跑了,而自己則是被拋棄了。
這一瞬間,一種複雜難明的感受涌上心頭,馮盎的成功逃離,讓他鬆了一口氣,但馮盎的無情卻讓他心灰意冷、無比憤怒。
便在此時,但見隋軍分開一條通路,幾名隋軍將領在親衛的保護下,來到陣前。
徐世績看了看這些人人帶傷的賊軍面帶懼色,目光看向了高法澄,大聲說道:“馮盎把你們放棄了,放下武器,降者不殺。”
“放下武器,降者不殺。”隋軍—片高喊。
被包圍的殘兵被突然爆發出來的吼聲嚇了一跳,個個嚇得臉色發白,眼見一些會漢話的人,紛紛丟下簡陋的武器,早已怕得要命的士兵一下子就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將軍,我們抓到一狗漢奸。”這時,一隊士兵將一名中年文士推了過來。
“我已經跟你們說了很多次,我不是狗漢奸,也不是馮盎賊子的人,我要是狗漢奸,我早就把你們宰殺乾淨,跟馮盎一起跑了。”
被推搡而來的正是被迫從賊的楊綸,因爲他的衣着在山獠羣中格格不入,只是提刀自保而不傷人,之後還主動投降,所在他戰鬥之中絲毫未損。不過當他聽到隋軍士兵一再說他是‘狗漢奸’,頓時怒不可抑的咆哮起來。
衆人聽了他的咆哮,莫不是樂不可支。
“何人如此囂張?倒是要仔細看看了。”徐世績也樂了,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囂張的俘虜。
當楊綸被推到面前,王辯面露驚訝之色,他自年輕之時就爲隋朝效力,自然認識大隋一些重要的宗親,這個楊綸雖是滕穆王楊瓚次子,但他的兄長楊靜早夭,差點就繼承了滕王的爵位,驚訝道“你是邵國公楊綸?”
“楊綸見過王將軍。”楊綸嘆了口氣,朝着王辯行了一禮,“想不到多年不見,王將軍風采依舊。”
“他是滕穆王次子,乃是先帝堂弟。曾在衛昭王麾下效命的時候,帶着一支精兵殺得沙鉢略可汗潰不成軍。剛纔要想逃跑,沒人能攔。”王辯對徐世績說道。
“……”衆人聞言,頓時目瞪口呆。尤其是把楊綸“逮住”的士兵只感到脖子涼嗖嗖的,看樣子對方是真不想傷人,否則……
王辯縱身下馬,揮退了刀頂楊綸的士兵,問道:“邵國公何以在賊軍之中?”
“受制於人!”楊綸苦澀一笑,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道:“我現在只是大隋一介草民,還請王將軍休要以國公稱呼。”
王辯失神的看着楊綸,誰能想到勇冠三軍的蓋世猛將落到這等地步,最終苦笑一聲,“不知您的家眷被馮盎軟禁在何處?”
“以前是在南海城,自馮賊敗退,我的家小也跟着被轉移去了瀧水城。我已經幾個月沒有見到他們了,是死是活全不知曉。”楊綸搖了搖頭。
“王將軍!”徐世績忽然說道:“咱們此仗本來就要收復永熙全郡,將馮盎趕回高涼,如今郡內沒有什麼叛軍存在。如今天色尚早,爲名徒生變故,索性分兵三路,分別收復安遂、永熙、瀧水三城。”
徐世績很會做人,全程沒有提楊綸家人,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但不管是王辯也好,楊綸也罷,都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多謝徐將軍,楊綸感激不盡。”楊綸感激行禮。
“楊公客氣了,末將也只是奏聖上、大帥之軍令行事而已。”徐世績笑了起來。
“徐將軍,馮盎賊子此刻想必是退回高涼老家,以他現有之兵力,定然不是朝廷對手,若是將軍引兵南下,必然所向披靡,千萬不要因爲我的事情誤了朝廷大事。”楊綸雖恨不得立即把家眷解救出來,但他不能以一己之私害了徐世績,更不能誤了國家大事。
“楊公不用擔心,聖上還需要馮盎將山中野人引出山來送死,就讓馮盎放心去整軍再戰吧。”徐世績笑了起來,“馮盎此前聯手孟海公就不是我軍對手,經此一敗,更是不足言勇,等他兵力足夠之後,再去一戰而定,將這些毒癮徹底割除,爲朝廷日後的治理,打造一個穩定的根基。”
這是馮盎不得不中計的陽謀,徐世績也不怕楊綸將這消息暴露出去。
“不錯,這是馮盎的又一個輪迴。”王辯亦是笑道。
“原來如此。”
楊綸恍然大悟。
——————————
雙倍月票時間:有月票、推薦票的兄弟來幾張安慰安慰,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