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三天後的深夜,一道道銀蛇劃破夜空,長長蛇尾帶來一陣陣驚雷!
一道道慘白的閃電劃破了漆黑的夜空,一聲聲巨雷彷佛就在耳邊咋響,真叫人心驚膽顫。瓢潑也似的大雨伴隨着閃電和雷鳴不斷下落。
長孫無垢從睡夢中驚醒,她聽到身邊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感覺房間內有人,她隨手摸了一下,卻推了一個空,發現丈夫已經不在身邊。
“夫君?”迷迷糊糊的叫了一聲。
“嗯!”楊侗答應一聲。
楊侗藉着閃電之光看去,長孫無垢正用被子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坐了起來,她身材高挑婀娜,這樣子蜷縮起來雖然只露出了臉,卻有着一股異樣的魅力,這時候表情看來稍稍有些迷茫,雙眼卻努力的睜着,問道:“天亮了嗎?”
楊侗笑着說道:“現在還早,才四更左右。”
“夫君起來這麼早做甚?”長孫無垢摸到牀邊的火鐮,點亮蠟燭,只見楊侗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彎腰穿靴,頭髮長長披下,若非聽到他的聲音,在這種夜色下,真以爲闖起了一個鬼。她輕笑一聲,伸出玉藕也似的手臂,向他招了招手:“夫君,你過來!”
“還要幹嗎?”楊侗嘿嘿一笑。
“胡說,我是要給你紮下頭髮。”長孫無垢從被子裡坐了起來,她身上只穿肚兜、綢褲,露出大片細膩如羊脂般的肌膚,“坐下來!”
楊侗依言在她身旁坐了下來,長孫無垢跪在牀上,細心將他頭髮挽起,打趣道:“夫君這麼晚起來,是要去當採花小賊嗎?”
楊侗反手摸着她的大腿,笑道:“有道是遠找不如近爬,有你這樣如花似玉的美嬌娘,還去當採花賊?得有多傻。”
“別亂摸。”長孫無垢她的臉又紅起來,將下巴枕到他肩上:“要不再睡一會兒?”
楊侗比較怕癢,被她細細呼吸一撩,脖子自然而然的縮了一下,努力剋制住了心中愛念,笑着搖了搖頭,“我偏不。”
“壞傢伙!”長孫無垢在他背上輕輕的捶了一拳,嬌嗔道:“去當你的採花賊好了。”
楊侗笑而不語。
長孫無垢也只是和他開個玩笑而已,麻利的將他的頭髮紮了個髮髻,便推他一把,嬌聲笑道:“去吧!我的採花賊。”
說完便鑽進被子裡,閉上了眼睛,“嗯!還是被子裡頭舒服,只有傻子才三更半夜的跑出去。”
楊侗在她俏臉上親了一下,便快步出門去了,長孫無垢慢慢地睜開眼睛,目光變得十分溫柔。
她知道丈夫是出去做什麼了,這暴雨已經下了三天三夜,偶爾停下片刻,又接着下。別說是丈夫這個皇帝擔心,便是她也害怕哪裡發生讓人震驚的大洪災。
“哎!當一個好皇帝真不容易。”長孫無垢低低嘆息一聲,過了一陣,眼見睡意已過,索性也不睡了,簡單束好一頭長髮,穿上衣裙,向孩子的房間走去。
……
卻說楊侗出了風儀殿,讓宮女打着燈籠,向乾陽殿以西,宣政殿之南的乾化殿走去。
乾化殿在他還是洛陽留守的時候,被當作留守府來辦公,自收復中原之後,他自己又很少在洛陽,因此繼續當留守府之用,每天都有朝臣值班。如今遇到這種鬼天氣,定然也有人在等候最新消息,以便及時處理。
一路上,暴雨不斷。
閃電撕裂黑雲,在這久旱的大地上空奔馳咆哮,烏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黑壓壓的令人膽戰心驚。
狂風席捲起庭院地上的新折樹枝,柔軟的花草戰慄着匍匐在地,頭頂上空那烏沉沉的天空,忽然雷光一閃而過,轟鳴聲大作,傾盆大雨伴隨着雷霆傾瀉而下!
這一波雨勢更兇更猛,打在廊蕪瓦礫上,竟如冰雹般發出霹靂啪啦的聲響。
面對着這無休無止的暴雨,楊侗心情異常沉重,今年氣候極端異常,前幾個月久旱無雨;纔到夏初,那滾滾熱浪已經席捲天下,而現在,又是一場不知何時截止的特大暴雨。
他擔心的是大地久旱,龜裂的土質也變得十分疏鬆,大水乍一猛灌,塌方、滑坡恐怕緊接發生。每想到大業七年那場淹沒了黃河中下游三十多個郡的大暴雨,已經多年不知害怕爲何物的楊侗,竟然有了初來乍到之時的恐懼。
雖然古往今來常說人定勝天,鼓勵人們去征服大自然,可實際上,人類總是被老天搞得十分悽慘,要麼會來場赤野千里的大旱、要麼來一場山洪、要麼就是瘟疫……
待他到了乾化殿,卻見到裡面一燈火通明,三省十部主官、九寺卿一個不落。
主管民、工、商三部的尚書中僕射韋雲起此時正在沙盤旁邊,朗聲大家介紹黃河情況:“漢永平十二年,明帝召見王景,詢問治水方略。王景全面分析了黃河情形,應對精闢,明帝大爲欣賞。他根據黃河流經地區的天然地勢,以及水勢水情,將黃河劃分成上、中、中上、下游四段;上游從河源至榆林郡,這一段
山高坡陡,水勢落差大,水多沙少、河水較清、流量均勻是該河段的特徵。黃河流出靈武郡豐安縣的青銅峽之後,進入地勢平坦開闊的古河套平原,這裡水渠縱橫交錯,成爲黃河上游最早的農業開發區之一。”
“中游從榆林至潼關,這一段自北而南,穿梭在秦晉大峽谷等山勢中間,縱然發生特大暴雨,也影響不到兩岸,可述性不大。”
“中上段是潼關到滎陽桃花峪,該段河道有渭水、汾水、洛水、沁水、丹水、汜水等流量大的支流匯入,特徵是夏秋季節多暴雨、多水多沙,洪水流量大,含沙量高,河道淤積與侵蝕河段交互出現,峽谷與寬谷相間,也是整個黃河最複雜、最不可控的多沙多水河段。其河牀北部的中條山、王屋山、太行山等大山餘脈高出黃河,是天然的河堤,不受水災荼毒,而南岸,過了崤山餘脈之後,則是出現了一個缺口,此缺口以南,便是河洛平原的陝縣。每當洪水暴發,洪峰受到北岸山勢阻攔之後,會形成緩衝迴流,然後攻向陝縣
,陝縣河堤一旦決堤,濤濤洪水便會席捲河洛平原,直接影響到帝都洛陽的安危。而洛陽有一個最爲顯著的特徵,那就是黃河、洛水、伊水、瀍水、澗水組成的‘五水繞洛城’,五水本身就水量大,每到夏秋便會河水暴漲,起不到分黃河洪水的作用,陝縣若是決堤,河水不單沖田毀屋,還會谷水、洛水水位上升,要是不加以控制,便會造成五水齊澇的現象,使洛陽處於相當危險的處境,因此,洛河防洪重在陝縣。”
“黃河下游是從滎陽桃花峪到入海口,全長一千五百餘里,這一段
河道坡降小、水勢平緩。加之河道寬淺散亂,泥沙淤積嚴重,河牀逐漸升高,兩岸大堤斷斷續續,殘破不齊,若是某處決堤,後果不堪設想。”
“陝縣河堤守得住嗎?”默默聆聽的楊侗見他說得差不多了,便問了一句。
衆臣這才發現皇帝到來,紛紛回身行禮,“參見聖上。”
“免禮!”楊侗揮了揮手,示意韋雲起回答自己的問題。
“聖上,我大隋重新定都洛陽之後,便對河南郡的基礎設施大力修繕,陝縣河堤是重中之重,經過工部重新設計,從而形成了最完整的防洪、排沙工程,此堤自北向南,分爲四個部分,靠河牀的低矮長堤名爲縷堤,縷堤束水、收縮河牀,增強河水衝沙能力,但修築縷堤,會使河道縮窄,每遇大洪水,時常發生漫溢,因而在縷堤之後復築類似於河道的月堤,河水暴漲之時,水流會進入月堤東流;月堤之後是一片夯實成灘塗的格堤,寬達三裡;格堤之後則是傾斜朝下的遙堤,此堤高出了史載最高水位兩丈,它的作用是增加河道的蓄泄能力,有利宣泄洪峰流量;這種由四堤部分的大堤雖然浪費了大量的土地,但是在非汛期時,遙堤跟河道之間的縷堤、月堤、格堤長滿牧草,可以起到放牧的作用。”
“這種長堤修到哪裡了?”
“回聖上,自崤山餘脈修到了北邙之間,之後的天然河堤,是沿黃河南岸綿延至滎陽的北邙山,有人爲、天然河堤相連,河洛平原將不受黃河之洪荼毒。”
楊侗走到沙盤旁邊,目光看向沙盤上的黃河流域,發現黃河兩岸都堆砌起了新式大堤,“說一說這種長堤。”
“喏。”韋雲起行了一禮,繼續說道:“對於治理黃河,工部現在有一種比較成熟的方案,那就是在南北兩岸各修一道大堤至海,這種新的南北大堤含有‘束河攻沙’和‘寬河固堤’兩種理念。其中‘束河攻沙’是通過兩岸大堤穩定河槽、縮窄河道,增大水流流速,提高水流衝沙能力,利用水力刷深河槽,避免泥沙淤積、河牀擡升。與‘束河攻沙’對應的‘寬河固堤’則是通過兩岸大堤之間的廣闊灘區,減輕洪水對堤防的壓力、防止洪水對堤防沖決,同時利用廣闊灘區滯洪,減輕下游河段壓力。能使遊蕩不定的河道固定下來,免得它動不動就改道。”
“‘束河攻沙’在枯水時節起到束水攻沙、蓄流通航作用;‘寬河固堤’在豐水時節起到防洪分流、固定河道的作用。所以兩者是一種同時施工,且不相矛盾的工程。”
楊侗又見匯入黃河的支流、沿岸碼頭、港口也堆砌了新式大堤,便說道:“滎陽到入海口,全力一千五百餘里,兩岸便是三千餘里,若是港口、碼頭,以及匯入黃河支流兩岸也各修幾十裡,新堤少說也有四千餘里了。”
“正是!”
“這工程量可不小啊。”
“聖上!當初王景受命整修汴渠。也就是今天的通濟渠,他發現黃河河道遊離不定,時常改道,引水口控制不好,使進入汴渠的水量過多,導致汴渠大堤也有潰決危險。於是他先修築從滎陽板渚到入海口的黃河河堤,然後才着手整修汴渠,全部工程使用民夫數十萬人,耗時一年之久、耗資百多億錢。如今我們少了通濟渠,卻多出北岸大堤,工程長度與他相差不大。只不過新式大堤的工程量要比他多出了四五倍左右,我們若是用上數量相同的民夫,用時應該要五六年,耗資…自然也在五百多億錢。不過……”韋雲起嘿嘿一笑:“不過奴隸、戰犯無酬勞,只供吃喝,所以耗資應該也跟他差不多。”
楊侗會意一笑:“聽韋僕射的意思,是打算修這黃河大堤了?”
“當然啊!”韋雲起說道:“從史料記載來看,王景築堤後的黃河經歷六七百年都沒有發生過大改道,決溢次數不多,而我們這種縷、月、格、遙四堤組成的新堤,防洪能力比王景大堤強了不止數倍;一旦修成,至少可使黃河兩岸黎民受惠千秋。”
楊侗皺眉道:“韋僕射可別忘了,我們還有引洛入汴、引黃入淮工程呢。”
韋雲起拱手道:“聖上,引洛入汴自然要修,而且越快越好;至於東部地區的‘引黃入淮’工程,微臣認爲可修可不修。”
韋雲起的話幾乎代表了大部分朝臣的想法,楊恭仁聽到這話,施禮道:“開鑿運河本意很好,但如今已有永濟渠、通濟渠、刊溝、江南河’溝通南北,東部那一條的確可修可不修;如果‘遼東—餘杭’之間的物資實在着急走來北往,大可沿海行走好了。即便真的要修,那也應該分個輕重緩急,先把黃河大堤修好了再說。”
“聖上,臣附議!”皇甫無逸施禮道:“新運河涉及到河口排沙、河岸灌溉、湖泊蓄水、河道水閘、河牀架橋等等問題,所有這些,若不詳加考證,貿然動工,必將是條讓人又愛又恨的惱人工程,等圖紙完善,想必已是年後之事;與之相對,黃河大堤既是迫於眉睫,又簡單明瞭。而且修成之後,兩岸遙堤則又成了貫穿東西的兩條官道。”
“皇甫納言所言極是!”李景接道:“與那條東部運河相比,每到雨季都弄得朝野上下膽戰心驚黃河纔是當務之急、重中之重。”
“臣附議”
“臣附議”
餘者大臣也一一站出,去年司天監一句“必有大水”,讓朝野上下從年底緊張至今,若是有這‘束河攻沙’和‘寬河固堤’並存的大堤在,哪用緊張兮兮這麼久?而且如今已經很明顯,袁熙要動了。
“既然大家都認同,那就先修黃河大堤好了。”楊侗在對敵人、對世家霸道,但在治國方面,向來是聽從大家的合理建議,眼前大家都說黃河爲重,一下子便從善如流了。
其實楊侗此時想得更多的是對外發起戰爭,從戰場上抓大量俘虜來當勞力;如今由於暴雨的緣故,南方的幾大軍團暫時不宜大動干戈,但以秦瓊爲首的第三軍、以薛萬淑爲首的第四軍遠在北方,暴雨對他們影響不大,而且南方即便真的出現災情,他們也趕不上、救不了災。與其讓這十萬大軍閒着,倒不如讓他們去草原練兵、抓奴隸。
“聖上英明。”衆臣高唱讚歌。
“聖上!”韋雲起又說道:“‘引洛入汴’全長只有七十餘里,其中一半可以利用廣武澗爲天然河牀;另外一半若是安排太多的人,反而擁擠不堪、礙手礙腳,微臣認爲這項工程只需十五萬即可;剩餘戰犯,以及修好‘九龍朝聖’工程的異族奴隸則可一分爲二,河南、河北各放一部,先在雨季準備土石、水泥等需要物品;到水位下降的秋冬時節,再挖河道、修建縷堤和月堤。而這時期正好處於農閒季節,到時也可以僱傭兩岸百姓參與施工,既能保證工程進度,也使百姓多份收入。”
韋雲起也瞭解當今皇帝和先帝一樣,都是急性子的人,想做什麼事就立即做要,而且要快要好,不過相比之下,眼前這個皇帝聽得進意見,只要你的意見建議合理,他可以放棄自己的主張。
韋雲起的建議也讓楊侗滿意,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考慮,便道:“大堤要修,也可以先修,但不能毫無根據去修,朕認爲有兩點尤其要注意。”
“請聖上明示。”
“首先、‘束河衝沙’的理念非常好,但土質縷堤、月堤、格堤根本經不起大水衝擊、沖刷,若是不將這個問題考慮清楚,日後定要無休無止的維護和修復,需要投入非常大的人力、物力、財力;所以要在修建之前,就要把束水三堤的堅固性考慮到。也就是說,對水泥的需求量,高得嚇人。”
前世在縣城水泥廠旁邊玩大的楊侗,其實知道水泥的主要成分是石灰石、粘土、鐵礦粉,先按比例磨細混合成生料,然後在1500度左右的高爐煅燒成熟料,之後將熟料和石膏一起磨細,纔會成爲水泥。現在難就難搞不出產生1500度高溫的冶煉爐。
“啓稟聖上。”韋雲起拱手道:“工部在飛馬郡燕山餘脈的老圖山發現大片大片的火山,採出火山石後,就地製成水泥,然後通過濡水入海,微臣說的前期準備,就包括製作水泥。”
“那就好!”楊侗又說道:“第二個問題,是‘寬河固堤’會造成廣闊的灘區不能利用,務必要根據水情水勢來設定河道寬窄、河堤高低,若是一概而論,妄自求寬、求高,不僅浪費大量人力物力,也會浪費兩岸的大量土地。”
“微臣明天便讓黃河兩岸的官員每天記錄黃河水勢,堅持到水位下降的秋冬季節。”這時候,房玄齡說話了。
“嗯!”楊侗點了點頭,“第三個問題,也和‘寬河固堤’有關,它所造成的廣闊灘區,遲早要被兩岸百姓偷偷摸摸搞成農作物的田地,這些田地實質上也削弱了‘寬河固堤’的效果,所以大堤要修得傾斜一點,讓人立不住腳最好,如果條件允許,可以適當抹上層水泥。大堤之上也要修建以防護作用的景觀牆,免得有人從上面直接摔到河底。這些也要在政令上加以約束,讓周邊百姓意識到大堤的重要性,形成相互監督的良好習慣,免得有人貪一時小利,壞了所有人安全大堤、生命大堤。”
“喏。”
大事既已敲定,業已無須贅言,具體實施細節自有工部一一完善,到時候,大家只需看到了一個施工方案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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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此事,大家便喝茶閒聊了起來,可是到了天剛矇矇亮的時候,便見楊沁芳腳步匆匆的闖了進來。
楊沁芳現已接管部分軍情要務,在這暴雨不斷的關鍵當口,也是異常忙碌。她見到楊侗也在,立即快步上前,將一封奏疏遞給楊侗,惶聲道:“聖上,滎陽連夜送來八百里加急水情,因雨勢太大、河水暴漲,滎陽桃花浦的水位,即將到達大業七年那場水災的水位線,即便有通濟渠、濟水分走一部洪流,亦不能疏導多少。若是雨勢水勢持續加大,下游就會外溢,若是長期浸泡,搞不好還有決堤危險。”
聽到這話,君臣衆人羣相聳動,駭然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