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宮御苑,楊侗踏步上岸,楊沁芳像個低眉順眼的小妻子跟在他的身後,抿着小嘴兒,紅着臉,羞羞答答地低下頭,含羞帶笑的嫵媚羞態令人怦然心動。
羅士信略顯意外地瞟了這隻母老虎一眼,隨即露出一絲瞭然的笑意,這才目注楊侗,行禮道:“參見聖上。”
“免禮!”楊侗率先向千秋殿方向走去,邊走邊問:“李尚書怎麼會敗了呢?”
李靖、杜伏威爲首的第十軍兵力計有六萬,是從幾十萬精兵、郡兵、民兵之中挑選出來的精悍之士,選拔要求之高,不弱於驍果軍,而且每一人都有作戰經驗,經過大半年的訓練,作戰能力或許不如另外九個軍團,但絕不弱於李世民最精銳的士兵。
與第十軍對峙的唐軍,是巴東都督府,在援軍未至之時,人數只有兩萬,武器裝備、訓練力度高強、單兵素質、士氣和作戰意志根本就沒有資格和隋軍相提並論;而從主帥方面上說,大隋這邊是李靖和杜伏威、段德操,三人之下是史勁、闞棱、周孝節等水陸大將,反觀唐軍,主帥是巴東都督府長史高士廉,麾下將領是楊道生、許玄徹、李光度、萬瓚、陳普環等原蕭銑舊將,這些人有那麼強麼?
羅士信介紹道:“聖上,巴東秭歸縣位於長江出口處,地勢險峭、水流湍急,河道、陸路都極爲狹窄,說是易守難攻毫不爲過,所以唐軍在兩岸岩石上鑿孔,系四條大鐵索橫截江面,阻遏我軍戰船西進。唐軍爲了固守峽口,防止我軍破壞攔江鐵索,並在長江兩岸的官道上各設水寨一座,水寨居高臨下,由於這一段長江灘塗密佈,五牙戰艦在這裡不能靈活作戰,若是強行入江,只會成爲唐軍水寨內的投石車活靶子,被砸爛、焚燒是必然的結果,是以李尚書、杜將軍在水戰方面,只能依靠較小的‘黃龍戰船’,但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黃龍戰船雖然靈活自如了一點,可湍急水流也令逆水行舟的黃龍戰船西進速度緩慢,再加上船隻高度遠低於唐軍水寨,是以佔據險要的唐軍以弓弩防禦,水陸配合,令擁有極大兵力優勢第十軍不得寸進;而在陸軍方面,水寨同樣是處於壓制的高度,一寨只需數百士兵,便能將我軍攔到水寨以東,同樣不得寸進。”
“朕明白了。”楊侗沉默有頃,隨即又問道:“然後呢?”
羅士信愣了一下,反問道:“然後?”
“是啊。”
“然後是李尚書、杜將軍、段將軍他們考慮到我軍實戰經驗豐富,制定了夜襲計劃,對唐軍執行了疲兵之計,每天晚上敲鑼打鼓的水陸並進,到了拂曉時分,就退了回來。他們已經搞了十幾天啦。”
“這麼說來,李尚書他們明顯是在進行試探性進攻,並非大舉決戰,我軍即便出現損失,也不會太大。”說到這裡,楊侗惡狠狠地瞪了羅士信一眼:“你這混蛋,還說大敗?弄得朕以爲全軍覆沒了呢。”
“問題是我們打了這麼多年仗,從未敗過,也從未把戰爭打得這麼不痛快,而且以聖上‘不勝則敗’的理論來講,這不是大敗又是什麼?”羅士信嘿嘿一笑,心說:我要不是見您的褲襠頂了個大包,怕您尷尬,這才‘謊報軍情’把你嚇軟麼。
“你說得好有道理,朕竟然無言以對。”楊侗自是不知羅士信的‘好意’,一聽到‘大敗’是這麼一回事,他那顆懸着的心終是放了下來。
這也難怪李靖他們打了十多天時間,卻沒發來戰報;不過此時經羅士信這麼一嚇,下面不但軟了,塞了好幾天的鼻子居然也通了氣。
到了千秋殿,三人一起人後側門進入。
一見就看到楊善會、房玄齡、杜如晦、凌敬、楊綸、謝映登、程咬金站在沙盤之前指指點點,有說有笑,絲毫沒有‘大敗’的凝重氣氛。
入殿一問,才知道今天才收到的鷹信,之前並沒有得到李靖他們的絲毫消息。
大殿之內門窗俱開,但悶熱的晚風吹來,也讓人有些難受,可是右僕射楊善會興致極高,君臣就座之後,他喝了一口冰鎮涼茶,這才說道:“聖上,臣認爲征伐僞唐之戰,我們根本不用擔心,也不可能輸。”
“說說看。”楊侗有些疲倦的說道。雖然感冒不是什麼大病,可也折騰得他很沒精神。
“是!”楊善會行了一禮:“到了今天,僞唐國力孱弱,兵無鬥志,甚至連武器裝備都很緊張,不管李世民如何強勢,但他其實也已失去了跟我們決戰的勇氣。何況,地勢之利還給了他希望。他縱然心有不甘卻也很清楚,選擇防禦爲上的國策,遠比跟我們正面決戰損失要小。如果這還不能讓他甘心防禦的話,‘殺弟殺父’的風聲一傳出去,他就不能不認真考慮了。我們雖然也不願意在隋唐之戰出現重大損失,但我們豁得出去,只要一年稅賦就能把僞唐國力耗幹。而李世民卻不敢拿國破家亡的後果來當賭注,這就是‘勢不如人,不得不認’。據我們的諜者發來的急報來看,自從李世民主政之後,思想也慢慢由激進向保守轉變,一旦成功將我軍御於國門之外,他便會裁減部分軍隊,與民休養。臣以爲在這一方面,李世民比掃地爲兵的李淵做得好,表現得相當穩健從容,並沒因我大隋勢大而草木皆兵,如若驚弓之鳥。”
“的確如此。”楊侗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接下來呢?又有什麼打算?”
楊善會沉聲道:“一個字,就是穩。我們接下來要做的是在軍事上壓制、穩步推進;政治上,我們沒必要把僞唐看得太重,更沒必要傾國之力來關注、來支撐這場戰爭,該治理的繼續治理、該修建的工程繼續修建、該反貪的繼續反貪……,而在輿情上,則對李世民加以攻訐,讓益州百姓知道他‘殺弟殺父’,看清他惡劣的面目,繼而人人唾罵。”
楊侗微微點頭,自白馬倉案件浮出水面以來,大隋這幾個月對內部清洗之狠堪稱是史無前例,一次又一次的反貪風暴,造成了官場人心惶惶,完成這一次行動之後,要穩下來經營內部,各地官倉雖然也要繼續查下去,但不能再刊登到《半月談》了,以免造成更大的波動,現在用強勢手段清洗‘春秋堂’餘孽的的確達到了目的,接下來因勢而定的策略,也需要讓他們適應,所以政治上的穩定,是大隋目前重中之重,更這麼轟轟烈烈的搞,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到這裡,楊侗便說道:“軍、政方面,朕沒意見。但輿情恐怕難以湊效吧?畢竟僞唐打土豪、分田地,博得了益州百姓之心;軍功賞土地也令唐軍歸心、衆志成城。”
楊善會微微一笑:“打土豪分田地、立軍功賞土地確實使僞唐有了寰轉之地,成功紮根於益州。但是,跟李世民有何關係呢?”
“打土豪分田地、立軍功賞土地是李淵定下的國策,確實跟李世民沒有關係。”楊侗恍然大悟,笑着說道:“百姓感念的是李淵,而不是‘殺了’李淵的李世民。”
“正是如此。”
“但是朕不太認同這種說法,對於百姓來說,他們不管皇帝是誰,只要誰能給他們好日子過,他們就擁護誰。李淵固然給了他們田地,但他窮兵黷武也令一些人感到失望和怨恨,而李世民的裁軍之策,正好迎合了百姓之所需。”
楊善會又說道:“話是如此,但李淵在益州窮兵黷武的時間太短,也沒有跟我們打過大仗,對益州並未造成創傷,他到益州之後,給益州百姓營造出了一副蒸蒸日上的虛假繁華,所以多數百姓是擁護李淵的。我們要是在軍事上取得成績,迫使李世民裁軍之策無法執行,那麼窮兵黷武之名,自然要由李世民來扛,百姓開始懷念李淵,當事態到這一步,李世民大失人心,這‘殺弟殺父’的惡劣獸行便會成爲他的致命一擊。”
楊侗呷了一口熱乎乎的茶湯,緩緩地道:“那麼對右僕射對軍事,又怎麼看?畢竟不管是我們不管要收復益州也好,讓僞唐自己崩潰也罷,都需要軍隊取得重大突破。”
楊善會略一沉吟,緩緩地說道:“僞唐雖弱,但爪牙未衰,甚至在人和方面,達到前所未有的頂峰了,臣認爲我們在軍事上順勢而爲即可,既不要過於壓迫,也不能放鬆警惕。關鍵是李世民如今除了我大隋王朝,還有個強大得令他根本不可能戰勝的敵人,所以這時我們要是對上下同心的僞唐猛攻,恐怕不是什麼好主意。”
楊侗問道:“李世民的大敵是什麼?”
楊善會道:“時間。”
“時間?”楊侗有些不解。
“不錯。”楊善會說道:“李淵掃地爲兵,把益州能利用的青壯通通一口帶到了軍隊,而失去這些主要勞力耕種,僞唐朝廷控制的田地雖是增加了,但是今年上半年的收成反而不到去年一半;再用不了多長時間,數目龐大、訓練強度極高的唐軍就會啃光抄家得到的錢糧;李世民怎麼辦?要麼裁軍、要麼加重稅賦,而我軍只需不溫不火的步步推進,那裁軍之策就是一個亡國也實現不了的笑話,所以他只能從勉強解決溫飽的民間弄來糧食。”
聽到這裡,楊侗不禁失笑。這說來說去,還是需要在軍事上打開局面,迫使李世民潰於窮兵黷武,簡而言之,就是耗死他。不過這也符合大隋穩步推進的一慣風格。他笑問道:“對於第十軍的軍事行動,右僕射怎麼看。”
“臣覺得任由他們發揮好了,只要不是大敗,我們就贏了。”楊善會笑着說道:“高士廉鐵索攔江之策,不過是拾陳朝大將呂忠肅之故技罷了,呂忠肅攔不住楊素,高士廉照樣擋不了李靖。”
“朕就說李尚書和高士廉的打法很熟悉,原來是楊素主導的‘歧亭、延洲之戰’也是這麼玩的。楊素正面破不了呂忠肅的水寨、鐵索,便讓大將軍劉仁恩迂迴,攻打陳軍大後方……看樣子,李尚書也要派人當劉仁恩大將軍了。”
“蘇定方將軍爲首的北鎮軍,不就是麼?”
“對對對!”楊侗豁然大笑:“這一仗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