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高照,穿過厚密的樹葉間隙,惱人的蟬鳴聲裡,揹着柴禾的樵夫看到兩人一驢沿着山道上來,眯起眼睛看了一陣,咧嘴笑了起來。
“原來是陸先生,還有道長,你們上山這是幹啥來了?”
緊挨陸家村和北村一帶,多是本地的村民上山打柴,互相熟識,何況陸良生在這片地方很少不被人知曉,自然是認得的。
“過來看看山水。”
陸良生瞧了樵夫相貌,該是北村的人,抖了一下寬袖,隨意拱了拱手,“老人家,我記得這山裡好像有一處小瀑,可還在附近?”
“有的有的,老朽剛從那邊經過。”
那樵夫側過身指去來時的路,或許擔心怠慢了面前這位曾經的貢士老爺,想幫忙去前面帶路,陸良生笑着勸阻,微不可察的動作裡,袍袖在老人身上輕拂,給他施了一個小法術,小山途中不被蔓藤樹樁給絆倒。
目送樵夫揹着三捆柴慢悠悠哼着山歌離開,陸良生這才拉上老驢和道人繼續望前走。
這處山是整個棲霞山的分支細脈,也有一個別名叫小泉山,所佔不過幾裡之地,卻如人的一條手臂,由南向東揮出來,山下就是通往陸家村的唯一道路。
嘩嘩~~
茂密林葉撫響,陸良生慢悠悠拉着老驢走過地上的光斑,道人跟在後面,不時從羅盤上擡起臉來,朝四周觀望。
“此山有迴旋之時,招雨露,難怪你們陸家村雖然只有一條小河,土地卻這般肥沃,幸虧也是連着棲霞山,若是單獨一處,那就是墳頭山正對你們……”
道人滿嘴跑馬時,耳中知了聲裡,隱隱有水聲傳來,前方陸良生放開繮繩,拍拍老驢腦袋,讓它自個兒到附近溜達。
轉過頭,嘩嘩水聲那邊,一條小瀑布正順着山壁墜進下方的水潭,激起一圈圈漣漪推到灘邊。
“就是這裡了。”
陸良生感嘆一聲,小時候曾跟村裡的小夥伴來過這裡玩水,後來被母親知曉狠狠揍了一頓,陸老石來勸,結果連同一起被收拾,跪在堂屋祖宗靈位前。
此時憶起來,多有些好笑。
不過,現在以修道者的身份再看去這處瀑布,水色清澈,蘊有靈光,雖然薄弱,但連接山勢地脈,與棲霞主山勾連一起,靈氣循環而不斷。
‘難怪那些江湖俠客之士,喜歡這種地方閉關勤練個四五年,甚至更久,這種微薄靈氣對他們來說,不僅是功力上日有進步,對明心頓悟也有極大的幫助。’
望着飛流而下的瀑布微微有些出神,視野間,道人伸手在他面前來回揮了幾下。
“嗨,陸大先生快醒醒!”
“呵…..想起兒時一些記憶,想的入神了。”
陸良生絲毫不掩飾尷尬,輕笑着將畫卷取出,林間偶爾傳來野獸踩響落葉的聲音,就算是大蟲一類,書生也不用理會。
走去不遠一顆石頭上,將畫卷鋪開時,另一邊的道人腳步連踏,踩出奇怪的步子,每到預期的地方就停下來,撿來一塊石頭,在上面用硃砂畫出符籙,擺在腳下所站的位置。
一共七處,做完後,飛身跳上崖壁,黃布口袋裡翻出一把法器小刀,在上面呯呯雕琢,石屑簌簌往下落。
不遠,也在忙活的陸良生肩頭,蛤蟆道人順着他手臂下來,踩着腳蹼搖晃走去潭邊,看着清澈見底的潭水,坐到石頭上,頗爲愜意的閉上蟾眼,享受陽光斑駁、清水流淌的閒暇時刻。
老夫這是越來越喜歡這種生活了。
……感覺就算被戲弄、怒罵也不會再生氣。
愜意的想法裡,蟾嘴向着陽光忍不住勾出大大的弧度,呈出祥和的笑。
沙沙~~
林子響動,一頭野豬鑽出灌木,小心翼翼看了眼那邊白衣藍袍的身影,哼哧哼哧蠕動長鼻,邁開小蹄走去潭邊喝了一口,然後,陡然躍了起來。
享受陽光暖意的蛤蟆道人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
一道黑影嘭的躍入水潭,譁——
水花濺開,坐在石頭上張開口的蛤蟆,淋了一臉,新穿的雲紋短褂瞬間溼透,一灘水漬裡,蟾眼睜開,盯着水面冒出哼哧哼哧的豬頭,兩腮鼓脹起來,背後密密麻麻的疙瘩綻出烏紫。
感受到妖氣,那野豬頓時一個激靈,游上潭邊,撒開蹄子就跑,衝開一簇灌木,還回過頭朝這邊狂奔的蛤蟆哼叫幾聲。
豬頭回正的一瞬,眸底映入的悠閒甩着尾巴的驢臀。
哼?
豬叫哼出,前蹄頓時往地上一剎。
呯——
還是直接撞了上去!
…….
嘩嘩——
水流衝擊潭面,崖壁上的道人收刀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朝那邊早已準備的書生喊了一聲。
“老陸,剩下的靠你了。”
平石前,書生一手挽着寬袖,一手執筆運着法力輕描淡寫般在畫卷上留下‘乾坤’二字,聽到道人的話語,陸良生拿起那幅戰爭畫卷,風吹過林間,嘩的一聲,將它拋上了半空,袖中,二指一併一揮。
“去!”
畫卷彷如一條魚,在半空遊動,穿過樹枝下方,飛去瀑布,眨眼沒入水簾後面,貼在山壁上。
“畫據爲陣,筆下落陰陽,乾坤借法——”
林間清風徐徐,猛然間忽地風勢劇烈,四周枝葉、草叢狂搖,卷的書生、道人身上袍服獵獵作響,兩人視線裡,山靈之氣、水靈之氣,抽絲剝繭般從四周牽引而來,鑽入瀑布後面貼着山壁的畫卷上。
“成了?”道人收起羅盤問道。
“還差三幅,還能成陣,你說是吧師父?”
陸良生偏過頭,水潭邊哪裡有蛤蟆道人的身影,道人也喊了句:“老蛤蟆”時,忽然一股血腥味飄來。
拂來的風裡,前方草叢窸窸窣窣的響動,陸良生和道人目光凝實,快步過去將草叢唰的一下扒開。
露出的是,燃燒的篝火,一隻開膛破肚的野豬串在木棍上烤的滴油,蛤蟆道人正坐在一旁,微張着嘴,粘稠的口水嘩啦啦的往下淌。
見到,徒弟和道人,哧溜將口水吸了回去,目光嚴肅的望去:“何事?”
“沒事……”陸良生嘴角抽抽。
蛤蟆哼了一聲環抱雙蹼轉回來,挑起小短褂在火邊烘烤。
“沒事就過來一起吃午飯了,哼,一個小野豬也敢在老夫面前賣弄。”
老驢嚼着青草,擡起頭來看了眼蛤蟆,類似‘呸’的噴了口粗氣,繼續埋下腦袋,甩着禿尾巴悠閒的啃食。
“你這老驢……掃老夫面子……”
火光搖晃,一旁的蛤蟆道人看着那邊老驢,額頭青筋都鼓了起來,然後哼的偏去一邊。
陸良生在旁邊坐下,一塊片下的肉遞了過去,笑道:“師父神仙中人,器宇軒昂震天威,就不要生氣了。”
“誰跟一頭老驢生氣?”
蛤蟆道人被徒弟一通說,也覺得確實如此,心裡頓時舒坦了不少,揮蹼。
“趕緊吃飯,這是爲師親手烤的,吃不完帶回去。”
吃完這頓油膩的午飯,孫迎仙整個人都膩的發抖,吃了好幾顆樹上果子纔好轉不少,之後,跟陸良生又去了三個山頭,一口氣將剩下的法陣全都置下。
從高處看,隱隱從棲霞山中脈、小泉山、棲霞後山葛頭嶺.....連成一個大圓,將陸家村圍在了中間。
天光傾斜,黃昏灑下一片彤紅,白衣藍袍風裡撫動,陸良生站在老松下恩師墓前,望去山間,不久,紅憐來叫他吃飯,一人一鬼說笑着走回,村裡。
山間雲海翻涌,有着看着常人無法看見的靈氣緩緩流轉,大陣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