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在庭院沙沙的輕響,對面的窗櫺沒有燈火照出。
掉了漆色的牀榻上,被褥翻動,李金花輾轉反側睡不着,滿腦子都是白天時候,二牛家喜事的畫面。
陸老石迷迷糊糊被她吵醒,側過身來:“不睡覺,你想幹什麼?!”
“老孃睡不着。”
婦人索性坐起來,披上一件單衣點上油燈,靠在牀頭,伸手去推丈夫:“你也起來,別睡了。”
“好好的還沒讓人睡了,你這女人三天不打……”
陸老石嘀嘀咕咕的爬起來,與妻子視線接觸,連忙改口,光着膀子靠去牀頭。
“啥事讓你睡不着。”
“還不是良生的事。”
婦人拉扯被子蓋住胸口,手比劃了一下:“.…..二牛那媳婦身大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養的。”
“唉,跟咱良生有啥關係?”
陸老石也扯了扯被子,剛往下縮了一點,就被旁邊妻子拿手打了一下,李金花偏頭瞪過去。
“二牛比咱良生小啊,吃完喜宴,你是沒瞧見被那些個親戚圍着問良生啥時候成親,啥時候家裡添丁。”
“咱家裡孩子多的是,小明月你不是天天逗來逗去的?”
щщщ ★ttka n ★CO
婦人翻了翻白眼,看着牆壁兩人的影子倒映在上面,猶豫了片刻才擠出一聲。
“那也不是親的啊。”
聽到這句,陸老石抿了抿嘴,他溫吞的性子也接不上,嘆了口氣,伸手將被子給妻子拉上去一點,拍拍她手背。
“良生大了,他有自己想法,別沒事瞎想。”
“那你老陸家就等着斷根兒吧。”
說着,婦人從牀上起來,榻上陸老石擡了擡身:“你幹嘛去?”
“上茅房!”
吱嘎一聲,拉開房門走過檐下,她沒注意到的院外,黑色裡,一道倩影遊移飄遠,聶紅憐低垂着臉,身形飄忽飛去村西的棲霞山,腦海中徘徊迴響的是屋裡之前老兩口的話。
上了斷崖,看到那方茅廬亮起燈火,映着公子和蛤蟆師父的影子剪在窗櫺,臉上擠出笑容,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內,蛤蟆道人兩條腿伸直,抱着碗坐在書桌上,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着飯菜,嘴裡包着飯,兩腮鼓鼓囊囊的與牀沿那邊的徒弟說着話。
“差點餓死爲師了,你進門也怎麼看看。”
陸良生整理好被褥,回頭笑道:“我也不知師父靠着門邊,對了,師父跑去那邊做什麼?”
“修葫蘆!”蛤蟆擡起蹼頭指去一旁擺着的紫金黑紋葫蘆,在上面拍了拍。
“此法寶可是爲師本命神通,加上先天至寶所煉化而成,可吃…..吞天下萬物,要不是爲師妖丹破損,那日的普渡慈航……”
書架上,月朧劍鏘的彈出一截,蛤蟆道人瞥了它一眼:“沒說你!”
‘咔’的一聲,月朧劍又縮回去。
書桌上,捏着筷子的蛤蟆繼續說道:“.…..豈會那邊捶它?直接用葫蘆就將它收進裡面,化作濃水。”
自從見識那夜師父化作巨妖將那蜈蚣精按在地上捶,陸良生對曾經以爲吹噓的話,現在選擇的相信了。
“師父本命神通就是吃?那這葫蘆又是什麼來歷?”
“是吞!!!”
蛤蟆道人抱着碗,揚了揚筷子糾正徒弟,仰起蟾臉說道:“說起這葫蘆,那可是師父當年被追……遊覽名山大川時,在崑崙山上,發現的一株靈藤,這葫蘆就結上面,旁邊還有一枝,可惜空蕩蕩的,應該被人先摘了去,否則也能湊成一對,頗有些可惜,要是爲師早些時候過去就好了。”
塗抹橫飛中,房門吱嘎輕響,蛤蟆道人的聲音停下來的同時,紅憐走了進來,見到蛤蟆道人抱碗看來,臉上露出微笑。
“蛤蟆師父,你嘴上還有飯粒。”
目光隨後投去牀沿的陸良生,微微福了福禮,“公子。”帶着微笑,一轉身褪去畫皮,拂袖鑽去了畫裡。
令得一人一蛤蟆面面相覷,也不知發生她怎麼了。
“女人就是這麼麻煩,良生莫要放心上。”
蛤蟆道人放下碗,起身跳下書桌,蹬着兩條小短腿攀爬上牀沿,“爲師可是過來人,來來來,我們繼續說剛纔的話……”
“見獵心喜啊,於是爲師就把它摘下來,帶回岐山洞府…….”
“就那麼放着也不對,想了半年,忽然有天往裡面塞丹藥的時候,想到一個主意……”
“良生,你猜怎麼着……爲師最後將它與本命神通合二爲一,煉在了一起,遇神殺神,遇佛殺……”
絮絮叨叨的聲音裡,陸良生笑着傾聽師父說起的往事,視線時不時瞟去牆壁上的畫卷,看得出剛纔紅憐進屋時的表情,也不知遇到了什麼事。
豆大的燈火搖晃,照亮窗櫺,蛤蟆道人喋喋不休的話語聲裡,遠去的大山之外,少年天子站在城牆,望去北面江河的夜空,燒出一片彤紅。
陳靖捏緊拳頭死死壓在牆垛,咬緊牙關,一旁還有快馬送來的戰報。
‘怎麼可能……我陳朝軍隊就這麼不堪?’
他目光無法觸及的江河之上,濤濤翻滾的江面染成赤紅,延綿的船隻排在河上熊熊燃燒,巨大火光照亮兩岸,下了五牙大船的隋朝士卒,腳步飛快跑在河灘,在將領率隊下往高地衝去,與堅守的南陳士兵撞在一起。
“殺——”
歇斯底里的嘶吼,一道道防線與殘缺的屍首一起撕開,衝殺沸騰一片,身形魁梧的韓擒虎領着麾下兵馬不斷向前推進,趕來增援的陳朝士卒,不多時崩潰四散。
江岸沿線的防禦被攻破,烽火燃起傳訊,更多的陳朝軍隊增援而來,然而,來之前,越來越多的隋軍上岸,密密麻麻的軍隊開始黑暗裡延伸,推出一條血路。
整個江河防線的陳朝軍隊也不斷趕來、崩潰、後退、整隊,再迎上去,隨着夜色深邃,腳下的地面漸漸鮮血滲透,朝着京城天治迅速吞食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