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升日雲間,蒼樹成林,枝葉一片片在風裡輕輕搖曳。
斑駁落去的樹梢,花斑麻雀抖開羽毛,從枝頭躍起,展開翅膀飛入陽光,頃刻,一枚石子打來,打着旋兒墜去地面。
道人挎着黃布口袋跑來,撿起麻雀與兜裡幾隻一起,蹲去路旁,施了火符將鳥毛燙去,不遠,聽到銅鈴聲由遠而近,這纔將這幾隻鳥收起。
“跟着本道,可餓不着你們,前面好像有處水潭,再弄兩條魚上來!”
過來的老驢抖動長耳,後面搖晃的書架內,蛤蟆道人推開小門,探出腦袋。
“兩條不夠,多釣幾條。”
“知道了,知道了。”孫迎仙收了布袋,草叢裡蹭了蹭手,興奮的跑去前方,轉眼就消失在林道盡頭。
叮叮噹噹脖鈴聲裡,老驢後面,陸良生捧着兩本《山海圖志》邊走邊看,一路過懷義州轉道向北,也沒碰上什麼古怪稀奇的事,倒是處處可見百姓安居樂業、城池興盛,看得出將來幾年,陳朝完全收復,百姓生活該是不會太差。
楊堅到底是個好皇帝,祈火教一事過後,抽空過去看看,若是可能,繪出一幅盛事畫卷給他,不知道能否給這隋朝平添一份氣運。
邊看書冊、邊走路,心裡還想着別的事,腳下林間泥路饒是崎嶇,也沒讓他磕絆一下,想着長安那邊時,一根狗尾巴草從旁邊伸來,女子笑嘻嘻的聲音裡,在陸良生臉側逗來逗去。
正是化作人形的樹妖,摘去面紗,容貌精緻美豔,不過樹是無性,有時這樹妖也會作怪,變成男子的模樣,一次,道人想上去套近,哪知這樹妖轉過頭來,是燕赤霞的臉,嚇得接連兩天鬱鬱寡歡,到的出了懷義州地界,纔有所轉好。
陸良生取過逗來的狗尾巴草,輕敲去笑嘻嘻的俏臉額頭:“爲何那兩隻狐妖,要稱呼你姥姥?”
“因爲.....老啊,就像這樣!”
幾歲孩童般的神智,讓這千年樹妖頗爲開朗,雙手一遮面容,再拉開,變成蒼老的婦人,連帶一頭烏黑高盤的頭髮,也都變得全白。
窈窕的身子微弓,倒是真有一番老態龍鍾的模樣。
“老妖,是不是很厲害啊?我看有些從蘭若寺過去的人,就很兇,把其他人給嚇住,所以我在她們面前就很兇,不過,在老妖面前就不會。”
陸良生將那狗尾巴草還給她:“爲什麼不會?”
黑裙樹妖舞着那根草,歡快小跑去前面,裙襬灑開,臉轉過來笑得嫵媚,語氣卻有一絲頑皮。
“因爲你是老妖啊,我記得你!好像認識了好久好久的。”
陽光裡,老驢啃着青草悠閒的在前面走,一人一妖說笑跟在後面,書架裡,蛤蟆道人架着腿,坐在門邊,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繩子,敲了幾下菸頭,重新點燃,愜意的靠去背後橫放的葫蘆,嗒去一口,亮着圓鼓鼓的肚皮,吐出煙霧。
‘老夫感覺......再這樣下去,快不知進取了啊......當年可是直逼妖王的啊,呱......’
“再抽一口。”
想着時,忍不住又嗒去一口,前面忽然傳來道人的聲音。
“中午就在這方吃飯!”
陸良生停下話語,帶着樹妖一晃,來到老驢前面,牽過繮繩走出兩側樹林,視野變得開闊,幾座蔥鬱小峰立在遠方,過去的方向一塊隆起的地勢形成兩半高低,有山泉潺潺流去下方五六丈的水潭,水面飄着樹葉,走近了看深綠不見底。
放了繮繩,取過書架的鍋碗,陸良生讓老驢自個兒去周圍玩,看到那邊折斷樹枝,正給上面系細線的道人,不由笑道:
“何必那麼麻煩。”
“那你有什麼辦法,畫畫?”
道人看到書生展開一張空白畫軸,便將手裡的樹枝丟去地上,拍了拍灰塵走過去:“你這更麻煩,要不是本道不想破壞此處風景,幾記掌心雷下去,還釣什麼魚啊,魚姥姥都給你弄上來。”
“也知曉此處風景甚佳,正好垂釣也攀附風雅了嘛。”
陸良生笑着邊說,手上筆尖沾了沾墨汁落去畫卷上,樹妖也忍不住探過頭來。
只見,潔白紙面,青墨隨筆尖遊走,拉出一條長墨,陸良生挽開握筆的手腕寬袖,輕輕抖動,墨汁點綴出幾道環節,墨竹竿有了雛形。
手腕少擡,筆尖只留絲毫在上面,蜿蜿蜒蜒勾出一條魚線,隨手又是在線末勾勒,魚鉤成型。
陸良生擱下毛筆,袖口往上一拂,伸手從上面一抓,墨色的竹竿連着魚線魚鉤神奇的從畫裡託了出來,而畫上又變得空白。
道人連忙在紙上摸了摸,眸底透出驚駭。
“你到元嬰,能畫虛爲實了?”
“只能化一些小物,死物。”陸良生揮了揮魚竿,能感受到上面有他法力凝聚爲實,“好比這魚竿、或一些桌椅小凳。”
看到道人目光灼灼望來,頓時明白對方想說什麼,揮手將他臉推開,走去潭邊,拂去一塊石上灰塵,幻出魚餌掛去鉤上。
“想都別想,畫一個美人,那也沒靈魂。”
“不夠意思。”道人嘟囔了一聲,走去升火架鍋。
樹妖笑嘻嘻的湊過去,蹲在一旁,“那我變給你看吧。”
聽到這話,孫迎仙急忙閃去一邊,埋下臉,心有餘悸的連連擺手。
“還是算了,萬一你要是突然變成廟裡的菩薩、神佛什麼的,本道怕會被雷劈死......”
不多時,炊煙裊繞升起,樹妖懼火,也就不跟道人多說,跑去找老驢。
陽光傾灑,照拂這片安靜老林、深潭,陸良生持着魚竿扯上一尾小魚,拋去後面升火煮飯的道人時,隱隱聽到地勢高處林子有聲音響起,像是有人在唱歌。
“......邁過山坎,有那村,未過門的婆娘望天邊........盼着阿哥夜半爬牆來......”
有些葷氣的山歌隨着林間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走到這邊,一個揹着幾捆柴的老叟停下聲音,看到下邊水潭邊,一襲杏紋白衣袍的青年在釣魚,臉上表情愣了一下,直到那邊的青年朝他笑起來拱手施禮。
那書生笑容溫和,又謙和有禮,老叟連忙學着對方的禮數拱手還禮。
北面人口稠密,山中有民居也屬正常,陸良生將魚竿插去石頭縫裡,走上高處。
“老人家,正好我等路過此地升火煮飯,沒什麼柴禾,不妨將你背上幾捆賣一捆給我如何?”
看到遞來幾枚銅錢,老叟猶豫了一下,還是矮下身子,將捆好的柴禾取下一捆放到地上。
“不夠的話,這位公子再拿一捆。”
“夠了夠了。”
將銅錢遞給這老漢,陸良生與他攀談幾句,順道問了一下地方,又問了賀靈州該走哪條道近之類的。
這邊攀談中,水潭裡‘啵’的輕響,漂浮的魚線陡然向下一拉,繃緊起來。
在書架打着哈欠,曬着太陽的蛤蟆道人瞥去一眼,就見魚竿在石縫裡要左右搖晃,見徒弟與一個老叟還在說話,嘟嘟囔囔的起來,吧嗒吧嗒踩着蛙蹼走了過去。
“唉,釣個魚都釣不好,還得由老夫親自來。”
蛙蹼合抱去魚竿,連接水裡的魚線四下游移,猛地一沉,蛤蟆道人剛抱着魚竿,就覺一股猛力拉扯,瞪大眼眶,短小的身形與魚竿一起嘭的栽去潭裡。
聽到聲音道人偏過頭來,平行的視線又什麼都看不見。
“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老蛤蟆?”
書架旁,沒聲音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