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宜人,透過樹隙的斑駁間,陸良生看着蟬蟲破土而出爬上樹軀的同時,府衙側院,處理公務的一排廂房,差役往來過去,一間闔上的房間裡,身形微胖的知府親手斟上茶水,小心捧着端去對面桌上。
“老先生,請用茶。”
“嗯,放那裡吧。”王半瞎撫了撫鬚髯,笑道:“府尊無需多禮,救人一途,本就是我等修道中人之事,那惡鬼懷怨而亡,可惜不能當即斬他,拖的日久,必然道行大漲,府尊也有性命之憂。”
“老先生,本府也是最近才知曉。”
那知府放下茶盞,望了眼緊閉的門窗,一改之前神色,有些着急的按着案桌。
“前兩日,還找了一個遊方道人,會些捉鬼除妖的道法,他說是輕而易舉之......”
“哦?”
王半瞎心裡咯噔猛跳了一下,不過臉上表情未變,伸手掐指盤算,心裡卻是道:娘耶,這麼還有這一處,那李益書豈不是要被遊方道人給收了?
.....得告知師父才行。
惺惺作態之人,他在富水縣也算閱人無數,這知府作態,就算不說出來,幾乎已經承認殺人之事。
半瞎想了想,停下掐算的指頭,呵呵輕笑兩聲。
“輕而易舉?老朽夜觀天象,昨日這堰城上方,有星辰搖搖欲墜,那鬼豈能代星辰乎?必是總要之人,那麼,知府覺得搖搖欲墜之星辰所代何人?”
這.....
知府捏緊手,死死壓着桌面,牙關緊咬,忽然,走到桌外,朝着老頭兒就是躬身一拜。
“還請老先生救我。”
“呵呵,好說好說,拿筆墨來。”
王半瞎接過筆墨,眼睛直直看着牆壁,手握着毛筆在紙張上隨意圖圖畫畫一個看不出什麼來的敕字。
“你將它揣身上,老朽晚些時候再過來。”
說完,起身就朝外走,那知府看了看手中鬼畫符般的紙張,連忙追上去:“老先生,這東西管用嗎?不如你留在府中如何,要準備什麼法事的東西,本府着人去張羅。”
“哼哼。”
王半瞎拉開門扇,走到外頭,蒼目半闔微微側過臉:“老朽所用之物,爾等尋不得。”
拄着柺杖,腳步輕快好似不是老人一般,眨眼拐過側院的拱門,一顆樟樹晃了一下,便聽不到聲響了。
知府捧着那張‘符紙’嘆了聲:“高人啊。”便收斂神色,挺直脊樑負手回到房裡,遠去的背後,樟樹還在搖晃。
拐過拱門往左,王半瞎蹲在地上揉着額頭,不敢發出聲音,感覺到周圍沒人,才擠出丁點‘嘶’的痛呼,一邊揉着,一邊出了院門,從衙役手裡接過繮繩,牽着老驢循着師父的氣機,來到街口,感覺到街邊負手而立的身影。
連忙上前,拱手:“師父。”
“怎麼樣了?”
“那知府做賊心虛,表裡不一。”
陸良生抿了抿嘴脣,不再說話,從半瞎手裡接過繮繩,像是漫無目的走在街上,看着周圍擾擾嚷嚷來往的行人。
“陸公子!”
一聲熟悉的聲音在街側酒肆上方傳來,王半瞎輕聲喚道:“師父,有人叫你。”
走在前面想事情的書生,停下腳步,擡頭望去那方,酒肆二樓柵欄邊,左正陽靠坐那裡,提着一個酒壺,朝他揮了揮。
酒肆門邊的夥計連忙迎上過來的書生,嫺熟的接過對方手中繮繩,朝裡吆喝。
“兩位客官裡面請,要喝點什麼?”
“有座了。”
陸良生指了指樓上,謝過那夥計,帶着王半瞎上了二樓,樓上,還有幾桌賓客,江湖人打扮,兵器放在桌腳,或沉默、或警惕的看來,見是一個書生和一個老頭,身上感受不到什麼武功修爲,舉着杯盞露出一絲獰笑。
“千衛不是比鬥嗎?”
陸良生接過遞來的酒杯,坐到對面抿了一口,對於周圍不懷好意的目光並不在意的問了句。
“怎的在此處喝酒。”
左正陽提着細頸酒壺灌了一口,目光掃過周圍幾桌,笑了起來:“今日就是初四。”
這話令得書生愣了一下,這纔想起自己在萬和縣待了數日,耽擱了去青城山的事,這邊卻是正好趕上了。
“陸公子的事辦好了?”左正陽放下酒壺,問了一句。
“這倒沒有,不過既然來了,正好也看看千衛與那複姓夏侯的劍客如何比一個高低。”
“好,時辰也差不多了,左某前面帶路!”
兩人飲了一杯,說笑起身,便是一起下了二樓走出酒肆,原先那幾座江湖人,也俱都提起兵器跟上,有的直接越過二人,馭出輕身功夫,攀上樓舍,踩着人家戶的屋頂,飛縱去城中一個空地。
像是去報訊的。
不久,陸良生跟着左正陽來到這邊,空曠的地方,打下八根一丈有餘的木樁,四周站滿了江湖綠林客,叼着草根,負着兵器,與人說笑,見到過來的左正陽,以及陸良生,吐出草根,不免輕笑出聲。
“還帶了一個幫手。”
“是個書生,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也真敢過來。”
“呵呵,真想見到這書生看到血濺出來的表情,別到時候嚇得尿褲子。”
“哈哈哈!”
鬨笑的吵雜間,當中有人朝牽着老驢的陸良生喊了聲。
“回家抱娘去吧,等會兒當心了,別嚇着!”
陸良生像是沒聽到,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那人還想再喊,陡然出口的聲音,只有:“呃呃呃啊啊啊.....”的怪叫,指着喉嚨朝旁邊幾個同伴比劃。
那幾個同伴以爲他在搞怪,更加笑的歡實。
不過,鬨鬧取笑的聲音終究不多,有人還是抱着謹慎的態度,畢竟江湖人,衣袍飄飄,看似柔弱的劍客還是有的,有目光看去書生後面書架懸掛的長劍,像是印證了猜測般,頷首點頭。
“這些江湖草莽,陸公子不用在意,當中有許多人與左某當初一樣,鮮有人知世間修道者。”
“無妨,千衛自去比鬥就是。”
陸良生尋了一處座位坐下,看了眼八根木樁對面,一個戴黑色高帽,眼睛遮掩一隻的方臉漢子,便是不再說話,讓王半瞎取來書架,展開畫卷像是要在這裡作畫。
“陸公子可是要將左某畫的好看一些啊。”
左正陽大笑着取過背後一柄長刀插去地上,單手只提另一把,縱身躍去木樁,一腳呯的踩踏上去,另一隻腿劈開勾去第二根木樁,單手持刀橫跨中間。
“左某一柄刀就夠了。”
擺出這個姿態也是方便自己被畫的英明神武,然而,坐在那方的陸良生磨好墨子,提筆落去紙張上畫開的,是此處府衙的建築。
一筆連環,又勾出陰雲。
“咦,天怎麼陰了?”
明媚日頭,比斗的空曠之地,一朵碩大的陰雲緩緩遮去陽光,形成的巨大陰影將半個城池覆蓋。
遮掩了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