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喊了一聲,頓時周圍一片譁然。
數十道視線望去,村口牌坊下青氣纏繞,泛起了光芒,向下褪去的剎那,露出繩子,一對大紅燈籠高高掛在那裡。
青光閃爍,一條綵綢繞着寫有‘陸家村’三字的門匾一圈朝着兩邊延伸,在牌坊兩側垂下來。緊挨村口的人家屋檐邊緣,紅綢延伸在半空交織,露出了喜慶。
青氣飛旋,飛去籬笆小院,籬笆院牆枯萎的牽牛花一片片的搖晃,慢慢抽出嫩綠,含苞的花朵擡起來,一點點的綻放開,芳香宜人。
院門口,一點一點露出兩幅工整的‘囍’字,院裡忙活的人驚歎裡,一扇扇門窗都映出了喜色。
一時間整個陸家村到小院都浸在喜慶的紅色裡,夜色降下,懸在村中一棟棟房屋檐下的燈籠,一盞接着一盞的亮起燭火,映紅了村道、小院閣樓。
二樓上,有響亮的鼾聲從房裡傳出,孫迎仙側臥在榻上翻來覆去,猛地又坐起來,拿腳蹬了一下亮着肚皮的豬剛鬣,後者撓了撓黝黑大臉,翻了一下身,打呼纔有所收斂。
外面燈籠照出的紅光透過窗櫺進來,落在八字鬍的臉上,道人翻出那幾張黃符,沉默的看了許久,窸窸窣窣一陣,放了回去,隨即起身下牀。
吱嘎一聲打開窗戶,身形唰的一下鑽了出去,不久,桌上的油燈搖曳,閃了一閃,身影又從外面回來,倒去牀上。
孫迎仙雙手枕在腦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櫺外的火紅燭火,一直到窗外天色漸漸轉爲青冥。
哦哦哦.....哦噢喔~~
汪汪!!
雞鳴犬吠聲裡,村裡漸漸人聲喧譁,一連串敲鑼打鼓的響個不停,來到院外。
豬剛鬣從地鋪上坐起來,看着已經在換了身行頭的道人打了一個哈欠,咂咂嘴。
“你倒是起的夠早啊。”
那邊,道人嗯了一聲,從衣櫃裡翻出一身嶄新的深藍色道袍,展開抖了兩下穿去身上。
“這是我師父還在時去山下集市給本道做的,老豬,你看現在穿上是否還合身?”
“嗯嗯。”
豬剛鬣往嘴裡塞了幾個餅子,點點頭,也跟着翻出一件新衣穿上,催促着道人趕緊下去。
“迎親的隊伍都來了,還擱這人臭美的,快跟俺下去,這倒是頭一次見識人間成親。”
一人一妖下了閣樓,走到院中水缸一邊洗漱,一邊朝對面的屋子大喊:“新郎官兒時辰到了!”
屋裡,一夜未睡的陸良生從牀上坐起來,伸手招來掛在衣架上的新浪袍穿上,吹滅桌上的油燈,此時天色還有些昏暗,但並不妨礙看清東西。
推門出去,院裡父母、妹妹早就起來了,升火煮飯,給院子外的陸盼八人,還有一幫村裡大漢端去。
見到陸良生纔出來,不免催促一番。
“都什麼時辰了,還耽擱!”
“總得讓我洗漱完吧。”
陸良生一邊洗臉一邊說道,吐出口中水漬,這才喚來披了大紅花的老驢,原本是找另一匹白馬的,結果剛牽到院裡,就被老驢一蹄給踹的崩尿了。
吖兒哼兒~~
老驢興奮的踏着蹄子,仰着驢頭跑了出來,站到隊伍前頭,提醒書生騎它!
“好端端的高頭大馬不騎.....這驢就是被你爺倆慣壞的。”
李金花瞪了陸老石一眼,後者偏過頭,跟在婦人身後,將一碗稀粥遞給陸慶:“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慣的,再說這驢一直都良生在管。”
婦人目光一橫,陸老石連忙閉嘴,收拾妥當的陸良生帶着道人還有豬剛鬣出來,臉上笑起來。
“老驢有靈性了,它想幹什麼就讓它幹什麼,高頭大馬,我還騎不慣呢,你說是吧?”
拍去驢頭,便是跳了上去坐好。
老驢咧開脣口,噴着粗氣嘶鳴幾聲,甩着鬃毛,像是迴應一樣,邁開蹄子慢騰騰的往前走了出去。
“走咯!”
陸盼在後頭扯開嗓門大吼一聲,迎親的隊伍禮將碗筷往地上一擱,紛紛拿起嗩吶、鑼鼓吹奏起來。
沿着陸家村向北的小路,穿去北村,一路上走的很慢,畢竟迎親這種事,自然要讓周圍人家都知曉,二來也要按照習俗,讓路過地方,觀禮的人也沾沾喜氣。
嘀嘀咣咣一路,引得兩村的人都出門來看,小孩子學着大人吹湊的模樣,一搖一晃,嘻嘻哈哈跟在後面嬉鬧。
辰時二刻。
熱熱鬧鬧迎親的隊伍上了半山腰,在紅憐廟外停下,村裡一個婦人臨時扮了媒婆,帶着陸良生一路進了廟裡,將蓋着紅蓋頭的新娘牽着,交到陸良生手裡,說了些吉祥的話,送到外面,扶着新娘上了備好的花轎,便是一路吹吹打打從山道那邊繞回村裡。
此時陸家村中,滿滿當當站滿了人,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到迎親的隊伍回來,頓時熱鬧喧譁。
“回來了回來了!”“新娘子肯定打扮的極美!”
“嘀嘀咕咕,那也沒你的份兒!”
“說說還不行啊?”
“別說了,快跟幫廚的說,可以熱鍋煮菜了!”
等吹吹打打的隊伍進來,稍閒的村人相互簇擁着跟着花轎擠到籬笆小院,看着新娘子在媒人攙扶下掀簾出來,一個個還未成婚的村中少年跟着起鬨。
“都閉嘴!”
老太公揮着梨木杖呵斥他們幾句,然後被陸喜扶着,一轉身老臉便笑吟吟的進去,坐到堂屋門口旁邊,讓李金花夫妻倆過來,絮絮叨叨的叮囑一些話。
“當了公婆,跟以往不一樣了,別把媳婦當外人!”
“.....但也不能太向着,寵壞了,吃虧的就是你兒,也禍害你一家。”
“所以,該罵的,還是要罵,該說的,一句也不能落下,可也不能讓姑娘平白受委屈。”
老人說的很慢,每一句話都要歇會兒,一旁的陸盼急的搓着手,跨步過來。
“時辰別耽擱了,拜堂吧!”
“啊?我說了很久了?”陸太公看了看外面,一幫人都盯着他,缺牙的嘴咧開,笑的臉上皺紋更皺了,顫顫巍巍起來抱起拳四下拱了拱。
“哈哈....是耽擱了,對不住對不住,快讓良生和新娘子拜堂吧。”
新婚喜事,衆人興致也高,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起鬨笑鬧聲裡,陸盼走到堂屋中間大聲高喊:“拜堂!”
陸良生整了整胸前綁着的紅布花,手中持着一條紅綢,另一頭是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子,他輕說了聲。
“小心,別絆着。”
“嗯。”
蓋頭下,傳來細如蚊聲,邁着小步跟着陸良生手中紅綢的牽引,走到堂屋外站定,面朝裡面陸家祖宗的牌位。
隨着陸盼一聲:“拜祖宗護佑!”
兩人持着紅綢慢慢跪去蒲團拜了下去,起身時,門口搬來兩張大椅,李金花、陸老石被媒人邀來坐去上面,當着這麼多人面,老兩口既是興奮,又有點侷促。
“拜父母生養!”
嘹亮的喊聲再起,陸良生、閔月柔再次跪下,躬身磕頭。
周圍檐下,都是兩村的人,也有商販夾雜在裡面,身形胖大的豬剛鬣站在人羣裡,指頭咬在口角,頗爲眼羨的看着拜高堂的一對新人,跟旁邊的道人說道:
“俺老豬什麼時候也能像這般娶個婆娘,看得心裡真癢。”
然而旁邊,沒人回答他,偏過臉來,道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化作人形的豬妖皺了皺那對大濃眉。
‘這老孫,昨天都還好好,心裡肯定裝了事兒。’
想着時,堂屋那邊陸盼聲音再起:“拜夫妻恩.....”
就這時,忽地一陣風拂過小院,陸盼陡然嗆了一聲,捂着喉嚨使勁乾咳,放在李金花、陸老石面前的火盆,火焰嘩的一下倒伏,燒盡的灰白四下亂飛。
周圍,正看得起勁的村人被這陣風吹的東倒西歪,擡起袖子遮住臉叫嚷起來。
“怎麼回事啊?突然起這麼大風!”“哎喲,我的眼睛,誰幫我吹吹!”
“這麼大的風,是不是要下大雨了,我家衣裳還沒收......”
“陸郎,成親爲何不請我啊。”
陡然一道女聲蓋過了四周亂七八糟的話語,站在堂屋前的陸良生放下袖子,轉身看去,院門口,一個女子拖着紅袖半空降下。
“聽說你要成親了,枉我還在白虎嶺苦苦等候,一個凡間女子有什麼好的,不如隨我走吧,否則.....”
袖口一拂,挽去身後,單負一臂施施然走到院中,嫵媚的眸子掃過四周。
“.....否則,這裡將屍橫遍野!出來!”
一聲暴喝,屋頂泛起黑煙,一道人影風馳電掣般俯衝而下,坐在堂屋門口的衆人還未回過神來,陸良生一拉紅綢,拽過新娘,喜服灑開,紅擺翻飛,一道青影嘶鳴,唰的衝出,迎上那俯衝而下的人影呯的對撞。
等衆人看清楚,那人影半空折轉跌跌撞撞落去院子裡,站到紅裳女子身旁,一身紫色斑斕衣裙,相貌妖豔,此時雙目卻是瞪圓,死死盯着新郎官。
“夫人,他身上那是什麼......”
屋檐下,陸良生紅服微蕩,捏着袍子將身下一條長身豺頭的異獸迅速遮掩回去,他旁邊,被拉扯的新娘,蓋頭搖晃,被風吹落,飄到地上。
“怎麼是你!!”畫紅宜叫出了聲。
那邊,穿着一身喜服的,卻是聶紅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