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無風自行闔上,關去照進門縫的晨光。
老人着一身杏黃袍,外穿一件無袖黑領邊的單衣,鬢髮斑白,面容肅穆的一步步走來,在那句“.......順道看看,那位陸先生,是否值得陛下親自請他。”的話語裡,朝一張凳子揮了揮袖。
吱的一聲輕響。
圓凳向後拖了小截,那邊三個綠林漢子看到老人坐下來,連忙垂下臉,齊齊低聲喚了聲:“陳少師。”
老人姓陳,名輔,乃先皇叔伯,也是如今陛下的師父,是會道法的,武功也是了得,當年普渡慈航時,他人在西南伏魔山潛修,先帝去世後才知消息,然而不管如何輔助,陳朝仍舊轟然倒塌。
逃離京城天治,便一路尋找幼帝母子,終在棲霞山尋到,帶着幼帝與張貴妃往西南安頓,這幾年中,將自身所學悉數教導給陳靖,以期雄圖大志,光復陳朝江山。
然而,隋國勢大,南方數城也終免不了被徐徐圖之的下場,這次過來,一是尋當年舊部,看可否有機可趁,二則,陛下口中時常提及的陸先生,看是不是當真天縱之才,力挽狂瀾之輩。
若只是欺名盜世,老人不介意順手除之。
......
屋裡安靜了一陣,那邊的青年正是當年的少年皇帝陳靖,在西南經歷一些事情,與隋朝也小打過幾場,氣勢也有了很大變化。
望去一旁的老人,腰間那柄寶劍放去桌上一角。
“師父,陸先生爲人,非你想的那般,朕孩童時,就已知曉。”
不想在這件事上過多與師父糾纏,說完,話鋒一轉,看向站着的三個手下,都是他西南活動時,身邊的心腹侍衛,武藝高強。
“都坐下說話。”
“是!”
三人看了看一旁闔着眼輕撫斑白鬚髯的老人,小心翼翼在屋裡尋了凳子,或就在牀邊坐下來。
ωwш▪тt kǎn▪c o
面相忠厚的護衛擡手一拱。
“啓稟陛下,我們三個過來,並不熟悉棲霞山地勢,加上連天大雪路上耽擱了一陣,昨日纔到,並沒有見到那位陸先生。”
老人撫了撫鬚髯,雙眸微睜,露出一抹精光。
“什麼不熟悉地勢,迷路便是迷路!”
這話令得三個護衛面色漲紅,大氣也不敢出,方桌對面,陳靖勸說老人幾句,隨後朝那三人笑道:“陸先生向來閒雲野鶴,喜歡牽着一頭老驢四處觀山觀水,沒見着也是常有的事,記得朕最近一次來,也是在這村裡,與母妃等了許久,最終也是一面也沒見着。”
牽着一頭老驢?
聽到這個形容,三人腦海裡頓時想起昨日深山雪地中那個樵夫的畫面,當即就將昨日遇上樵夫的事說了出來,尤其最後消失無蹤的一幕。
“.....到了林子外面,一眨眼,就那麼在我們眼皮底下消失不見,只能聽到聲音在另一座山裡迴盪,可他樣貌年輕,也非翩翩書生打扮。”
聽着三人描述昨日的事,那樵夫的樣貌,這幾年裡陳靖也在修習法術,記憶頗好,自然記得那位陸先生的樣貌、舉止談吐,當下聽來,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們遇到的,就是那位陸先生,至於忽然跑到另一座山,也不過是法術使然。”
“不過小術法罷了!”
老人睜開眼說了一句,陳靖也只是無奈的笑了笑,眼下時辰尚早,幾人也不可能在屋裡待着,商議一陣,決定先遊覽一番棲霞山,看看陸家村周圍。
三個護衛自然不敢反對,隨意收拾了一遍,護着陳靖還有陳輔走出北村,一夜積雪化去不少,此時山道上暫住的香客、行人、商販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繁密來往道路。
陳輔走到路邊,撫去下頷鬚髯,微微點頭。
“布以法陣養一方水土,再以魚蟹養民,建廟觀吸納香客來往,讓此方百姓富足,倒是有些治民的手段。”
回頭望去陳靖,指了指遠處有香火升騰的半山腰。
“靖兒,隨爲師去那裡看看。”
一片雪白摻雜些許枯黃敗絮,幾人沿着村人專門開闢出的小石子鋪砌的道路,上了山腰,看着周圍搶着燒早晨第一炷香的香客雲集廟門,聞着瀰漫的檀香味,夾雜一股絲絲的陰魂神魄,陳輔才哼出了聲。
“不過爾爾。”
廟觀紅牆黑瓦顯得莊嚴,裡面神臺卻是沒有認知中的神仙菩薩,反而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女子泥塑,老人修爲在身,法力聚集眸底,看得出那泥塑之內,別有東西。
自然是明白,那位陸先生要做什麼。
老人話語一出口,周圍過來上香的香客,這裡做‘請香’買賣的生意人紛紛回頭看他,皺起了眉頭,臉色蘊起怒氣。
“老夫說得乃是事實,一個女子何來功德享這香火!”
陳輔並不懼,還想繼續說下去,就被陳靖拉着離開,往山下走,一路下了石階,纔開口道:
“師父,信仰何物是附近鄉民自願而爲,何必呵斥他們。”
老人性格本就固執,回頭看了眼那邊漸漸遮掩去樹後的紅憐廟,迴轉身來,一拂寬袖負去背後。
“那也是騙祭!”
陳靖不認同,可面前之人乃是他師父,不好忤他意思,只得先將這話頭放去一邊,幾人又在附近轉悠閒逛,看看山水田野,不知不覺已快至中午。
掐着快吃飯的點上,想來要見陸良生該是不難了,幾人從外面轉回泥道,便是走進了陸家村裡。
曬壩裡頭,原本打熬身體的八人此時正各回各家吃飯,見到沒人阻攔,一路去往記憶中的那座籬笆小院。
牽牛枯藤纏繞半人高的院牆,小院老樹還掛着殘留的積雪,院子裡一個扎着兩髻的小少年正瞅着石桌上一個穿着道袍的八字鬍道士拿着筆寫寫畫畫。
聽到腳步聲擡起小臉,就見幾人從院外走到門口。
明月站在石凳上叉着腰,昂起下巴,聲音稚嫩:“你們找誰?”
那邊,陳靖是皇帝,在外面就算師父在前,也是以他爲首的,臉上泛起微笑,上前拱起手。
“在下陳靖,幼時被陸先生救過,恰好路過此地,特來拜訪,不知陸先生可在家中?”
石桌上畫符的孫迎仙擡起臉看了看幾人,知道是誰,他最煩與官府中人打交道,懶得搭理,捧着符紙、筆墨挪去一邊,繼續埋頭練習。
“我家先生在睡覺。”
在睡覺?
不僅陳靖愣了一下,就連旁邊的老人也愣住,他知道這個陸良生是修道中人,可如今快至晌午還在睡,就有些不齒了。
“哼,你家先生難道還想學諸葛孔明,讓劉備三顧茅廬不成?”
明月多年跟着陸良生,也常聽典故,歪了歪腦袋,盯着這個老頭,雙手抱去胸前。
“那位小哥是是劉備,那你這老頭豈不是黑臉大鬍子的張黑炭?”
道人瞥了一眼,停下筆尖,飄來一句。
“張飛可不黑,只是沒他這般老。”
哈哈哈——
頓時將石凳上的明月樂的大笑出聲。
“敢戲弄老夫?!”
.....
笑聲、老人的話語響起院子裡,傳去水缸正對的窗櫺,屋內光線昏暗,牀榻上,陸良生閉合的眼皮下,眸子來回動着。
與那孫猴子探討一宿,睡得太晚,眼下睡得正香甜,被外面一陣鬨笑、怒喝擾得迷迷糊糊,翻了一個身,嫌吵的揮了一下手。
“別擾我睡覺——”
房門、窗櫺呼地一下打開,吹出一陣風捲的院中,符紙嘩啦啦掀上半空,站在的陳輔、陳靖幾人袍服都在瞬間撫響,髮髻倒飛,迷的睜不開眼睛。
“哎哎,好大的口氣......”
道人大叫着去抓漫天飛起來的符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