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餅~~熱乎乎的炊餅嘞,剛出鍋的炊餅~~”
“脆梨,一口就出水,不甜不要錢~~”
挑擔的矮漢跟着一個挎籃的孩童吆喝叫嚷着走過旗幡,陽光照進的二樓窗櫺,蛤蟆道人睡醒過來,搓着眼睛坐在牀沿,與窗櫺前的陸良生,齊齊伸了一個懶腰。
“師父,早啊。”
書生雙下手,走去牆角盆架倒水洗了把臉,擦去臉上水漬時,蛤蟆順着牀沿向下探了探幾下腳蹼滑下來,挺着肚搓了下眼睛,也朝徒弟揮了揮手。
“良生也早。”
便是走去書架,拉出小衣櫃翻了幾件衣裳出來,選上一件穿上,跳上書桌腳,攀着桌沿懸空踢騰爬去上面拉來一本書,趴去上面,張大嘴打了一個哈欠。
“哇呼~~~爲師先開眠會兒。”
陸良生笑了笑,打開門下去客棧大廳,叫了夥計點上三十多張餅,半桶稀粥,頓時把嘈雜的一樓各桌食客給驚到,鴉雀無聲的看着你書生走回樓上,有人急忙拉住就要去後廚忙活的夥計,問清情況後,這才知曉還有八個壯漢,紛紛吐一口氣來。
“還以爲,是這書生要吃這麼多,嚇死個人。”
“可不,要是真他一個人,我二話不說立馬就去報官,說不得就是一個妖怪。”
“你怕是想逃飯錢吧.....”
“哎哎,別那麼大聲,當心掌櫃的聽到。”
樓下吃飯說話的嘈雜聲裡,陸良生上了二樓,另一間房的道人此時也出來,衣衫凌亂,道髻鬆垮垂在肩頭,無精打采的衝書生擡了下手,大聲招呼,跟在後面走進房裡,一屁股坐在圓桌旁,倒了一碗隔夜茶,灌了下去。
“老陸,你是不知道,昨晚你八個叔伯,可是被本道給徹底弄翻了,哼,跟我斗酒!”說着又是一碗茶水灌進肚裡。
窗邊,陸良生拿了畫卷在書桌鋪開,將趴在書本上的師父,連身板帶書一起挪去旁邊。
“又用了法術吧?算不得本事。”
“法術是本道的,怎麼就不算本事了。”
道人轉過身,隨意拿了昨夜放那兒的一雙筷子,夾着剩菜就往嘴裡塞,看着那邊忙碌的陸良生,問道:“大清早的,你又幹嘛?那什麼公的不是到皇帝那裡推薦你當國師了嗎?還杵這兒幹嘛。”
“哪裡說讓當就去當的。”
陸良生撫過畫卷,取出一個小墨塊放去硯裡輕磨:“......恐怕還需要朝議,然後門下省擬定聖旨、制袍、制印......就算一路暢通無阻,最快也要下午纔會有消息,若是遇上阻力,那就更遲了。”
說着,朝被子凌亂的牀榻上,喊了聲:“棲幽!”
聽朝政之上的事,比聽書還難受,孫迎仙端着碗捏着筷子將臉偏去一邊。
“本道最受不了你們這般麻煩,昭告個天下不就完了麼。”
嚼着一根草葉吃進嘴裡,面去那邊的牀榻上,交疊的被子間像是幾根人蔘的須莖伸了出來,隨後一根黑漆漆的木棍帶着密密麻麻的樹根蔓延到了牀沿,隱約還有女聲慵懶的呻吟。
霎時,一躍而起,劃過半空的軌跡中,密集的須莖糾結邊做筆尖,身子也縮小几圈落到陸良生手裡,化作筆桿。
筆尖沾了沾墨汁,落去畫卷上時,陸良生目光專注,看着青墨自手中勾勒,也在回道人的話。
“就是這麼麻煩,不過,眼下也有閒暇,正好再畫上幾張畫,以備不時之需,我叫了飯菜,等會兒就送上來,你再坐回醒醒酒吧。”
“由得你。”道人夾了一口菜,雙手枕去後腦勺,趁着埋頭畫畫的書生,又流去書架,蹲下來繼續看着掛在架上的軒轅劍。
同樣掛在一旁的月朧,抖動兩下,抽出一截寒光,普渡慈航的嗓音從劍面輕響。
“小道士,本法丈有一門重塑面相的法術要不要學?只需磕個頭就行。”
“哼哼,本道再醜,也有人要。”
道人呸了它一口,閒得無聊,走去牀榻,仰頭倒了上去,聽着窗外長街的熱鬧人聲,以及書桌上,筆尖飛快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響。
陽光照進窗櫺,變得微熱,蛤蟆道人挪着四肢調轉了一個方向,豆大的蟾眼半闔,一邊享受這片晨陽的舒坦,一邊看着徒弟。
“良生啊,你這準備畫個什麼出來?”
那畫上青墨勾出陰雲延綿,而一邊又有日輪浮在雲後,照拂大地,崎嶇山岩林木叢生,與蜿蜒盤在獨峰上的長影,猶如雜草般渺小。
“燭九陰。”
陸良生回答了師父一句,手中的棲幽不斷在紙上游移,點綴出陡峭山峰怪樹孤立,筆尖一轉,落去那條蜿蜒長影,描出一片片墨鱗覆蓋粗長身軀,呈出陰陽。
“......山海兇獸各異,當中這隻遠超我常識,但若是可以借用其神通,只要半柱香,或許都能扭轉大勢!”
蛤蟆道人忍不住站起來,負着雙蹼走去邊上,探頭朝畫上瞥了一眼:“很難畫成?”
“嗯。”
畫卷上握筆的手臂加快,陸良生盯着密密麻麻的龍鱗延伸去往頸脖,再到頭顱時,已是滿臉汗漬,一來他要駕馭棲幽的千年道行均勻布去畫卷各處,二來,專注書畫,也極費精氣神,一隻異獸如何,全看頭部是否栩栩如生,否則以幻術招出,卻是一顆讓人啼笑皆非的面容,豈不是讓對手笑掉大牙?
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其瞑乃晦,其視乃明......燭龍最難畫之處就是那對眼睛。
不過眼下,還是先將其餘之處細節勾畫一番。
過得一陣,店傢伙計端來的飯食,依次給三間房送了去,蛤蟆道人看了會兒,讓老孫將他放去桌上喝粥吃餅,慢慢等徒弟畫完。
不久,陸盼八人也都過來,房裡更加吵吵鬧鬧,蛤蟆撐着腦袋側躺木枕,架着小短腿哼着紅憐那學來的小曲。
道人蹲在書架跟月朧劍罵罵咧咧,陸盼八人閒的無聊,將圓桌、板凳拎在手裡拋來拋去,引得聽到動靜的夥計跑來,哭喊求他們放下。
實在太過吵鬧,陸良生乾脆給了道人一些碎銀,帶諸位叔伯去外面逛逛,房裡這清靜許多。
時間快至晌午,去外面閒逛的道人他們還沒回來,陸良生這邊也終於點綴完畫幅細節,看着龍頭人面的燭龍,懸停的筆尖猶豫了一下,然後,馭着法力、棲幽的妖力,緩緩點去幾乎站滿畫幅的長影,在龍頭人面眼眶正中,點出半輪弦月,另一隻眼點上日輪。
開睛!!
頃刻,握在手中的棲幽陡然丟去桌面,灑出一片墨汁,陸良生身子繃直,整個人僵硬的站在原地,背脊正中,好似有燒紅的鐵針一直點到尾椎骨。
“老妖!!”
一團黑煙從桌面落到地上,化作人形跑來攙扶,哼着小曲兒的蛤蟆道人也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急忙掉下牀沿,啪的摔在地上,然後,又爬起來,撒開腳蹼跑到徒弟小腿邊,仰起腦袋。
“良生?!”
“師父,我沒事。”
好半響,陸良生緩過氣來,背後的灼痛稍減,他擺了擺手,撐去桌沿,目光緊緊盯着畫幅上的那條燭九陰,睜着的眼簾,慢慢闔上。
下一刻。
還在說話的棲幽、蛤蟆視野忽然陰了陰,“怎麼回事?”下意識的偏頭望去窗櫺,灑進房間的陽光像是被什麼東西遮住了一般,而熱鬧的長街也在此時爆發出驚慌嘶喊。
“天怎麼黑了?!”
“天狗食日啦——”
“屁的天狗,天上剛纔就那麼一絲雲,連黑點都沒。”
“......不會是太陽掉下來了吧?”
過往的行人站在街上,倉惶的望着天空,原本碧天白雲、燦爛陽光以急快的速度漆黑下來,一行從皇宮奔馳而來的馬隊,爲首一人揹着紅漆燙金的木匣,‘籲’的一聲勒停戰馬,望着頭頂黑暗猶如潮汐涌了過來也是嚇得不輕,身下的馬匹驚恐的揚着蹄子,不管騎士如何催促,一動不敢動的在原地不安嘶鳴。
皇城之中,一直都點有燈火的大殿,楊堅領着楊素,一干文武大步出殿,看着漆黑不見五指的夜空,面上也有些許驚恐,饒是身經百戰,屍山血海殺出來,可這種異象屬實沒見過。
“越國公,你可知發生了何事?”伍建章從侍衛手中奪過一把刀擋在皇帝身前,偏頭看去緊抿雙脣的楊素,後者眉頭緊皺,寬袖下,手指飛快的掐動。
“奇怪,這天象本該無異才對......”
呢喃間,忽然有人開口驚呼:“陛下快看,天又亮了。”
果然,衆人,乃至巨大的城池之中,無數人的視野間,黑暗退去,陽光又照進人的眼簾,照亮一切。
城中某棟客棧二樓,陸良生睜開眼睛,陽光重新灑進房間的剎那,書生口鼻一點一點的殷紅滴落袍領,身子搖搖晃晃的向後退出兩步,啪嘰的一聲,踩過軟綿綿的東西,腳步依舊不停向後倒退,直到撞在圓桌上,震的上面杯盞茶壺叮噹幾聲翻倒,書生方纔停下來。
呼呼呼......
陸良生幾乎意識模糊,靠着桌沿坐去了地上,看着地上大喇喇趴地上,舌頭歪斜一邊的師父,也有些無動於衷。
這改變天時的神通......恐怖如斯~~
好在棲幽過來,靠在他身上滋養精氣神,意識才迴轉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