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在側院的一條大黑狗,掙着繩子朝窗櫺映出的光芒內,一抹老態龍鍾的身影的吼叫。
噗噗….
噗噗噗…..
噴水聲還在不停響起,暖黃的房間裡,周夫人捏着絹帕小心翼翼靠近門邊,小聲喚起隔壁的丫鬟。
“小環…..快起來,去外面看看怎麼回事。”
隔壁淺睡候命的丫鬟此刻早就醒了,往日裡她也聽過這種聲響,哪裡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聽到夫人吩咐,小臉煞白。
哆哆嗦嗦的挪步到房門,將門打開一條縫隙,朝外面瞄了一眼。
然後….呯的一下,將門關上。
臉無血色的敲向裡屋,聲音帶起了哭腔:“夫人…..外面那個老婆子又出現了…..就在外面。”
周夫人也嚇得不輕,連忙將門打開,放那丫鬟進來,也好過自己一人。
“這如何辦纔好啊。”
兩人在屋裡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牀榻上女兒周蓉也彷彿陷入夢魘,不停的低吟,滿臉都是汗水。
“你可看清那老婦人是何長相?以前可曾來過府中?”
那丫鬟連連搖頭,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周夫人見她這模樣,只得自己走近窗櫺,伸出手指捅破紙窗一個小眼出來,朝外看去。
檐下燈籠搖晃,燈火搖搖擺擺間,只見一個短身駝背,老態龍鍾的老婦人,拄着柺杖走得急慢,卻眨眼去了房角一邊,不到幾個呼吸,又從另一邊的房角走出。
邊走,口鼻裡不停的噴出水,就像怎麼也噴不完,所過的地方,灑出明顯的溼痕。
周夫人也嚇得臉色發白,聲音哆哆嗦嗦,正要說:“得想辦法通知老爺,或其他院裡的下人……”
外面的老婦人陡然停下腳步,遠處拴着的黑狗也在此時更加瘋狂的吼叫。
汪汪汪……
夜深人靜,犬吠之聲遠遠傳來前院,提着燈籠走在前面的僕人朝那邊張望了一下,回頭看向跟在後面的書生,退到一側,躬身道:“陸公子,就是這裡了,小的就在外面候着。”
說完,那人又望去狗吠的方向,嘴脣嘀嘀咕咕。
“…..又開始叫了。”
“府中的狗平日裡都會叫的這般兇?”
聽到書生的問話,僕人提着燈籠轉回來,“這狗不是府中養大的,前一個月纔買回來,放在小姐的偏……”
話到了這裡突然停下,燈籠暖黃的光芒範圍,那陸公子並沒有進茅房如廁,而是站在水缸邊從寬袖裡掏出一杆毛筆。
僕人嘴角抽了抽,讀書人上個廁所也要詩情畫意一番?
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出來:“陸公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噓!”
水缸邊上,陸良生食指豎在脣中間,隨後從另只寬袖裡,掏出小塊墨,伸手一招,旁邊水缸面上,蕩起一圈漣漪,就在那僕人疑惑的目光裡,牽出一條水線,卷在墨塊上,迅速形成墨汁。
“看到的,可不要告訴其他人。”
待墨汁勻稱,筆尖放到掌心沾了沾,陸良生就着牆壁如同往日信手施畫,隨意拉出一條橫線。
僕人提着燈籠有些發抖,看到之前那一幕,沒被嚇跑已經是他膽量大了,眼下對面那書生還是老爺的貴客,忍不住結結巴巴開口。
“陸……陸……陸公子……你這是要做什麼…..”
陸良生停下筆,望着畫出的墨線。
“當然是救人,難道還要在茅廁邊上畫一幅良辰美景圖?”
下一刻。
牆壁那條墨線,就在僕人驚駭的目光之中,扭動起來,就像活了一般。
夜風拂過庭院。
陸良生袍袖一拂,側身擡臂指去犬吠的方向。
“去!”
飄出牆壁的墨線,唰的一下從僕人腦側飛了出去,髮絲都被帶起的風掀動、搖擺,片刻之間,消失在庭院的黑暗裡。
……
側院,犬吠聲變得焦急。
一點水漬忽然濺上紙窗,周夫人嚇得往後一縮,紙窗化開,清晰的看到外面那老嫗,慢慢轉過臉來,一頭鶴髮下,面容如水腫,面無表情的盯着房間裡的婦人。
某一刻,那邊黑狗不敢吼叫,嗚咽一聲夾着尾巴縮回窩裡。
噗噗噗…..
噗…..
周夫人驚恐的後退兩步時,外面的老嫗口鼻又噴出水來,拄着柺杖邁出兩步,眨眼間突然躥到窗前。
閨房裡的主僕兩人白眼一翻,直接嚇昏死過去。
陰風鼓動燈火,窗櫺呼的被倒拉開,兩支水腫的手攀上窗框,老嫗的上半身一點一點探了進去,朝着牀榻上的女子張開嘴。
清水滴滴答答順着嘴角、下巴流到地上。
下一秒。
臃腫老態的身體還要進去,稍遠的樹梢嘩的撫動,一條墨線衝來,攜裹法力,直接飛到檐下,將老嫗身體纏住,就連攀在窗櫺上的雙手也在瞬間被拉了回去,倒拖到了院中。
“這麼多水,你是淹死的?”
墨線的另一頭,飛落一道走來的身影手中,清湛的話語徐徐傳來時,人也走進了燈籠光芒範圍。
“縱有冤屈,大可申訴,何苦出來害人,也讓自己難以投胎。”
那邊,被捆縛的老嫗卻是沒看書生一眼,被墨線捆着依舊朝周小姐的閨房過去。
這隻鬼,沒有靈識?
陸良生蹙眉,手中纏在中指的墨線陡然一收,走到檐下的老嫗身上,墨線明顯再次縮緊,灰撲撲的袍服勒出深痕,全身就像海綿般,被擠出了大量的清水流了出來。
“這麼多水……”
不止一地的水漬,隱隱還有股腥臭的氣味瀰漫,陸良生驅使法訣,將那老嫗拉的更近一些,墨線也在跟着縮緊,那老嫗整個人被勒出一圈圈的圓環,眼珠子都凸了出來。
不到片刻,就在陸良生面前,骨肉皆爛,軟成一坨,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一灘清水,只剩下衣服袍子還在地上。
“就這樣?”
陸良生撤去墨線,觀察了一陣,快步走進房間,牀榻上週蓉安靜的沉睡,檢查了地上的周夫人和那個丫鬟,見沒有大礙後,便先離開,回到前院。
客廳內,周瑱見他回來,又讓侍女斟了酒水。
“良生去的這般久,當罰一杯。”
“是該罰一杯。”陸良生過來看了看周圍,那名見他施法的僕人也在不遠,不敢擡起臉,笑着,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拱手說道:“周老,此時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大抵是有些喝醉了,老人摟着書生,讓他坐下來,揮袍讓僕人去廚房吩咐再上幾道菜。
“既然天色已晚,那就在家中留宿便是,何必跑來跑去。”
陸良生擺手,阻止僕人去廚房,起身退到門口再次拱手。
“周老好意,良生謝過,只是突然留宿,周老家中還有待嫁女兒,被外人知曉多是不好的。”
這番話讓老人清醒了些許,點點頭:“也罷,老夫也有些醉酒上頭了,我遣人送你回客棧。”
“這倒不用,客棧離此也不遠,我走回去就好。”
告辭之後,周瑱還是將書生送到門口,轉身回到客廳,又吃了一陣,忽然有幾個僕人從後院驚慌跑來,在他耳邊低語幾聲。
老人醉意瞬間清醒,提着袍擺跟在護院和僕人身後,快步小跑來到女兒的側院,這裡已有幾個侍女等候,有人舉着燈籠照着地上一灘清水和衣物。
“老爺,夫人和小姐都無事,只是地上的衣物,還有這灘水…..曾經看見過老嫗的人說,這衣服和她身上的很……”
“老爺,老爺,夫人醒了!”
周瑱暫時擱下地上的衣物和水漬,進了女兒閨房,老妻已經清醒過來,半躺在一個侍女懷裡,狀態還有些遊離。
見到進門的夫君,多少清醒了一些。
“老爺…..是有一個老嫗,圍着蓉兒的房間噴水……”
“爲夫沒見着什麼老嫗,只是地上多了衣物和許多水漬。”
周瑱安撫了一陣妻子,對於側院發生了什麼事,不由皺起眉頭,也起了疑心,當即招來府中不多的下人、護院。
“爾等可知發生了什麼事?要如實回答!”
老人成名日久,話語間自有一股威嚴,一衆僕人丫鬟低下頭,不敢應聲,也算不知道的一種回答。
衆僕當中,一人畏畏縮縮尤爲顯眼,周瑱看向他,點名出來。
“你說!”
那僕人正是領陸良生去如廁的小廝,不情不願的站出來,愁眉苦臉的看着老人。
“老爺……我不敢說…..”
“說!”
老人猛地一喝,驚的小廝哆嗦一下,連忙開口:“是那個陸公子……”
“我看見‘咻’的一下,將水缸裡的水吸到掌中!”
“……那筆沾了墨,在牆上畫了一橫,那線就活了,還飛了出來!小的嚇得腿一軟都坐到地上…….”
“然後,那線就飛到小姐這邊…..陸公子就跟着過來,剩下的小的就知道這麼多…..”
倒豆子般一口氣說完,院中一衆僕人丫鬟鴉雀無聲,檐下的周瑱臉上也多有震撼的神色,視線看去地上的一灘清水、衣物。
“這些話當真?”
那僕人連連點頭。
“當真!”
周瑱壓低嗓音:“今夜發生的事,不可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