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離開了。
聽到了紅纓的話後,回頭走了幾步,便在倆人的眼裡消失了。
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消失。
第一步,還能聽見腳步聲。
第二步,腳步聲消失,人也忽然變成了有些模糊的光影。
第三步,光影如冰雪,消融不見。
其實李臻早就知道這老頭不簡單,那日相遇後,他便感覺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那種……就像是一把收在鞘裡,卻無法掩蓋鋒芒的刀一般的如芒刺背。
想想也是。
狐裘大人府邸就這麼阿貓阿狗兩三隻。
要是沒點能耐,怎麼可能留在對方身邊?
而等李忠人不見後,紅纓皺眉問道:
“今晚要見的……是誰?”
昨日她答應時,根本沒問這些。
全都是處於對李臻的信任。
他既然說要帶自己見一個人。
那就去見。
可現在卻有些不同,如果單純論個人而言,她還是會去的。
但伴隨着李忠剛纔那一番話,今晚這頓飯……對方一定是有什麼目的。
紅纓,可以不問。
但飛馬城少宗主孫靜禪的貼身婢女紅纓,卻必須要問。
“是李侍郎。你知道他罷?”
“!”
看着紅纓那錯愕的眼神,李臻點點頭:
“他向我發出的邀約,說想見見你們……我其實多少能猜出來他要幹什麼。你也應該能明白……不過如果是其他人,我恐怕不會答應的。但他不同……”
“不同之處在哪?”
“……”
李臻沉默片刻。
在紅纓的雙眸之下,清澈的雙眸裡出現了一絲認真之色:
“他有良心。”
“良心?”
紅纓第一個反應就是“道長天真”。
良心?
良心在這亂世之中,算個什麼東西?
可這話演變成的嗤笑都已經到了嘴邊,偏偏,看着那道人清澈而認真的眼眸……
她卻笑不出來了。
“良心麼……”
聽到她的反問,李臻點頭:
“嗯,良心……嗨,我也知道,我的話可能有些傻。但是,這世道……有良心,便是最大的不同了,不是麼?”
“……”
紅纓沉默。
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
“嗯。”
她走,道士離開。
等李臻進了門後,巷道之中,一絲烈日照耀之下的牆磚陰影處,那一團看起來有些夢幻的光影破滅。
消散的無影無蹤。
……
“先生,這是今日的銀錢。”
李臻回來時,秦瓊和閻家鐵憨憨已經走了。
甚至三人出門時還看到了在聊天的他和紅纓,但卻很默契的沒來打招呼。
而等他進門,柳丁便捧過來了錢匣。
裡面滿滿的全是銅錢。
“今日連加座一共賣了一百七十一人,都在這裡了,先生。您查查。”
一百七十一人,就是一千七百一十文,就是一兩七錢的銀子。
刨除成本,李臻這一場書的淨利大概在一兩五錢左右。
要是以這個標準來算,他一個月的淨利潤就是九十兩。雖然比不得那些大戶,可對普通人來講,這種生意已經足夠讓人“心驚”了。
偏偏,這活還是天底下獨一份的。
壟斷。
只要他加價,那麼會賺的更多。
可錢財在李老道過了餓肚子的階段後,反倒成了很沒所謂的一個東西。
沒辦法,他前世就是這脾氣。
過了草創階段後,隨着人氣水漲船高,一場又一場的演出加一起,兜裡的錢就越來越多了。
可他的生活還是沒什麼變化。
也就是房子從租變成了買。從買小戶型變成了大豪斯。
其他的還真沒什麼太奢侈的習慣。
所以他不太看重這個,擺擺手後,從裡面撿出了二十文,遞給了柳丁:
“今日下雪,回家的時候給爹孃割些肉吃。另外,明日找個上門收錢的牙行,告訴他一天一來。”
銅錢出行多不便,牙行裡面專門有人搞換錢的。
收一些手續費,通常是百文收四或者收五,換成銀兩。
普通老百姓肯定不換,辛辛苦苦賺點銀錢,銅錢也一個樣,大不了埋深點就是了。就算漲了綠毛那也是錢。
但在李臻這邊,銅錢肯定是沒銀兩拿的舒坦的。
“謝謝先生賞賜!”
滿眼興奮的少年郎眉開眼笑的接過了這20文。
李臻擺擺手,指着那一盆需要洗涮的茶杯碗碟,捧着錢匣子回到了屋裡。
……
夜幕降臨。
紅衣女子踏月而來。
見面第一句話便是:
“道長的書信,我已經發走了。”
李臻點點頭,說道:
“走吧。”
“嗯。”
李臻一出門,便看到了一輛馬車,馬車倒是很普通,一無豪華裝飾,二無什麼飛馬城的印記。
看起來很不起眼。
而那車伕四五十歲,鬍子有些白了,但看起來倒是有些精明。
一開始李臻還以爲是飛馬城的人,看向紅纓時,卻見她微微搖頭:
“道長在此的事情,我沒和任何人說,就連今晚的宴請,我在和門主言明時,也只是說是小姐在京城中活動的關係。這車伕是差人找的洛陽本地之人。”
“原來如此。”
倆人都不傻,這一番話裡的細節不需要言明,已經能腦補出來了。
而等李臻走到跟前時,那車伕還殷勤的說道:
“掌櫃的,請上車。”
倆人坐進了車廂後,車伕問道:
“掌櫃的,可是問風樓?”
“不錯。”
李臻答完,車伕揚鞭。
馬車滾滾而去。
車廂內,李臻的鼻子裡全是紅纓身上飄出來的香氣。
這時代還沒什麼香水,但一些富貴人家會用花瓣煉製的香膏,或者直接以花瓣入浴,增加體香。
或者是佩戴一些裡面摻雜了胡椒之類的香料所做成的香囊。
但紅纓明顯是前者。
李臻聞着這味道……覺得像是梅花。
而這個冬日……梅花的花期纔剛到。平日裡也只是在逛洛陽城的東市裡,看見過人家掛出來的牌子上寫過“梅花到貨”的字跡。
這玩意可當真不便宜。
不管是泡澡還是抹,那都跟抹金子差不多。
聞着這味道,他恍惚間似乎回到了飛馬城……
一樣的豪奢。
一樣的豪華。
可現如今確實……
物是人非。
“唉……”
幽幽一嘆。
在沉默的車廂中,他揭開了窗口的布簾子,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此刻,風雪已停,月朗星稀。
只是……
斯人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