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風道長?”
聽到了門口有人找,崔伯再次出來時,又看到了李淳風。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見過崔管家。”
比起昨日,今天的李淳風似乎不跟昨天那麼緊張了。連給他見禮的動作都自然了許多。
可看到他這模樣,崔伯的心裡卻又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中各種各樣的情緒都有,但要說最多的……可能便是惋惜了吧。
上午,他看到了小姐在繡香包。
內外雙襯的那種。
而刺繡的時候,那枚疊成三角的平安符就在香包旁,他看到的時候小姐正在拿那符籙合尺寸……
意思不言而喻。
一道平安符,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
可卻要繡到香包裡隨身攜帶,那後面的含義就值得深思了。
那這算什麼呢?
拋開這所謂的救命恩人不提,倆人這是……郎有情,妾有意?
如果是尋常女子,崔伯可能還會很高興。
可問題是……
唉。
心底又是一聲嘆息,但表面不露聲色:
“淳風道長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嗯!”
李淳風點點頭,先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張便籤說道:
“崔管家,這是一張丹方,家師曾言,這方子上面的湯藥合水煎服,對於臟腑內傷效果通達,還請轉交給崔居士。”
聽到這話,崔伯禮貌的接過了便籤,卻不甚在意。
崔家不是沒自己的郎中,更何況那位孫道長也給了一劑方子,一品丹師的藥方肯定要比你的方子強吧?
但嘴上還是說道:
“多謝淳風道長恩惠。”
“不敢不敢。”
李淳風趕緊搖頭,可接下來卻有些古怪了。
喉結微動,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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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一時間,那股窘迫之意便再次迴歸。
見狀,崔伯問道:
“道長可還有事?”
“呃……”
又張了張嘴,眉宇之間還留着一分稚氣的道人就像是一直被戳破的皮球,不知道怎麼的,就漏氣了。
一抹懊惱逐漸出現在臉上。
可嘴上卻很是社會一般的說道:
“無事了,有勞崔管家,貧道先回了。”
說完稽首,在崔伯那聲“恭送淳風道長”的送別聲中,走路都顯得有些懊惱的道人一步一步離開了崔家。
崔伯也只是把那張方劑看都沒看,收到了袖子裡後,扭頭而回。
可卻沒看到,快要走到轉角的時候,那道人忽然回頭……盯着縣丞府邸的大門凝視了片刻……好似在糾結什麼。
最後忽然一跺腳,掉頭照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
老孫頭處理藥材很細心,李臻自認爲這其中有着不少自己的功勞。
畢竟……他不添亂,藥王爺家祖墳就算冒青煙了。
崔家人照顧的周到,今天送午飯時,還送了一籃桑甚過來。口感酸酸甜甜的,確定孫思邈不用自己幫忙後,他就坐在石桌前吃桑甚。
至於老孫頭那句“少吃點,小心腎火上來流鼻血”的話,他純粹當放屁。
咱老李是金剛柱好嗎!
怎麼可能上火!
你老孫頭不吃,那就肯定是腎虧。
虛不受補。
嘿嘿,羨慕咱老李去吧~
一籃子桑甚,一壺好茶,這下午的悠閒時光讓他忘記了所有的煩心事,甚至情不自禁的開始哼起了西皮流水。
沒辦法,老孫頭的鍘藥刀的聲音實在是太有節奏了。
“嗡~嗡~嗡~嗡~”
“得兒~隆冬~隆冬哩跟兒冬~軍爺~做事禮太差不該調~戲!咱們好人家~……“
“……”
沒聽過的小調從李臻嘴裡哼出來的時候,悶頭鍘藥的孫思邈擡頭看了一眼手拄着下巴,歪着腦袋閉眼哼歌的道士……
沒說什麼,只是端起了自己那一碗有些涼了的茶,喝光後,從籃子裡撿出來了倆桑甚投到碗裡,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後,繼續在那若有若無的陌生小曲兒中繼續忙碌。
時光,似乎都在小院之中靜止了。
只有這那雖然都是同樣的節奏,可卻變換了許多故事的哼唱聲,與那鍘藥刀穩定如一的摩擦之聲應和。
在這院落之中盪漾的佛意裡,顯得舒適,安然。
但這股安然並沒持續多久。
忽然,哼唱聲一斷。
李臻睜開了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李淳風。
眨了眨眼,他以爲他眼花了。
接着,意外便浮現在臉上:
“你怎麼來了?”
“……”
把院中的一切收入眼底,李淳風忽然不想進來了。
總覺得有些尷尬。
但李臻沒管他,而是看向了孫思邈:
“就是他。陰雷那個。“
“……!”
孫思邈一愣。
第一時間眯起了眼睛,細細端詳着這個站在門口卻不進來的道士。
而李臻這纔回過了頭,衝他招了招手:
“來來來,過來喝茶。”
他對這孩子的印象挺好的。
好歹也是歷史名人,更別提……這孩子除了喜歡端着這點外,其他方面還真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
少年心氣兒嘛,能理解。
而聽到了這話,李淳風卻更顯得猶豫了。
李臻見狀,又一指籃子:
“還有桑甚呢。趕緊的,找我有事啊?”
這話出來,要是在沒什麼反應,可真就是失禮了。
於是,臉上帶着猶豫之色,小道士進了門,可卻沒來到院中,而是站在門口的廊道盡頭,看着李臻,用一種猶猶豫豫的語氣說道:
“貧道……貧道有些事……想……找道長說說。還……還請借一步說話。”
“怎麼還婆婆媽媽的,有事你就說。”
李臻翻了個白眼,一指孫思邈:
“這都不是外人,你得喊他師兄,知道麼?他是孫思邈,曾經老君觀的一品丹師,你師父手把手教的。”
“……?”
李淳風下意識的看向了孫思邈,眼裡是一抹疑惑。
而見李臻都給自己的底子交了,孫思邈也不藏着掖着,反倒是大大方方的點頭:
“貧道妙應,曾經拜於老君觀國師門下,國師雖未收貧道爲徒,可一身本領多是國師所授。喊貧道一聲師兄無妨。”
“妙應?……”
李淳風想了想,客氣拱手:
“淳風見過妙應師兄。”
“老孫你叫妙應啊?那個妙?禾字旁的秒還是女字旁妙?……要是禾字旁,那你這道號挺別緻啊……哎喲~”
一片被鍘下來的藥材片被老孫頭彈到了他腦門上。
李臻無語的揉着額頭,扭頭又對李淳風說道:
“聽見了吧,沒外人,你有什麼事找我?直說就行。”
面對倆人的“打情罵俏”,李淳風卻顯得愈發尷尬。
聽到了他的話語,喉結又開始動彈。
這下,孫思邈也不繼續工作了,倆人四目,直勾勾的盯着他。
終於,李淳風被看的有些受不了了,不自覺的把眼睛看向了別處,問道:
“這幾日……怎麼……沒看到道長你……去縣丞府?”
“?”
李臻一臉疑惑:
“我去縣丞府幹嘛?”
“就……看看那位受傷的崔居士……”
“受傷……誰?崔薇啊?”
“是采薇。”
一聽李臻喊錯了名字,李淳風忽然很認真的說道。
但馬上又覺得不對,臉一下就紅了。
“呃……”
李臻忽然眉頭一皺。
可孫思邈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眉頭同樣皺了起來。
他看出來了些東西,但這玩意就和上午那崔家掌櫃來這的道理是一樣的。
看透,卻不說破。
有些東西,自己明白,比別人說,要更好。
原本他是這麼打算的,可事與願違,他卻忘記了他旁邊坐着的是個什麼品種的道士。
只見李臻跟個白丁一樣,睜着個眼睛一臉一竅不通的模樣:
“她怎麼啦?不是傷勢不重麼,崔家又不是沒大夫,安心養傷就好了。去看她幹嘛?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人家在閨房裡養傷,我去看?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
“……”
別說李淳風了,這下連孫老道都忍不住扭頭看向了他。
小牛鼻子,這孩子的故事就快寫臉上了。
你不挺機靈的麼?怎麼會說出這種……愚夫之言?
不過……
眼瞧着這道士跟得了失心瘋似的,聽不懂人話。身爲師兄,已經逐漸摸清楚了這位第一次碰面的師弟心裡的打算後,孫思邈沒來由的想起了前幾日特地來見他一趟的國師。
他其實一直都摸不清楚國師到底在追求什麼。
從一開始,就不懂。而隨着在老君觀的地位越來越高,冥冥之中,他對國師那從不言明的追求,心裡沒來由的多了一份恐懼。
這也是他脫離老君觀的另外一個原因。
他是真的不清楚,而也正是因爲這份不清楚,所以纔會覺得恐懼。
老孫頭不覺得修道之人心生恐懼有什麼不對的,人啊,如果心中沒有恐懼,那麼便是無畏。
而當人無畏一切時,世間便沒了任何能夠束縛住他的東西。
到時,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誰都無法預料。
所以這麼多年,他始終保持着恐懼,以及那份對恐懼的敬畏。
而現在,親眼看到了國師的親傳弟子後,他卻又不可避免的產生了疑惑。
國師,不是那般隨意收徒的性子。
收了這個……道心都還不清淨的弟子,卻又傳了雷法,是爲了什麼?
他有些想不通。
國師的心思太深了。
深如大海。
他爲何收徒,自己猜不透。但是,卻並不妨礙他忽然心裡生出一種幫助李淳風的衝動。
而這股衝動的根本原因很簡單。
曉情,知愛。
便是人。
而只要是人,就不會變成如同國師那般的“怪物”。
就衝這點,孫思邈都覺得……
自己該幫一把。
小小年紀,便掌握了雷法,天資已經不必多說。
而不說多,二十年,三十年後,這天下若再出個國師……
其他人怎麼想,他不管。
可在他這裡,總覺得不是一件好事。
於是……
“你哪來那麼多廢話。”
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替師弟出頭,同時放下了手裡的活站起身來,拍打了一番身上的土,看着李淳風說道:
“剛好,我要去看看崔家小姐的傷勢,咱們一起吧。”
說完一扭頭,看着李臻:
“好好看着玄奘,知道嗎?”
“……???”
不是,你把貧道當什麼了?
李臻無語的翻了個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