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
孫思邈人都傻了。
一方面是隱隱約約的感覺這小牛鼻子不太對勁。
至於哪裡不太對勁又說不出來。
而另一方面就是……
“誰把你舌頭咬了?”
“……”
“……”
別說李臻了,連李淳風都愣了。
李臻呆呆的看着孫老道……
“你……好你個孫妙應!搞了半天,你也懂啊!”
“……”
“……”
默默不說話裝高手的李淳風又把目光挪到了李臻臉上。
老孫頭呢,沒和眼前這個小牛鼻子口胡。
本着醫者父母心的態度,他走到了李臻面前:
“貧道看看。”
“啊~”
李臻張嘴。
孫思邈看着他舌頭那傷口登時眼睛就直了:
“爲何想不開要對自己下這般狠手?真活不下去了嗎?”
“……????”
本來就覺得這個夕歲的夜太長太長夠糟心了的李臻……
更糟心了。
可他能說什麼?
能說他必須得裝出來個“受傷”的模樣?
能說咬到舌頭時的感覺,是他這輩子別說悟道了……就是超脫成了三清,都是生命難以承受之痛?
明顯說不得嘛。
於是擺擺手:
“算了算了,問你也白問。潰瘍這東西……到底還是不治之症。”
說着,走到了桌邊,撿起了個茶杯自顧自的倒了杯茶給自己後,便直接問道:
“這幾日在這邊……沒什麼事吧?”
“……”
孫思邈沒回應,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臻。
眉頭緊皺。
接着問道:
“你……好了?”
“嗯啊,好了,也悟道了。”
“……”
“……”
李淳風的眼睛直接就直了。
悟道!?
你在說什麼妄語?
“你悟道了?”
“對啊。”
看着他那驚訝的目光,渾身上下彷彿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李臻點點頭:
“剛纔悟道的。”
“……????”
“????”
比起驚訝的李淳風,孫思邈的反應更爲直接。
絲毫沒管李臻悟道沒悟道,手就直接扣住了李臻的脈搏命門。
大有“讓爺把個脈”,“不讓爺把脈爺扣死你命脈”的意思。
李臻也不攔着,老孫頭握自己的左手,他右手就在那捏自己的左胳膊內側。
一開始孫思邈覺得他是那裡癢。
可看着他在那又是揉又是按的,忍不住來了一句:
“你幹嘛呢?”
“有沒有聽到一首《將軍令》?”
“什麼東西?”
孫思邈人都有些傻了。
可李臻卻有些遺憾:
“嘖……對牛彈琴。”
“……”
“……”
屋子裡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接着,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出現在孫老道的心頭。
壞消息是……這小牛鼻子到底悟道沒悟道暫時還不清楚,可身體卻強健的過分。
而好消息是……這小王八還是那個小王八,從那種賤嗖嗖的德行來看,當初自己真應該把棺材用鐵水澆築封閉,這世間就少了個禍害。
“龍樹神窨”之術,可以用。
對醫療重傷之人,有博得一線生機之能。
這是一次很寶貴的臨牀經驗。
而在看着孫思邈和李淳風沒事,心裡頭那塊大石頭落下來後,皮也皮夠了的李臻忽然揮了揮手。
“……?”
“???”
留意到他動作的倆人都一愣。
下意識的等待了一秒。
以爲會有什麼“異象”。
結果……無事發生。
好像什麼都沒變化。
倆人就有些愣神,可卻聽李臻忽然問道:
“陛下是怎麼回事?”
孫思邈臉色立刻一變,還沾着藥香氣的手一把捂住了李臻的嘴:
“不要命了嗎!這宮中俱是耳目聰明之輩,你瘋了不成?”
“放心,聽不到。楊廣老王嗚嗚嗚嗚嗚……”
李臻剛要扯脖子喊,又被孫思邈給捂住了嘴。
李府。
手上拿着一條生臘肉,一壺酒,用刀子正玩利比里亞火腿那一套吃法的守臻不屑的發出了一聲冷哼:
“哼。”
一羣聲音靠震動傳播都不知道的無知之輩。
李臻趕緊又甩開了孫老道的手:
“你手上味道酸嘰溜的,摳腳了?”
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搖頭說道:
“放心便是,跟你說了,我悟道了。咱們說的話,我不想讓別人聽,給他天大的能耐他也聽不到。儘管放心就是……你先和我說說楊廣怎麼回事吧。我是聽他自己說的,說你用一種邪門的針法,讓他的神志清醒了三息的時間。最後聽到你說他三魂七魄離體後,又重新被關在了那處仙骨之中……咋回事啊。”
“陛下醒了!?”
孫思邈一驚。
可李臻卻把他要站起來的身子壓了下去。
“沒有,還繼續睡着呢。”
“……?”
孫思邈越聽越迷糊。
可李臻卻忽然看向了李淳風。
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後,點點頭,緩緩說道:
“我見過他了……在仙骨之中。”
……
片刻。
屋內死一般的寧靜。
孫思邈眉頭緊皺,努力消化着從這小牛鼻子那知道的一切。
十二金人是爲了成仙?
是爲始皇帝換骨而準備着的?
知識是爲了消耗一方大教的氣運功德?
這都什麼和什麼……
太多太多超出常人理解的知識在他的腦海裡形成了風暴之雲,旋轉個不停。
可他卻沒想到,李淳風竟然第一個開口了:
“你讓我如何信你?”
“……”
在孫思邈回神的目光中,他說道。
可李臻卻不在乎的聳聳肩:
“信不信都由你,我只是說了我經歷的。”
但李淳風對於李臻的說辭並不買賬,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那是我的傳道、授業之恩師!”
“所以……”
李臻歪着腦袋看着他:
“得加錢?”
“……?”
李淳風無語了:
“我要你的錢做什麼?”
“對啊,那我騙你又做什麼。”
李臻又樂了。
而這下,孫思邈終於明白過來,自從見到這個小牛鼻子後,總覺得他身上那股不協調的問題出在哪了。
他的敬畏,消失了。
不,也不對。
不能說敬畏消失了。
人,還是那個人。
有點混不吝,有點玩世不恭,甚至做什麼事都感覺是在隨心所欲。可實際上內裡卻是是非明辨、黑白分清的性子。
但這世上卻少了許多讓他會顧忌的東西。
無論是皇權。
還是……實力。
但仔細以這麼想,他也就釋然了。
都悟道了……怎麼可能還有那種畏首畏尾?
這些悟道之人哪一個不是奉行自身道理,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貫徹到底的存在?
怕死?
畏懼?
這種人是悟不了道的。
而爲了防止倆人吵起來,孫思邈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說道:
“陛下的情況,確實很古怪。但你如果不解釋,貧道確實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可如今你說了,那反而好解釋的通了。以前,這瓦崗也好,竇建德之類的也罷,只不過是隱疾而已。哪怕病竈已到五臟六腑,可終究不顯。這天下又沒有能醫治世道的醫生,而仙骨這種上古秘辛又哪裡是凡人能輕易知曉的……所以,別說其他人了,貧道也看不出來很正常。”
說到這,他語氣頓了一下。
沒來由的有些失落:
“可終究……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現在說這些不已經晚了?”
李臻端着茶杯隨意的嗤笑了一聲:
“反正我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已經被戳了好幾根鐵矛。兩隻手還被兩條好粗好粗的鐵鏈綁着。而他想恢復清醒,因爲他有宇文化及,有黃喜子……張道玄在怎麼樣也只是天下第二。但……”
“不,國師現在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噗……”
一口茶剛入口就被噴了出來。
李臻發出了一陣“咳咳咳”的聲音。
瞪大了眼睛,他盯着孫思邈:
“什麼東西!?”
孫思邈微微搖頭:
“用你的話來講:醫者的直覺。現在的宇文化及……打不過國師。”
“……”
……
深夜。
帶着一大堆賞賜的禮單,狐裘大人和李臻領旨謝恩一般走出了宮門。
耳邊還回蕩着好姐姐的那一聲“守初道長,陛下的身體之事,盼卿與孫道長早日尋得救治之方”的祈願。
其實這種話不應該皇后說的。
皇后是國母,半點祈求之意都不應該流露。
可同樣的。
連這話都說出口了,由此可見她到底心裡有多擔憂。
可是……
“唉……”
遠離了行宮,這次,李臻沒用禹步。
只是和狐裘大人一步一步往府邸的方向走。
夕歲的萬家燈火在這後半夜也已經看不見什麼喧鬧了。
這是李臻過的第二個夕歲,第一個夕歲被人一頓爆錘,糊里糊塗的睡了2天也就算了。
他之前還挺期待這邊過年的氣氛的。
可現在看來……
其實也都大差不差。
興許是世道亂了的緣故?又或者是其他。
可總之,沒什麼過年的氣氛。
大哥也別說二哥。
而聽到了他的嘆息聲後,從剛纔看了楊廣的病開始,就一直得不到機會交流的狐裘大人終於開口:
“傷勢如何了?”
“大人請看。”
“……”
狐裘大人看着忽然大半夜衝自己在月光下做鬼臉的道人……愣了愣後,纔看清了他舌頭上的那道傷口。
瞬間就愣了:
“你……難道……”
“嗯,我自己咬的……裝的。”
李臻微微搖頭。
然後,連孫思邈都沒說的話語,此時此刻炸響在了狐裘大人耳畔:
“我其實能救他的。”
“……!!!!”
哪怕隔着斗笠,李臻都能猜到她那驚駭的雙眸。
於是,再次把之前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接着說道:
“在和我說完了所有前因後果後,他讓我把他放出去……我拒絕了。”
“……”
哪怕明明猜到了,可狐裘大人的腳步到底還是一頓。
接着復行數步後,才問道:
“這麼想來,其實他……和你要把這天捅個窟窿的本質,是一樣的,對吧?”
“對。”
李臻點點頭:
“我要這世間沒有修煉者,當所有人都無法產生凌駕於這世間的道德禮法的力量。畢竟……能解決修煉者的只有修煉者,這是鐵一般的事實。而他那……
也是如此。我實在無法接受一個把自己化身爲天下,與天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卻偏偏忘記……之所以有天下的原因,是因爲先有了人,纔有了天下這最重要事情的人……繼續活着,或者說還有統治這個天下的可能性。”
“……所以沒救?”
“沒有。然後他就要砍我的頭……”
聽到這話,狐裘大人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諷刺的笑聲:
“呵……”
可笑聲過後,她又看了一眼,卻忽然說道:
“那爲何感覺……你心路不順呢?”
“……”
李臻頗爲意外的扭頭。
可狐裘大人卻繼續前行。
斗笠之下的雙眸已經不再看他了。
李臻見狀,猶豫了一下後,纔再次嘆息一聲:
“在我離開時……他看我的眼神……是絕望的,也是失望的。”
說完,忽然搖了搖頭:
“甚至失望要大過絕望。”
“……”
在狐裘大人的無言中,李臻的聲音裡逐漸涌現出了一絲失落:
“我想……他對待我,大人,乃至天下蒼生,其實都像是對待自己家後花園的花草一般吧。從來沒有一天會想過,這些花草也是有毒的……也不能這麼說……其實我不覺得陛下有虧欠於我,或者我特別恨他。沒有……一點都沒有。”
不知不覺間用了“陛下”這個稱呼,李臻搖頭:
“雖然我也知道他這些毛病,也不理解他爲什麼一定要成爲這種……暴君?姑且這麼說吧。但歸根結底,說自私一點,我倆一來無仇二來無恨。甚至夕歲那日若是沒他,沒人仙,沒國師……我可能真被那些諸子百家骨灰都給揚了……哪裡還有現在這般境遇?”
“所以,你不忍。”
“……嗯。”
李臻滿眼惆悵:
“說小點,他可能因我而死。說大點……我這道士半點慈悲不懂,又親手扼殺了一條生命……一條“信任”我之人的生命。心裡還真挺難受的……”
正說着,忽然,一隻手落在了他的後腦。
罕見的,狐裘大人對他第一次有了一種過於親暱的動作。
輕撫後腦的頭髮,她語氣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
“所以,這纔是你最珍貴的溫柔……不同於這世道,更不同於我們。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溫柔。”
“……”
在李臻那意外而恍惚的目光中。
微風吹拂,斗笠輕舞。
那斗笠下的溫柔眼眸若隱若現。
“而你這種溫柔……陛下也好,我也罷……能得到,便是我們最大的慰藉了。知道麼?”
她問道。
然後……
自說自話:
“因爲我們不配。”
“……”
說完,她拿開了手。
在李臻的恍惚中,下達了命令: Wшw▲ttκǎ n▲c ○
“道士,回吧。我累了……這個夜,夠長了。就讓它……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