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醫官滿面驚恐,找了個藉口逃出行營。蕭珺心懷不安,獨回行營臥房,久久不語。義成公主來到臥房,一看蕭珺心緒低落,便說道:“皇嫂爲何滿是惆悵,莫非又爲情所困?”
蕭珺搖了搖頭,獨坐牀邊,默然不語。公主又問:“我知道皇嫂不願再嫁咄苾,可是咱們現在要靠突厥,復辟大隋,再說草原女人改嫁幾次也是風俗,不必顧忌。”
“唉。”蕭珺嘆道:“我非是害怕再嫁,只是覺得咄苾繼承汗位,其中有些隱情。”
義成公主道:“不管誰是做大汗,咱們在突厥做女人都要下嫁,不替自己想想,也要爲皇孫政道考慮啊。”
蕭珺想到孫兒楊政道,雖說對咄苾有所忌憚,但是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也無力在澄清真相,還處羅冤屈。義成公主百般勸慰之下,蕭珺才默然應允。
到了晚間,只聽房門吱吱推開,蕭珺坐在牀邊一看正是咄苾,此時已是頡利可汗。蕭珺站起身來,緩緩下拜:“臣妾拜見大汗。”
“美人免禮。”頡利可汗走進房來,打量一番臥房,說道:“今日本汗繼位,聽公主說美人一人寂寞孤獨,今夜本汗特來相伴。”
蕭珺道:“臣妾豈敢使大汗操心?”
“美人爲何不笑?”頡利可汗伸手去牽蕭珺,蕭珺趕忙縮回手來,避到一旁,頡利可汗問道:“難道美人不願侍奉本汗?”
蕭珺壯着膽子問道:“處羅大汗服用的五石,究竟是丹藥,還是毒藥?”
“美人何出此言?”頡利可汗心存戒備問道。
蕭珺道:“處羅不是死於疾病,而是死於丹砂中毒。”
頡利可汗鼻子直冒粗氣,也不再隱瞞,坦然說道:“既然美人逼問,本汗也不隱瞞。兄長是我下令制的毒丸。”
蕭珺問道:“你二人乃是手足兄弟,何忍投毒相害?”
頡利可汗道:“即便大隋又能怎樣,楊廣弒父殺兄,奪取皇位。也不過如此,有何耿耿於懷?”蕭珺聽罷,不由得想起當年隋宮舊事,如今依舊曆歷在目,愁腸難忘。
“爲了汗位,爲了子民,也爲了你。”頡利可汗語氣情真意切,聽罷此言,蕭珺低頭不語,頡利可汗撫住蕭珺雙肩:“我對美人真情相投,百思不得親近,唯有兄長早亡,才能使美人改嫁。”
看着蕭珺臉色冷淡,許久不語,頡利可汗安慰道:“兄長答應的過的事,我全部照辦,復辟大隋,擁立皇孫,若能克復中原,定送美人返回兩京。”
蕭珺低着頭說道:“復辟大隋,非臣妾所盼,只求帝王之家,再勿骨肉相殘,手足殺戮。”
“本汗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本汗。”頡利可汗道。
“什麼?”
“做我的汗妃。”頡利可汗一把抱起蕭珺放到牀榻之上,頡利可汗智勇雙全,比處羅更是威武三分,蕭珺未曾想五十五歲依舊命犯桃花,又得新歡。這纔是:
桃花命中五主全,遠走他鄉又逢緣。
靈前送去先夫恨,臥房難辭新郎歡。
一連三日大雨,耽擱了行軍;又逢處羅身亡,沮喪戴孝,突厥十幾萬將士連數日,固守馬邑。此時快馬探來報:“啓稟定楊王,唐主李淵派遣八萬兵馬,已陸續抵達晉陽。”
劉武週一聽,猛拍桌案,搖頭慨嘆:“兵貴神速,上天不助,又逢汗位更替,一連數日反到便宜了唐兵。”
大將宋金剛道:“如今進退兩難,是戰是退,大王應速去問問頡利可汗。”
劉武周點了點頭,與宋金剛立刻趕往行營,到了可汗行營。一看門口有侍衛把守,劉武周問道:“大汗可在?”
侍衛道:“大汗昨日臨幸汗妃,尚未起牀。”
“汗妃?”劉武周道:“哪個汗妃?”
侍衛道:“就是美人蕭珺,昨晚已冊封汗妃。”
劉武週一愣自語道:“先主屍骨未寒,新主就迫不及待接納後宮了。”站在身後的宋金剛扯了扯劉武周的衣袖,二人來到一旁。
宋金剛道:“此事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劉武周道:“突厥人沒什麼倫理道德,獸性難改,有何不對。”
宋金剛道:“大王試想,咄苾繼承汗位之前,口口聲聲要幫大王收復晉陽。如今又封蕭珺爲汗妃,只恐中了蕭珺的美人計,依舊幫助大隋復辟。” щщщ⊙ttκā n⊙c ○
劉武周眼珠一轉,暗想宋金剛說得不無道理,便問侍衛:“大汗幾時起牀?”
侍衛言道:“方纔裡面傳話,過了午時召見衆人。”劉武周憋了一肚子悶氣,拂袖而去。
過了午時,頡利可汗纔來到行營大堂,義成公主與文武官員早已等候多時,頡利可汗做到虎皮座椅上,問道:“眼下唐兵已彙集晉陽,會天大雨,已丟失戰機,是進是退,如何是好?”
劉武周道:“決一死戰,終究難免,不如南下決戰。”
義成公主是個精通軍政的女人,本想把晉陽留給皇孫楊政道復辟大隋,看劉武周急切借想助突厥收復晉陽,公主說道:“定楊王求戰心切,奈何雨天錯失良機,又逢處羅可汗大喪,不如先回漠北。”
劉武周瞅了公主一眼,說道:“晉陽可是本王的都城,公主不會不出手相助吧?”
“普天之下,乃是大隋江山,什麼時候成了定楊王的都城了?”公主問。
“你……”劉武周漲的臉色通紅,對頡利可汗道:“大汗明鑑,當年大隋無道,突厥助我造反起義,佔據山西,豈有再復辟大隋的道理?”
義成公主當仁不讓,也對頡利可汗道:“想當年突厥東西分裂,若非大隋相助,東突厥豈有今日重興,大汗萬不可忘恩負義。”
兩人爭執起來,一個是下嫁自己女人,一個是突厥扶持的梟雄,一時左右爲難。頡利可汗站起身來:“待本汗考量一番,三思而行。”言罷,拂袖而去。
商議無果而終,衆人各自散去,頡利可汗回到行營大院,閒庭散步,無所事事,正見蕭珺一人獨坐院中翻書,見大汗回來,蕭珺趕忙起身行禮,頡利道:“汗妃免禮,本汗有事問你。”
“大汗說來聽聽。”蕭珺道。
頡利道:“今日商議用兵之時,公主主張用晉陽復辟大隋,定楊王主張佔據晉陽爲都成,本汗想聽聽汗妃見解。”
蕭珺道:“臣妾早已不指望復辟大隋,劉武周若是喜歡晉陽,就給他算了。”
“那汗妃和皇孫政道豈不是吃虧了?”頡利道。
“唉……”蕭珺長嘆一聲,搖頭嘆道:“大隋早已亡國,何曾指望復辟?”又深情望着頡利說道:“承蒙大汗寄養,我祖孫才苟且保命,寧願爲平民,也不願再生帝王家。”
頡利看着蕭珺兩眼深情,吐露感人,牽過蕭珺雙手:“聽汗妃傾訴,本汗反到於心不忍,若不復闢大隋,豈不是便宜了李淵父子。”
言罷,頡利轉身便要去傳令,蕭珺趕忙攔住頡利:“大汗欲往何處?”
頡利道:“本汗已有對策,明日退兵,先不取晉陽。”
“那大汗如何向公主和定楊王交代?”蕭珺問。
頡利道:“本汗先封楊政道爲隋王,再命定楊王劉武周輔佐身旁,你們都是漢人不如齊心坐鎮定襄。”
蕭珺一聽,哪裡能安心答應,說道:“大汗哪裡知道,漢人最好窩裡鬥,劉武周豈能屈尊輔佐大隋皇孫?反受其害。”
頡利滿懷信心,拍着蕭珺肩膀勸道:“汗妃儘管放心,劉武周如今是喪家之犬,我量他也沒有這個膽子。”頡利可汗安撫了一下蕭珺,便抽身離去,傳下軍令,大軍班師返回。這纔是:
公主相爭定楊王,兩家各自謀晉陽。
你做都城我復國,終究難成回北方。
頡利可汗率領十萬突厥將士,退出馬邑城,出雁門關,返回漠北。義成公主心中不甘,定楊王劉武周更是滿腹牢騷。大將宋金剛騎在馬上,悠然問道:“大汗爲避諱矛盾,既不支持定楊王,也不擁立楊政道,若是都返回定襄縣,只恐一山不容二虎。”
劉武周鼻子直冒粗氣,說道:“晉陽將來給誰,終究要有歸屬,等到定襄縣,且看頡利可汗怎麼自圓其說。”兩人一路閒談,時過不久,便到了定襄。
一到定襄,閻紅兒抱着兩歲的小皇孫楊政道出城相迎,隋臣慕容遐率隨行官員,一起恭迎。蕭珺、義成公主與家人團聚,歡喜不已。頡利可汗也傳下口諭,命十萬大軍休息一日。
過了兩日,頡利可汗召集衆將,行宮議事。若說突厥大小政事,義成公主無不參與,頡利可汗端坐正中,義成公主陪坐一旁,其與衆人各坐兩側。頡利說道:“南征錯失戰機,一時難以收復晉陽,暫且安置所有漢人子民屯駐定襄。今日議事,就是要商議誰爲漢人之主?”
大將宋金剛道:“下官之見,定楊王劉武周當年與始畢可汗立誓爲盟,共反大隋,應當爲漢人之主。”
義成公主斜了一眼,問道宋金剛:“眼下不是在晉陽,而是在定襄。這定襄乃是處羅可汗爲大隋皇孫楊政道所建,漢人之主應爲楊政道。”
宋金剛不敢直諫公主,躬身作揖:“皇孫楊政道已是亡國之輩,且不過兩歲,豈能爲漢人之主?而定楊王劉武周,英雄華年,正當主事,請公主明鑑。”
義成公主道:“大隋宗室,龍脈正統,定楊王頂多是軍閥豪強,尊卑有別,不可同日而語。”
宋金剛畢竟是個武夫,說不過義成公主,劉武周這才起身,作揖說道:“公主所言有理,不官誰是漢人之主,這定襄的漢人,有一半可是本王從晉陽遷徙而來。”劉武周臉色一變,對着頡利可汗說道:“要麼我待晉陽百姓另立山頭,要麼請大汗給個公道。”
頡利可汗一看義成公主和劉武周相持不下,便從中調和,好言勸道:“義成公主、定楊王所言都有道理,不如這樣,本汗爲你二人做主,不如共管定襄漢人。”
“怎的個共管?”劉武周問。
“皇孫楊政道是龍脈龍種,理應爲主;劉武周與突厥爲盟,加封一字並肩王,與楊政道並管定襄。等到突厥收復中原之日,兩家平分天下。”
義成公主與劉武周互看一眼,誰也不語,頡利可汗知道二人不得不仰仗自己,這才放開說道:“如果諸位沒有什麼成見,就於年前擁戴皇孫楊政道爲隋王。”雖然皇孫楊政道成了漢人之主,畢竟只有兩歲,劉武周是一字並肩王,仍用“定楊”王號,也不好駁了頡利可汗的面子,只得默認。
大唐武德三年冬,公元620年十二月,在頡利可汗擁戴之下,隋煬帝楊廣的皇孫楊政道在定襄(今呼和浩特東南)登基稱王,重立大隋國號,沿用大業年號,尊蕭珺爲太皇太后,尊閻紅兒爲皇太妃,劉武周、慕容遐、宋金剛等漢人輔政,有漢民三萬,突厥牧民一萬,建立一個小朝廷,史稱後隋。
登基大典,連慶數日,定襄安排妥當。頡利可汗率軍北歸,決定將牙帳前往鐵山(今內蒙古白雲鄂博)。太皇太后蕭珺、皇太妃閻紅兒、定楊王劉武周,慕容遐、宋金剛等紛紛出城送行。
頡利可汗、義成公主,走到車輦近前,頡利深情看着蕭珺,伸手整了整蕭珺披肩的翻毛領:“本汗帶牧民遷移鐵山,這定襄城就全靠愛妃攝政。你是大隋的太皇太后,更永遠是突厥的汗妃。”
“承蒙大汗擁戴,復辟大隋,臣妾自當盡心竭力。”蕭珺看了看身邊的義成公主,有說道:“有公主服侍左右,臣妾也就放心了。”
頡利道:“我已命康蘇密將軍率三千突厥精騎兵,留個愛妃,劉武周定不敢肆意妄爲。”
“劉武周能忠心輔佐政道最好,若有二心也必定南逃,殃及不了草原。”蕭珺道,頡利可汗點了點頭,深以爲然,帶着義成公主與衆人一一道別,辭行遠去。
蕭珺與閻紅兒回了行宮,一前一後往內殿走去,閻紅兒堂堂正正成了蕭珺的兒媳,隨走隨問:“大汗遠去,不知又要多少日子,才能再來看望母后?”
蕭珺一停腳步,轉臉說道:“大汗此去,與我姻緣已斷,不會再有恩愛。”
閻紅兒一驚,心中不解,蕭珺望了一眼大殿臺階,伸臂說道:“媳婦扶一把。”閻紅兒趕忙扶着蕭珺手臂,上了臺階。蕭珺說道:“哀家真老了,腿也邁不動了,服侍不了大汗了。”
閻紅兒攙扶着蕭珺,蹣跚登上大殿,這次望見幾絲白髮已映襯蕭珺雙鬢。不覺光陰倉促,這位大隋女主已是將滿五十六歲。這纔是:
後隋立國續前弦,母儀天下又十年。
不見耕牛炊火起,唯有草原連碧天。
蕭珺以太皇太后至尊在後隋稱朝攝政,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