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自願捐贈
蘇遊用雙手努力地彈壓下面的躁動,但喧譁之聲卻經久不絕。
蘇遊硬着頭皮用充滿激情的聲調說道,“在座的諸位可能會說家中沒有那麼些糧食了,這沒關係,捐錢也是可以的,按現在的市場價這算就成,但本官還是希望收到的是糧食,這樣可以少一些麻煩。對了,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諸位,如果捐款數額超過一千石的,我會特意把你的名字寫在呈送給陛下的奏摺中,如果陛下因此記住你的話,說不定以後可以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哦。”
這是典型的打一棍子給一甜棗了,但這樣的甜棗誰敢去接啊?
蘇遊說完話以後,看着衆人的臉上似乎有些鬆動之意,當即用雙手拍了幾下。
這顯然是一個信號。
因爲他的拍掌之聲落下之後,廳子的門簾被掀了起來。
衆人回頭看時,卻是兩個妖嬈多姿的女子,這兩人正是天涯閣目前最紅的歌姬。
衆商賈見這兩人隨着蘇遊的信號進來,不由得猜想起來,“這是?難道是爲了補償這午宴的寒酸?”
“願意捐款的請留下你們的尊姓大名,本官在此代表那些難民以及那些希望米價能儘快降下來的老百姓向你們鞠躬了。”蘇遊先是向兩個歌姬點了點頭,而後邊說邊向下面的衆人鞠起了躬。
衆人雖是紛紛站起回禮,但喧譁之聲卻再次響了起來,蘇遊這話,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壓制住他們聲音的,卻不是蘇遊,而是此時鳳墨軒外傳來的更高分貝的呼喝之聲,隨即便有一個戎裝的軍漢掀簾而入,他的身後跟着兩列共十二名士卒。
進來的軍漢,不是王世充卻又是誰?
王世充帶着十二名士卒昂然進入廳內,到得蘇遊近前時當即高呼道,“卑職兵部員外郎王世充帥三百士卒前來保護經略使,請上官吩咐。”
“胡鬧,這些都是本官的客人,哪裡需要你們的保護?”蘇遊故作生氣地扳着臉訓斥起來,而後又揮了揮手手,“你還是哪涼快哪呆着去吧!”
王世充吶吶不語,當即躬身而退,廳中的喧譁聲則早就安靜了下來,聰明點的人誰不知道這是蘇遊的敲山震虎之策?
麥鐵杖此時臉上雖無顏色,暗地裡卻也給蘇遊豎起了大拇指,論到把握人心,還真是讀書人肚內的花花腸子比較多;蘇遊暗地裡卻是一聲冷笑,在這些淳樸的古代人面前,已經被無數次騙捐和強捐的蘇遊,自是手到擒來。
蘇遊放下三品大員的身段對一衆商賈平等對話,這是敬之以禮;他信誓旦旦地宣稱捐款什麼的都是爲了保護在座諸人的社會地位和爲了揚州的百姓,這是曉之以理;說到捐款達到一定數額就會把名字上達天聽,這是動之以利;王世充突然帶領十餘衛士衝入宴中,這是脅之以威......
此外,蘇遊請來的天涯閣那兩個歌姬,這算是誘之以色了;這些商人要是在她們面前認慫的話,那以後也不敢叫她們來陪酒了.......
蘇遊做的,真絕!
其實麥鐵杖並不知道,蘇遊最想做的卻是揪出那些幕後黑手,準備繩之以法。
靠近門口的一名商人嘆息一聲,對周圍的人低聲道,“這個沒辦法,不捐估計走不了,認命吧!”他說完這話,當即叫過了其中一個歌姬,在歌姬懷中的本子上提筆寫下捐糧五十石,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並摁下手印。
隨後起身對身邊的幾人拱手道,“兄弟回家準備糧食,先走一步!”
王世充此時便站在門邊,見他已是認捐了,當即向他點了點頭,還幫他掀起了門簾。
有了領頭羊,接下來就順利多了,陸陸續續有客人認捐完走了;盞茶的功夫,倒走了有三二十人。
當然,並非所有的商賈都甘願做待宰的羔羊,此時坐於廳子中間的一小撮人正在低聲商議着怎麼抵制募捐的事,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蘇遊看着那七八個人滿臉的義憤填膺,不由得也皺起了眉頭。
當一個歌姬再次走向他們的坐席時,其中一人卻站了起來,先是向蘇遊抱了抱拳,而後大聲責問道,“請問經略使,你口口聲聲說災民如何艱苦,每人需要一石糧食,所以要三萬石;可據我得到的可靠消息,從正月二十六始,許多難民已經離開揚州,剩下的難民連前幾天一半都不到,而你卻隻字不提,這是爲何!”
向蘇遊責問的是一個身着華服的胖子,他皮膚白皙,聲音尖利,說話時吐沫星子四下飛散,真的是要多討厭,就有多討厭。
華服胖子的責問使得大廳立時落針可聞,廳中剩下的商賈先是吃驚地看了看他,隨後又轉頭看向坐在主人之位的蘇遊;如果蘇遊不能擺平他,他們顯然也可以以此爲由拒絕蘇遊的募捐。
顯然,這華服胖子是剩下的所有人的希望。
蘇遊看了一眼那華服胖子,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這人,卻一時又想不起來,於是向麥鐵杖低聲詢問道,“這人是誰?”
“這是萬家米鋪的掌櫃,姓呂,行四,人皆稱之爲呂四爺;至於他的本名,我卻沒記住。”麥鐵杖舉起一杯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回答道。
“呂四爺?原來是他!”蘇遊聽到他名字時,終於恍然大悟,這呂四爺他是早就會過面的。
這呂四爺,顯然是當日在揚州碼頭的茶肆中預言米價會上漲的人,蘇遊當時還以爲他是無稽之談,想不到自己最後看到的結果比他預言的還可怕。
難道他真是章魚哥?還是他原本就是幕後黑手或推手?
蘇遊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呂四爺的臉上,戲謔地笑道,“原來是呂四爺,失敬了。既然你說不需要三萬石這麼多,那據你的可靠消息,該需要多少呢?”
蘇遊把“可靠消息”咬得很重,他試圖想提醒呂四爺自己曾無意中聽過他的可靠消息,但這種好心的提醒顯然沒什麼成效。
呂四爺重重哼一聲,“我們不知需要多少糧食,但你的算法有問題,肯定不需要三萬石,我們就不知道多出的糧食會到哪裡去?”
呂四爺死咬着“我們”二字,顯然是想告訴蘇遊,——我不是一個人在作戰,我不是一個人......
蘇遊卻試圖忽略這一點,反是緊緊盯着他,目光變得冷厲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多出的糧食會被我蘇遊貪墨,是這個意思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但你要給我們一個說法。”呂四爺繼續死咬着“我們”,他此時背脊已經出汗,深知自己毫無退路了,爲了壯膽,他不由得向周圍的商賈大喊道,“諸位說是不是?”
“是!”呂四爺周圍的幾個人一起迴應,卻沒有膽氣,聲音不大。
“好吧!本官就先給你一個說法。”蘇遊對他微笑着點了點頭,而後給了門口的王世充一個眼色,又笑道,“那就請呂四爺到靜室中好好喝杯茶。”
呂四爺顯然不知“請喝茶”是什麼意思,但看見王世充帶着五六個持刀的護衛從門外走向自己時,他還是下意識地退縮了起來。
王世充在出發前就得到過蘇遊交代的諸如此類的應急預案,所以走近呂四爺之後便出手抓住了他的領口,而後一把將他拉出了過道,可憐呂四爺兩百多斤重的身子在王世充全力一拉之下還是差點摔了個狗啃屎。
王世充早就得了蘇遊的暗示,又知此時正是殺雞儆猴之時,所以不待他站穩,已經再次出手。
這是卻是用刀柄直接在他後背上砸了一下,呂四爺痛得一聲驚呼,王世充身後的幾個護衛卻凶神惡煞地一擁而上,隨即拖着他去靜室喝茶去了。
剛纔呂四爺身邊那四五人看到王世充這些大兵簡單粗暴的做法,一時都噤若寒蟬,其餘剩下的商賈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他們此時纔想起蘇遊當日火燒碼頭的壯舉。
看看呂四爺的可憐,再想想自己的堅持,實在有些後悔。
“此地不宜久留啊!”那些人一旦有了這個心思之後,隨即紛紛叫過抱着募捐本的歌姬。
呂四爺的掙扎和殺豬般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們放開我,放開我!”
剩下的商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可他們除了同情,便只有一種心思,那就是快速離開此地。
麥鐵杖顯然沒想到蘇遊會演這一齣戲,現在蘇遊表現出來的手段真是比自己還鐵血啊,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蘇御史,這樣真的.......”
麥鐵杖話沒有說完,蘇遊目光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這使得他的求情憋在了心中,滿滿都是傷。
呂四爺被拖進了房間,很快便沒有了聲音,蘇遊卻向那兩個歌姬一指剛纔呂四爺身邊的七八個人,笑着道,“這幾位都是大戶,捐兩百石。”
蘇遊說的話,斬釘截鐵,但那幾個人卻不敢稍有反抗,儘管此時廳中連一個護衛都沒有。
幾個人正內心抱怨着寫下諸如“捐兩百石”之類的字時,一名護衛走入廳中把一張認捐書交給了蘇遊。
蘇遊看了看,笑着對衆人道,“出人意料啊!呂四爺還知道體諒本官的難處,竟然願意捐糧一千石!沒說的,他的名字我會如實稟報陛下;同時,本官也希望大家以他爲榜樣,踊躍捐糧,爲朝廷解憂!”
這個結果令剛纔還心有不甘的商賈放棄了掙扎,他們可不想被蘇遊請去“喝茶”。
也有心思玲瓏的,並不只限於捐一百石,而是出人意料地捐了三五百石,他們相信蘇遊能看得出他們的誠意,也相信蘇遊不會辜負他們的付出。
可到了最後,還是有一個人沒有痛快地在認捐本上簽字。
蘇遊難以相信還有骨頭這麼硬的漢子,笑得如狐狸一般問他道,“你這是要鬧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