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食大才
楊暕已是酒足飯飽,胖子也已東倒西歪,衆人留下一地的垃圾,匆匆收拾了帳簾軟榻草蓆等物後,又開始上路。
兵痞們的歡聲笑語也多了起來,原來,古代一般的平頭百姓是隻吃早飯和午飯的,但這些人沾楊暕的光,不僅僅吃上了午飯,還吃上了美味,那種高人一等的滿足和驕傲隨着談笑聲高速膨脹着,車輕馬快,步步不生塵。
胖子倒是累得夠嗆,不僅是起得早,還在馬車的顛簸和做飯的火頭之下透支了體力,儘管車依然還在顛簸,胖子卻在紫蘇和青荇的嘰嘰喳喳中沉沉睡了過去。——胖子此時已經換了馬車,並且紫蘇和青荇恐怕要成爲他做飯的下手了;顯然,他已經獲得了“大廚”的待遇。
“下車了,下車了。”耳畔的呼叫讓胖子醒了過來,習慣性看了看錶,已經近四點了,這當然是投宿的時候,胖子不用想也知道是到了臨潼了。——這是到長安的最後一站,額,也許應該叫大興。當然,同時也是出大興的第一站。所以這裡的街道還算是繁華,來來往往的行人,主色依然是土黃色和灰色。有點新中國改革開放前的情調,黃色是軍裝,上至皇帝官員下至士兵小吏家居的服裝都以黃色爲主,區別只在於,皇帝的衣服上多了個十三環的帶扣,有金的,也有鐵的。
胖子渾渾噩噩地隨着衆人下了車,進了個獨門的兩進小院,安頓好楊暕和女眷在後院住下後,胖子和兵痞們又收拾了半天前院,擦乾一身臭汗後正想休停一會時,卻見尚德來了,胖子整理好衣衫,本以爲是楊暕要見他,卻被直接帶去了廚房。
想想自己的一廂情願,胖子竟不由笑了,而後又從憤憤而歸於平靜。又想着自己不過是一個流民,差距就如同總統之與清潔工,難道總統會有興致去知道一個清潔工的名姓嗎?再說啦,人家錢鍾書都有那樣的覺悟,“吃到好吃的雞蛋,也並不需要認識那隻下蛋的母雞的”,那麼,自己就安安心心做那隻默默下蛋的母*,“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一時半會也沒什麼主意,就在楊暕這棵大樹下乘乘涼也好,給他當幾天廚子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邊想着,一邊竟吹起了歡快的口哨,惹得廚房裡其他幾人一陣白眼。正做着清蒸鯽魚,卻聽院外一陣喧鬧,卻是有人來訪,胖子從廚房裡遠遠看去,只見另一個胖子領着幾個侍衛走進了小院,口中卻說道,“阿孩,想不到啊,又走在了大哥前面。”
“哈哈,王兄來得真快,小弟剛還在河邊等了半天,想不到卻在此處遇上了,小弟剛得了個好廚子,大哥一定要留下一起用飯。”楊暕挽着兄長楊昭的手臂,兩人的樣子,可謂親密無間。
胖子眯着眼,似笑非笑得看着一起進院的兩個胖子,暗想着這是楊廣的兩個兒子。一時又想到白駝山偉人來,偉人說,“我們國家人們物阜民豐,健康快樂,幸福指數世界第二。”如果他們家就能代表整個國家的話,事實也正如他所言,於是胖子的腦袋裡突然出現了一張張胖臉:金大胖,金二胖,金三胖……當然,少不了金光閃閃的主體思想。
兩人才進屋,尚德也隨後來到了廚房,自然是吩咐胖子好好做菜。當時採取一日兩餐制,以適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業生活習慣。早餐在七點左右,吃得多些,因爲要應付繁重的農業生產勞動,稱爲“大食”;下午三四點再吃一頓,因爲就要天黑了,不能再去勞動,所以吃得少些,稱爲“小食”。
而三餐制當時只在上層社會和士人當中流行,諸侯也是一日三餐,只有皇室四餐。西漢時,給叛變被流放的淮南王的聖旨上,就專門點出,“減一日三餐爲兩餐”。宋朝以後,老百姓才一天吃上了三頓的,這歸功於宋代經濟的繁榮,除了酒肆之間不再如唐代被約束在市坊中間,夜市晚上不實行宵禁,晚上夜生活豐富,所以才加一頓晚飯。就婚姻而言,三國兩晉之前從一而終的婦女多改嫁的少,經歷過幾十年的三國紛亂以後,中國的總人口從四千萬直接降到了兩千多萬,於是,婦女改嫁的傳統也變得稀鬆。所以,就文化屬性而言,傳統文化在政治文化和經濟文化面前,往往一敗塗地。
時間已近下午四點,全城老百姓正在吃第二頓“小食”,楊二的兵痞們吃最後一頓,而他們兄弟兩人正打算吃第三頓的時候,胖子只能餓着肚皮給他們準備好吃的。可是,讓人難堪的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這個時代沒有辣椒,沒有醬油,廚房裡燒的是柴火,盛夏的季節,關西地區的桑拿天裡,一個菜還沒燒出來,胖子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好在,可以使喚的人不少,或者說,這些人都是來監視胖子的也可以。楊二與兄長各帶妻子,大廳裡兩兩相對擺下了四張桌案,意思是說,每樣菜胖子都得準備四份,還好,本來胖子做的清蒸魚就是四尾,原本是準備給楊二夫妻一人兩條的,現在他們可以一人分得一條了。
胖子忽然意識到,自己做菜還是該以“精”“少”爲主,什麼好吃的東西往死裡撐,也會變成垃圾。一時又有些忘形,兩個和尚擡水喝,三個和尚也可以擡,當然,前提是他們要懂得力學原理。力學原理,多麼奇妙啊,島國人爲“柔術”找到了用“力學”解釋的理論基礎,所以“柔術”變成了“柔道”,而沒有理論基礎的中國武術,只好變成了“舞術”。
胖子正一邊傻笑着想“力學”,一邊機械似的切着蔬菜,白綠相間的細絲如同藝術品一般在他刀下堆成了一堆,尚德看着躍躍欲試,又怕切了手,只跟胖子說道,“看菜的樣式,聞菜的香味,都是極好的,味道必然也好罷。”可惜自己級別不夠,這個時候都沒嘗菜人的口福,說着也有些唏噓。
“那是,做菜當然要講究色香味,一看一聞,已覺秀色可餐,吃着纔有食慾呢。”胖子用後世很簡單的理論跟這孩子擺呼,後者用以往的經驗加以驗證,也是點頭不已。
“先生會做好些菜吧?”青荇在一旁也湊上了熱鬧。
“你猜呢?——那,我說說,你聽聽?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巴…燒花鴨..燒稚雞…燒子鵝……”說也奇怪,以前胖子試圖背這《報菜名》,老是背不下多少就卡殼了,今天卻一口氣說了六七十道菜,聲音由慢而快,陝西音中又夾了京腔,雖然聲音不大,卻在廚房裡如同平靜的水塘裡投下了石子,一幫小廚和打下手的都看着胖子,似乎是看到了難得一見的怪物一般。
但畢竟,這些菜裡邊還包括了動物下水什麼的,可是古時候殺豬宰羊,動物內臟都不算食材,而幾乎全是去皮開膛,——這樣弄乾淨以後,謂之“胴體”,後來許多武俠小說中寫道“牀上躺着一具幾近完美的胴體”(用來形容*的女孩)——這實在是一種曲解,讀者還需醒目。
於是胖子一時又想到了有關唐朝李紳的傳說,這廝寫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詩名叫《鋤禾》。後來他考中進士,從國子助教起,官至宰相,被封趙國公。發達以後,豪奢極欲,他愛吃雞舌,每餐耗費活雞300多隻,院後宰殺的雞堆積如山。當然,這個傳說又扯到了明朝宰相張居正身上,且不管是不是無恥文人往這些偉光正的大人物身上潑髒水,至少,胖子可以從中發現,古人的嘴還是極爲刁鑽的,或者說,道德君子最終也敗在了美食之下,真正應了孔夫子的“食色,性也”一語。
“幹什麼啊,你們一個個的,我是說,上面說的,我都不會。我就會做個魚,做個紫瓜罷了。”尚德再次領教了胖子的“吃了吐”,但胖子說的,連自己都不信,至於別人信不信,他也沒轍了。誰讓自己一衝動,竟就此耍了寶呢,得意忘形啊,君子要慎言慎行啊。胖子安慰着自己,又無奈地笑了笑。
菜很快做好了,不過是三道,其他則是客棧的廚師和楊二的家廚所做,“清蒸鯽魚”和“魚香茄子”自不必說,還有一道“上湯菜心”,是取菜心最嫩的一段,用上湯浸熟,上碟擺成一把扇形,再打上薄芡就行;這道菜還有個美名叫“青蔬扇影”。
胖子上去呈菜的時候,仔細觀察着這宮廷的禮儀,越發覺得自己與他們的差距之遠。這大概也是周公創禮的初衷罷?“禮莫大於分”,從熟悉禮節的程度上已經區分了人的三六九等,於是,那些不安分的因素爲了體現上等人的身份,花了更多的時間在這禮儀上,再也顧不得去用公正的眼睛審視那偉大的周王朝了。
可每一次,新王朝取代舊王朝,首先要打倒的總是孔夫子,而之後爲了穩固王朝的統治,則再把孔子扶起來,於是這孔夫子就在這被打倒和被扶起的風潮中,終於成爲了王朝更迭的風向標。而孔家,也終於成爲了後世中國的第一大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