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昊將自己關在房間,足足一個時辰。
絞盡腦汁,咬壞了兩隻毛筆的筆頭,這纔算是寫出一篇還說得過去的書信。
沒等常昊舒口氣,門外響起檀兒的敲門聲:“少爺,該吃午飯啦!”
棲雲客棧雖然比起長安城的大客棧還稍有不如,但有一點,餐食做的還算不錯,絲毫不亞於酒樓。
常昊隨口應了一聲,繼而將信封提起,輕輕吹乾上面的墨漬。
約莫是見常昊只是答應,卻沒有半點動靜的緣故,檀兒索性進門催促:“少爺,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再不吃就該涼了……少爺在寫信?”
沒等常昊接腔,看到信的檀兒突然轉彎問了一句。
常昊稍稍點頭,將墨跡稍乾的紙張重新放回到桌面上:“等下吃完飯,讓杜祁找個手腳麻利的手下,將信送到長安城歐陽老先生哪兒。”
檀兒探頭打量着紙上的字,噘着嘴,感慨道:“若少爺真的是朝廷大官的子嗣就好了,就用不着求別人了。”
常昊起初並沒有在意檀兒這話,但稍稍琢磨了一下,眼神頓時明亮起來。
檀兒沒有注意到常昊的改變,只是依舊打量着紙上的字。
旁邊,心情大好的常昊笑着問了一句:“看得懂?”
檀兒搖搖頭。
這年頭尚且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陋習,因此女子不識字是常態。
看着檀兒聚精會神的模樣,常昊笑問道:“等到過了年,我教你識字吧?”
“啊?”
聽到這話,檀兒第一反應卻不是高興,而是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可是……可是我沒有錢的。”
古人識字只有兩個途徑。
一則是家中藏書,出身於書香門第,自有父親長輩教導。
二則是花錢上私塾,自有那些個秀才出身的先生們悉心教導,當然,至於學的如何,是否能讀出滿腹經綸,全看個人天分。
但能上私塾的,也只有家中的男孩,未來是要寒窗苦讀考取功名的,女子嘛,只要手腳勤快些,相夫教子就足夠了。
這便是這世道的常態,所有人,包括像檀兒這樣的當事人都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這道理,在常昊這兒講不通。
“傻丫頭。”
常昊笑着敲了檀兒腦門兒一下:“你可是本少爺的丫鬟,我再怎麼喜歡錢,也不至於對你這麼個小丫鬟下手吧?”
檀兒吃了疼,卻也顧不得揉腦門兒:“少爺真的願意教我認字?”
“少爺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常昊笑着起身:“行了,先把信裝起來,下去吃飯。”
“好!”
檀兒滿臉雀躍,隨手抹了把光潔額頭,興沖沖的跟着常昊出了門。
樓下,杜祁早已經安心候着。
棲雲客棧上下都知道常昊這位公子哥出手闊綽,來歷非同一般,所以給準備的座位也是整個客棧中最好的。
當然,客棧老闆到底是看在錢的份兒上這麼客氣,還是看在常昊身份的份兒上態度謙卑,暫時無可得知,也有可能是兩者皆有。
“少爺。”
見常昊下樓,杜祁當即起身行禮,態度客氣,看不出半點老大的架勢。
常昊本來心中還有些積鬱,跟檀兒談了幾句,卻猶如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般,這會兒看到杜祁這幅客氣模樣,便隨口道:“杜老大,整天跟在我身邊當個跑腿的,會不會覺得憋屈?”
這會兒雖然是正晌午時分,但棲雲客棧身爲湯峪鎮最好的客棧,反而沒幾個人,再加上常昊刻意壓低了聲音,倒也不怕被別人聽見。
杜祁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後,扭頭看向檀兒:“檀兒姑娘,少爺這是得了失心瘋嗎?”
被杜祁這麼一問,檀兒也有些遲疑。
畢竟放在以前,少爺可不會說主動教她識字的話。
“去去,就不知道盼我一點好。”
心情正好的常昊懶得跟杜祁計較,白了他一眼:“本來還想跟你商量點事情,既然你這麼不在乎,那就……”
“哎哎哎!”
聽出常昊話裡的另一層意思,杜祁眼前一亮,趕忙起身湊到常昊跟前。
“都是小的嘴欠,怪我怪我。”
杜祁滿臉堆笑,輕輕在給了自己一巴掌:“少爺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小的肯定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打了這麼久交道,杜祁還算了解常昊的性子。
雖說這位常老闆有些貪財,但對自己人是真的挑不出問題來。
比如說收留玄奘,聽說玄奘死乞白賴留在常記茶樓那麼久,常昊卻是半點趕人的意思都沒有,玄奘也樂得留下,整天掃掃地擦擦桌子,說是大師,倒不如說是個跑堂的。
他認識玄奘的時間遠比常昊認識的時間長得多,很清楚這位能抄着兩把短柄斧從勝業坊東頭砍到西頭的“大師”是個什麼脾氣。
能讓這位心安理得的留在茶樓,常昊必有可取之處。
再加上當時自己被常昊從昭武校尉府上救出來,更是實打實的情誼。
而且他也過膩了整天守着一座勝業坊,倒賣雞毛蒜皮小消息的活計,留在常昊身邊,既能圖個清淨,還能落得安穩。
所以,常昊說的委屈與否,在杜祁看來,還真沒有。
聽着杜祁這番說法,常昊這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繼而朝杜祁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
之後,兩人藉着吃飯的功夫,嘀咕了好半晌。
聽着常昊的安排,杜祁臉色一會兒一個樣,跟變臉似得。
坐在一旁的檀兒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臉上笑容綿延,好似喝了壺米酒一般,小臉紅撲撲的。
不必說,肯定是因爲常昊許諾要教她識字。
飯畢,常昊隨手抄起茶杯抿了一口:“只要這件事情能夠做好,最多半年時間,我一定許你一場大富貴!”
杜祁皺着眉頭,臉色略顯凝重:“少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樣做真的可行嗎?”
“雖說這湯峪鎮離長安城路程不斷,但終歸是長安城周圍的重鎮,消息一旦傳開……”
“放心,我自有對策。”
常昊放下茶杯,淡然道:“樓上有我一封親筆信,等會兒你找個手腳麻利的手下,將信送到長安城,之後,再將我安排你的事情落實下去。”
杜祁眉頭一挑,試探性開口道:“少爺可是要藉着歐陽老先生的手,將水攪渾?”
杜祁單手朝下,劃了兩下。
常昊卻只是笑了笑,沒接這個話茬。
歐陽老先生雖然是朝廷大員,但因爲年歲的緣故,終究算不上最拔尖的那一撮中樞重臣們。
而且,這次跟他合作的可是堂堂燕郡王李藝。
躲在幕後的那人在知道這個消息的前提下,仍舊禁止長安城糧商放糧,絲毫不擔心李藝會查到自己頭上。
由此不難推斷出,歐陽老先生不一定夠分量。
有那麼一瞬間,常昊有種當時被李藝找上門的感覺。
大勢壓人,無能爲力。
不過和當時不同的是,他可以唬住李藝,甚至還能達成合作。
但躲在幕後那人,到現在爲止,他甚至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是什麼來歷。
不過,也只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