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漢幫在徐州安排的臨時避難所就在城南郊的南山附近。距離西楚霸王項羽的戲馬臺只有半里之遙。令祖悲秋和鄭東霆想不到的是,這個臨時據點里居然還有另外一個好漢幫潛在的招募對象在此處避難。
此人灰巾蒙面,全身上下穿着青衣,雙手手腕上掛着青灰色的護腕,兩隻手掌上的大拇指被一根堅韌的紅色蠶絲緊緊捆綁在一起。他雖然中等身材,個子不高,又藏頭露尾,看起來賊忒兮兮,但是身上卻散發着一種無法掩藏的傲氣,似乎放眼天下並無何人足以放在他的眼中。
鄭東霆,祖悲秋和這個怪人都是正在潛行躡蹤的江湖逃犯,相對之下自然無話可說,只得大眼對小眼的互相望着。雙方就這樣僵持了良久,這個怪人終於開口道:“我知道你們,鄭東霆和祖悲秋。你們是殺了洛家滿門,在歙州激鬥緝兇盟的中原雙兇。想不到你們這樣滅絕人性的暴徒,也被好漢幫招攬了?”
“哼,”鄭東霆冷冷一笑,“我們再不濟,也總比閣下妙手空空,奪人錢財,盜人珠寶來得光明磊落。”
“你竟認出了我?”青衣灰巾蒙面怪人微微一驚。
“北方有個天下無頭柯偃月,南方有個天下無寶軒轅空。你和太行刀寨的總寨主南北齊名,號稱南寶北頭,天下誰不知道你軒轅光的威風業績。”鄭東霆說到此刻,神色已經凝重了起來。
“哈哈,果然不愧是江湖捕頭,老江湖眼光犀利,不同凡響。軒轅公子我灰巾蒙面,棄穿錦衣,你從哪裡看出我是軒轅光的。”軒轅光傲然道。
“聽聞你從小就有偷盜惡疾,一日不偷就渾身難受。你因爲盜取了越女宮宮主的私房書信,被白道武林下了誅殺令,人見人殺。而北方的太行寨主柯偃月又嫌你和他齊名南寶北頭(難保北頭)意頭太差,對你下了絞殺令。你爲了躲避黑白兩道的追殺不得不收斂性情,暫戒偷盜。但是你惡疾纏身,無法遏制,只得自捆拇指,強行自控。你綁在拇指上的紅絲正好泄了你的底。”鄭東霆充滿戒備地說道。
“好毒的眼,好細的心思。以你的本事,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爲何到現在纔出頭。”軒轅光朗笑一聲,“好漢幫看上你,嘿嘿,眼睛也夠毒的。”
就在這時,好漢幫的引路人:一位相貌普普通通毫無奇特之處的壯年漢子從門外走進房中。他朝軒轅光一抱拳:“軒轅公子,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我們可以啓程去敦煌了。”
“敦煌……”鄭東霆,祖悲秋,軒轅光都是一愣。
“我真要躲這麼遠?”軒轅光忍不住驚道。
“你惹的麻煩值得跑這麼遠。”這壯年漢子溫和地一笑。
“哎,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手癢去偷越女宮主昔日的情信。”軒轅光嘆息一聲站起身,站到壯年漢子的身邊。
這神秘漢子轉頭對鄭祖二人道:“軒轅公子的形勢比較危急,我會先陪他去敦煌一趟,月餘可回。兩位公子的麻煩近日就可解決,所以請寬心在這裡暫住。”
“我們的麻煩能解決了?”鄭東霆和祖悲秋一起站起身,激動地問道。
“正是,請兩位少安毋躁,一切等我回來再作打算。”這位壯年漢子說完伸手往外一請,帶着軒轅光走出了避難所。
直到軒轅光走了數百息之後,鄭東霆提着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渾身輕鬆地在椅背上一靠,輕輕地喘着氣。
“師兄,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如釋重負一樣。”祖悲秋不解地問道。
“你懂什麼。這個軒轅光還有個外號叫做無寶不偷,乃是天下第一的妙手空空兒。和他共處一室豈能不加倍小心。”鄭東霆說到這裡,得意地一笑,將手從懷中伸出來,“幸好我一直在嚴密注意他的動向,還用手握緊了自己的錢袋……”話說到一半,他的神色一僵,卻發現自己手中緊握的不再是錢袋而是用一塊麻布包裹的石頭。
祖悲秋見狀知道不好,連忙伸手到懷中一掏,頓時臉色煞白:“不好,師兄,我的錢袋全被他摸走了,我們……我們分文沒有了!”
一天的時間過去了。鄭東霆和祖悲秋眼睜睜地瞪着避難所庭院中的大門,殷切地盼望着好漢幫的成員來爲他們送來救命的飯菜,但是卻始終看不到一個人影。
“師兄,好漢幫的人大概不會來了。”祖悲秋捂着咕咕作響的肚子沒精打采地說。
“很可能。我本以爲他們會像天山隱宅一樣爲我們提供飯菜,大概他們以爲你是祖家的少爺,富可敵國,這點酒菜難不倒你。”鄭東霆長長嘆了一口氣,將頭埋到豎在桌上的雙掌之中,用力抹了抹臉,“誰知道軒轅光會偷走我們的所有家當。”
“這裡是徐州,我祖家的生意還沒有做到這裡,長安還在禁賭,北方賭場的生意一直不容易做。”祖悲秋嘆息着說。
“就算你祖家在這裡有賭場,我們也不能去,緝兇盟在那裡肯定有人巡查。更何況,賭場是最吸引江湖人的地方,我們一旦在那裡顯身,死在誰手裡都不知道。”
“那我們怎麼辦?”
祖悲秋這句話似乎讓鄭東霆莫名其妙地精神了起來,他聳身從座椅上站起身,用力一拍祖悲秋的肩膀:“師弟,你初入江湖,一大堆東西要學。師兄我今天就趁這個機會教教你如何在江湖上白手起家,靠本門武功掙第一口飯。”
“喂,瞧一瞧,看一看勒喂,我師兄弟初到貴地,人生地不熟,今天練一趟正宗的南派五形變化拳給各位看官瞧瞧,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鄭大我在這裡謝過各位了。”鄭東霆領着祖悲秋出避難所向西行了十數裡,到了這個徐州附近的無名市鎮,立刻在街頭拉開架勢,扯起嗓子喊了起來。
“師兄,你莫不是要當街賣藝?”祖悲秋縮手縮腳地站在鄭東霆的身邊,小聲問道。
“那當然。”鄭東霆吆喝了幾輪,轉頭答道,“當街賣藝可也要講學問,首先選擇民風淳樸的小鎮,沒有江湖人物,沒有市井幫派,不會惹麻煩。老百姓沒見過世面,你演什麼他們都會叫好。這裡離洛陽八百里,長安一千兩百里,太行山六百里,各派勢力都到不了這裡,最是安全不過。看這幫人傻呵呵的樣子,我做個前滾翻他們都會叫好。”他伸手指了指。祖悲秋順勢望去,果然周圍已經圍了近百個興致勃勃的閒人,起勁兒地爲鄭東霆鼓着掌。
鄭東霆將一枚破碗塞到祖悲秋的手裡,低聲道:“我演完一輪南派五形變化拳你就去走一圈收錢。”
“噢。師兄,什麼是南派五形變化拳?”祖悲秋忍不住問道。
“咳,不就是五禽戲?我換個名字起個噱頭。”鄭東霆小聲道。
“那個……我爹都會……”祖悲秋臉色一白。
“別吵,這幫人怎會知道。”鄭東霆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入場中,開始精神抖擻地施展開拳腳。雖然他打的是流傳甚廣的五禽戲健身拳法,但是他的身形曲張變換,上縱下躍,虎,鹿,熊,猿,鳥諸般形態模仿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趟拳打下來彩聲大作。
等到鄭東霆收勢站立,祖悲秋立刻聽教聽話地捧着破碗繞圍觀的人羣走了一個整圈。接着歡天喜地回到場中。
“師兄,沒想到你一趟拳竟然掙了十多個銅板。”祖悲秋興奮地說。
“什麼?”鄭東霆瞪大了眼睛,伸手到破碗裡撈了撈,微微搖了搖頭,“真是人心不古,十年前我剛入江湖的時候,一趟拳打下來能掙三四十個銅板。現在人的口味真都被養刁了。”
他將銅板拋回碗中,大步走到場中作了一個羅圈揖,笑道:“多謝各位慷慨解囊,賞了在下師兄弟一頓飯錢。人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知道各位還想看些什麼把戲,或可賞在下兄弟一壺酒錢?”
他的話讓圍觀的人羣鬨堂大笑。
“兀那漢子倒真貪心,得了飯錢還要酒錢。”
“卻不知你還有什麼本領?”
“你是走江湖的,見識那麼廣,來點兒更精彩的讓我們過過癮。”
人們紛紛大聲叫道。就在這時,一個帶着瓜皮帽的小孩子分開人羣來到鄭東霆面前,高高舉起白胖胖的小手,將一錠銀子在他眼前一晃,尖聲道:“大叔,我聽說走江湖賣藝的好漢最出彩的絕技就是胸口碎大石,你要能做到,我願意把我三錢銀子的零花錢都給你。”
他的話引起衆人轟然叫好。
“好!胸口碎大石,做得到我也出十個銅板。”
“我出十五個。”
“一錢銀子!”
“胸口碎大石!”
“胸口碎大石!”
“胸口碎大石!”
“好好好!”鄭東霆連忙舉起雙手,滿臉堆笑地高聲道,“既然大家都想看這門硬氣功登峰造極的絕技,在下怎敢推辭。請各位少安毋躁,我們師兄弟作些安排立刻就開始。”
“好!”周圍的看客們紛紛鼓起掌來,氣氛極爲熱烈。
祖悲秋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鄭東霆身邊擔心地問道:“師兄,胸口碎大石是什麼?你行嗎?”
鄭東霆微微一笑:“胸口碎大石就是我躺在板凳上,你往我身上放一塊長方石,然後用鐵錘一敲,石頭碎了我沒事,就是胸口碎大石。這是最基本的笨功夫,不會內功的,只要身子夠結實也能做到。”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祖悲秋鬆了口氣。
“師弟,聽着,我在這裡拖住看官,你趕快到這個鎮子裡去找一塊大石和一枚鐵錘來這裡,動作要快,否則人就散了。”鄭東霆低聲道。
“師兄,這裡我人生地不熟,怎麼去找那些東西?”祖悲秋爲難地問道。
“拜託你用點腦子!”鄭東霆眉頭一豎,正色道,“師兄我可不會跟你一輩子,遲早有一天你要一個人去闖江湖。你得學會自己去解決難題。今天你任務就是找來大石和鐵錘,好爲我們掙一口酒錢。”說到這裡,他用力一拍祖悲秋的肩膀:“你行的,去吧,記着快點兒回來。”
祖悲秋思忖良久,終於遲疑着點點頭,分開人羣走出圈外,朝着小鎮深處走去。
這座中原小鎮地處汴水河畔,依水生財,良田遍野,魚牧富足,百姓安居樂業,市鎮上整潔有序,便是拳頭大小的石頭都很少見,能夠平放到人胸口上的大石更加罕有。祖悲秋沿着小鎮的街道轉了幾個圈子,卻總是不得要領。走着走着,卻到了一家貼着黃封的人家門口。
只見這家人一個個都在自己庭院外恭恭敬敬地站着,在四門大開的庭院中,一枚扁平豎長,奇形怪狀的黑色石頭豎放在庭院中,兩頭都貼着明黃色的封條。祖悲秋湊近了一看,只見這塊石頭黑質白理,質地細膩,斑紋奇特,陽光一照,熠熠生輝。
“好石頭!”祖悲秋忍不住脫口道。
守在庭院之外的家人聽到祖悲秋的讚譽,無一例外地裂開嘴一陣苦嘆。
祖悲秋對他們的表情沒有在意,只是來到他們面前行了一個禮:“各位請了,在下師兄弟初到貴地,爲了掙一席酒菜,正要表演硬氣功登峰造極的絕技:胸口碎大石,需要一塊石頭來使用。不知道這庭院中的大石能否相借?”
他的話令庭院外的百姓目瞪口呆。衆人面面相覷,最後終於將目光聚集到一位前輩老者臉上。這老者微微搖了搖頭走到祖悲秋的面前鞠了一躬:“這位好漢爺莫要再戲耍我等了。這枚太湖金剛石早在三年前就被官爺們貼上了黃封,說是要送到長安皇家園林中使用。這些年來我們傾盡家財不要命地供着這塊石頭,只等官差來取走,若是好漢爺把它拿走了,我們這一家人就要滿門問斬了。”
“哼什麼皇家園林,公公莫要再自欺欺人。”這家百姓中一位容貌姣好的婦人走上前一把扶住老人的手臂,“這根本是州官貪圖我家的錢財變本加厲的盤剝。只要我們交得起他索要的三千兩紋銀,這些黃封明日就會消失不見。”
“唉!”老人仰天長嘆一聲,“他看到我家有這塊價值不菲的石頭,就以爲我家藏有私財,豈知這只是上一帶庭院主人誤留在這裡的害人物事,卻真的害苦了我們。”他的話說到這裡,周圍的家人紛紛低下頭,嘆息不已。
“噢……三千兩啊……”祖悲秋看到這家人天愁地慘的模樣,也不好意思再索要這塊石頭,只得轉頭去找別的地方。
祖悲秋這一去便去了大半個時辰,圍觀的人羣漸漸開始變得不耐煩,很多人爭吵着想要離去。鄭東霆連忙將大手一擺,賠笑着說:“各位看官莫走,我這師弟手腳是慢一點,但是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等到他運來大石,咱們就開始了。若是各位覺得悶,容我鄭大給各位講個笑話。”
“笑話也要討錢嗎?”衆人紛紛問道。
“笑話當然是額外附送的,分文不取,各位看官可是賺到了。”
“好!”圍觀的閒漢們情緒再次被調動了起來。
“各位,這回我說的是一個南方的和尚。他和徒弟長途跋涉趕赴嶺南傳教卻正遇上一灣大水。水大則大矣,但卻甚淺,他人雄馬大,赤腳可過。誰知正當他和徒兒準備涉水而過之時,卻遇到一位風華絕代的美婦人……”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