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終南山的地震而沉寂多日的長安城被山嵐海嘯般的歡呼聲所覆蓋,一日之間這座大唐最繁榮壯麗的城市被歡聲笑語淹沒。每一片城牆,每一個街坊,每一條道路都充滿了彈劍而歌者的烈烈狂歌。
被押解到關中劍派受審的太行刀客們垂頭喪氣地在街道上列隊而行,飽受太行刀賊荼毒的關中百姓紛紛將菜葉子和臭雞蛋朝他們頭上投去。感謝彭求醉,歌頌彭求醉,尋找彭求醉的聲音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就連那些不知道彭求醉和太行山爲何物的長安小兒們也被這歡騰的氣氛所感染,燃起了爆竹,滿街亂跑,將喜氣洋洋的鞭炮聲灑遍了全城。
彭嬌的醫館病房靠街的窗戶之外,狂歌邀酒的江湖兒女當街開壇,席地對飲,就算是滿街的金吾衛前來驅趕,仍然興頭不減。歌頌彭求醉的酒歌一浪高過一浪。
“善惡到頭終有報,多行不義罪難逃,莫看太行人馬壯,難敵青州懲惡刀……”
“終南山下光如濤,金戈鐵馬士氣豪,三十六刀齊出手,英俠熱血染徵袍……”
“玄衣孤影帶刀來,陣前沽酒飲開懷,強仇敵寇來邀戰,青霜白刃鬼門開。太行男兒善刀弓,遇上青虎頓成空,天下無敵柯偃月,人頭轉眼無影蹤,一萬男兒皆下跪,齊爲太行敲喪鐘……”
“來無影兮去無蹤,人如猛虎馬如龍,今夜盡收強人首,明日解卻百千愁。莫問我身歸何處,他朝再聚享清秋。”
慷慨激昂的酒歌混合着醇香美酒的誘人味道一陣又一陣地透過窗縫,鑽入病房之中。直挺挺躺在病牀之上的彭求醉再也忍受不住這種美酒佳餚的折磨,忍不住直起身來,打開窗戶,大聲吼道:“喂,街上唱歌的小子們,快把酒肉給我遞過來。我是誰?他奶奶的,我是彭求醉!”
他的話剛說完立刻發出一聲慘叫,連忙把窗戶關上。
在病房的另一頭一陣嘿嘿的笑聲斷斷續續傳來,卻原來是被彭七、蕭重威和祖悲秋擡到彭嬌醫館來治傷的鄭東霆。
仍然在對着窗戶生悶氣的彭求醉猛然轉過頭來,氣得通紅的胖臉上掛滿了黃白相間的碎雞蛋和青色的菜葉子:“你還笑,都是你冒認我的大名去招搖撞騙,現在好了,我就算說自己是彭求醉也沒人信。你看看,如今第九流的江湖人物也敢朝我扔臭雞蛋!”
“彭大俠,彭嬌說了,你可不能再酗酒吃肉了,吃點雞蛋青菜,不錯,營養餐啊。”鄭東霆笑得直抽筋,渾身上下二十餘道傷口一起隱隱作痛。
就在這時,病房的大門被轟地一聲推開,祖悲秋帶着洛秋彤和連青顏風風火火地跑進了屋。
“師兄,我們來看你了!”祖悲秋一進門就興奮地說。
“師弟……”鄭東霆向祖悲秋打了個招呼,接着將目光轉向他身後的連青顏,“怎麼這麼長時間纔來看我?彭七他們呢?”
“對不起,師兄。”祖悲秋連連作揖,“我和好漢幫的兄弟們要協助七派八家的高手解決掉仍然困在正氣廳中的南宮芸一夥,耽擱了不少時間。彭兄和蕭兄就更走不開了。當日你和柯偃月決鬥的時候,他們兩個可是露着臉去助陣的高手,現在假彭大俠不知所蹤,他們就成了關中解圍的第一英雄,整個長安城的江湖人物都在爲他們慶功。這慶功酒一席又一席,他們恐怕近期之內都抽不開身。”
“原來如此。”鄭東霆表面上在聚精會神地聽着祖悲秋爲他介紹朋友們的下落,實際上眼光卻時不時瞟在連青顏身上。
蘭質慧心的洛秋彤頓時看出了鄭東霆的心意,連忙雙手輕輕一扶連青顏宛若刀削的肩膀,笑着說:“鄭捕頭,青顏在這些天裡是最忙碌的一個,又要幫助盟主處理太行山受降的事務,又要綜合各派的意見決定對太行山賊的處置,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如今她大事一了,立刻就趕來看你了。”
聽到洛秋彤的話,連青顏的俏臉微微一紅,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眼珠一轉,卻又不肯說出口。
“連大俠貴人事忙,什麼時候來看我都無所謂。我其實是突圍的時候受了點兒傷,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無需擔心。”鄭東霆看了身邊的彭求醉一眼,連忙裝作無所謂地說。
看到鄭東霆和連青顏閃閃爍爍的神情,洛秋彤一把拉過身邊的祖悲秋,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祖悲秋聽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快步走到彭求醉的牀前,恭敬地說:“彭大叔,這裡太擠了,我幫你換一個病房好嗎?”說完他不由分說,一把背起彭求醉就往外走。洛秋彤朝連青顏俏皮地擠了擠眼睛,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房間,並把門小心地關上。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幾聲彭求醉的怒罵:“死胖子,你頂着我的胃了。”接着,一切都陷入了安靜。
聽到屋裡屋外再無人聲,連青顏咬了咬下嘴脣,來到鄭東霆的牀前坐下,輕輕將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輕聲說:“我知道是你假冒彭求醉救了我們,也救了整個中原武林。”
“啊,是師弟跟你說的嗎?”鄭東霆微微一愣,連忙問道。
連青顏輕輕搖了搖頭,眼裡閃爍着激動的淚花。
“是你看出了我燕子飛雲縱的身法?”鄭東霆聳了聳肩膀。
看着鄭東霆怔仲的表情,連青顏突然感到一陣氣惱,狠狠在他手上捏了一下,氣憤地說:“你準備瞞我到什麼時候?十年前,是你救了我,是你一邊唱着當日的那首劍歌,一邊幫我們殺出了重圍。你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幷州少年。你一唱出那首劍歌,我就已經將你認了出來。”
“什麼?”鄭東霆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連青顏。
“別裝出那付假惺惺的吃驚樣子!”連青顏用力一甩手,放開了鄭東霆手,麥色的臉頰已經紅暈遍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仰起頭來,將目光移向別處,“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許是覺得自己的江湖地位和我並不般配,也許是在關中生死離別之時不想再增加彼此的負擔,也許你覺得我並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伴侶。或許,這些心思,你都有一些。我不怪你,因爲我也有過同樣的心思,我覺得你是一個貪花好色的登徒子,是一個朝三暮四的臭男人……”
“青顏,我實在是……”鄭東霆連忙開口道。
“讓我說完!”連青顏鼓起勇氣,轉過頭來,一把抓住鄭東霆的大手,“自從那天你假扮彭求醉去和柯偃月拼命,我就知道,你心底深處從來沒有變過,你仍然是當初幷州醉酒狂歌的遊俠少年。今天我想你老老實實親口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記得我?”
鄭東霆的心底宛如翻江倒海一樣,眼前連青顏的俏臉這一刻猶如籠罩在一層七彩玲瓏的韶光之下,令他感到目眩神馳,一種受寵若驚的狂喜遍佈全身。
“難道我真的是青顏口中的那位幷州少年?”他想到這裡只感到心臟激動得幾乎要跳出了腔子,“我竟然是救了青顏的遊俠少年?我上輩子積了什麼德,居然能夠遇上此事。”直到此刻他才突然發現,就算自己殺死一百一千個柯偃月,都及不上十年前自己親手救下連青顏的榮幸。爲了她,他願意再做一千一萬件俠舉,只要能夠得到她的芳心。在他的心底,他早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這位女扮男裝的巾幗少俠。
看着連青顏充滿期待的面孔,鄭東霆猛地一咬牙關,瞪大了眼睛,大聲說:“記得!”
雖然早就猜出鄭東霆要說的話,此刻聽到他親口說出,連青顏仍然忍不住渾身無法遏止的興奮,嚶嚀一聲,輕盈地飛撲到鄭東霆的懷中,將櫻脣在鄭東霆的嘴脣輕輕一點,隨即紅着臉緊緊抱住他的腰身,將臉躲到了他的肩窩上。
“青顏,我……”鄭東霆的一張黃臉也紅了起來,僵硬地伸出手來,在連青顏纖細的腰身處一攔,作出一個擁抱的姿勢,卻遲疑着不敢把手攬實。
鄭東霆的羞怯彷彿給了連青顏新的勇氣,她猛地擡起身,擡起雙手,用力一按兩側鄭東霆的臂膀,令他的雙手緊緊箍在她的腰間,將臉面向着他:“我問你,如果我想嫁你,你娶不娶我?”
“呃……”鄭東霆癡癡地看着連青顏患得患失的面容,衝口而出,“娶了!”
連青顏激動得熱淚盈眶,她興奮地將嘴狠狠印在鄭東霆的額頭上,在上面印了一個清晰的脣音,接着她漲紅了臉他懷中抽出身,彷彿一隻受驚的兔子,飛一樣地竄出了門外,遠遠地拋下一句話:“明天到關中劍派找我!”
空在另一間病房安置好彭求醉,祖悲秋和洛秋彤親暱地攜手走到遠離病房的角落,找了一處石頭椅子,頭挨着頭並肩坐下。
“秋彤,你知道嗎?那個假的彭求醉是……”剛一坐下祖悲秋就按耐不住心頭的激動,張口道。
“知道——”洛秋彤溫柔地一笑,扶了扶頭髮,“是你師兄鄭捕頭假扮的。”
“你竟知道,是師兄和你說的?”祖悲秋興奮地問道。
“有關係嗎?我知道就是知道,就像我也知道你就是那個離假彭大俠最近的好漢幫胖子。”洛秋彤咯咯一笑。當初祖悲秋渾身上下威風凜凜的好漢幫幫服雖然勉強掩飾了他的身份,但是他那肥胖的肚子卻泄了底,令人忍不住覺得好笑。
“啊,原來你認出了我的眼神。”祖悲秋自以爲是地陶醉道。
洛秋彤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忍着笑點頭。
“秋彤,你知道嗎?是我看出了柯偃月的破綻,提醒師兄要攻擊他的偃月刀柄,才讓他打贏的。”祖悲秋又道。
“原來是這樣。”洛秋彤吃驚地點點頭,自己原來不會武功的前夫婿如今竟然連柯偃月刀法中的破綻都看得出,武功之突飛猛進已到了令她動容的地步,“那你真的好厲害!”
得到心上人的誇獎,祖悲秋羞怯地撓了撓肥胖的後脖頸,憨厚地一笑:“還好啦。對了,秋彤,你還記得我們在關中刑堂中的約定嗎?”
聽到祖悲秋的話,洛秋彤心頭忽然一沉:在關中刑堂中她曾經答應祖悲秋無論到哪裡,她都會心甘情願跟他走。這無異於再一次的以身相許。當時祖悲秋眼看就要和鄭東霆同闖九死一生的太行刀陣,而自己困守刑堂朝不保夕。祖悲秋爲了自己連性命都不要,而她也被他的悲情所撼動,衝口說出生死相隨的誓言。
但是她是否真的心甘情願一生跟隨祖悲秋過他喜歡過的生活?洛秋彤感到一陣陣的心悸,無法找到一個正確的答案。
看着祖悲秋滿含期盼的小眼睛,洛秋彤忍不住微微一笑,輕聲說:“當然記得。”
“秋彤,這一次師兄帶我入江湖的初衷,只是爲了找你。雖然經歷了這麼多事,但是能夠找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等到此間事了,我會和師兄回一趟洛陽,把我在那裡建立的賭坊轉手給他,然後咱們一起回益州吧。”祖悲秋興奮地說,“我要帶你回一趟祖園,見過我的父母,讓他們再次給我們舉行一次婚禮,把你重新娶進門。”
“然後呢?你會和我回一趟天山嗎?”洛秋彤滿心期待地問道,“我也想你見一見我的師父和其他師兄妹。天山是一個很美很神聖的地方,有很多很多美麗的故事和傳說,有夢一樣美麗的湖泊和森林,你一定會喜歡那個地方的。”
“天山……”祖悲秋目瞪口呆地看着洛秋彤,“聽說天山在天的西盡頭,要到天山需要經過人間死地蒲昌海。師兄跟我說就算我會輕功,沒有精純的功力也難以在那裡存活……”
“噢……”洛秋彤的臉上露出一絲黯然的神色,她這纔想起祖悲秋仍然不會輕功。
“秋彤,我們先到益州成婚,然後我帶你到益州附近的名勝古蹟玩一玩,然後再去我父親打理的賭坊和莊園去遊玩,那裡遠離江湖,民風質樸,生活無憂無慮,乃是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你會過得很開心的。經過關中刑堂一役之後,我已經決定退出江湖,我也不想你再在這麼危險的環境裡闖蕩,不如你和我一起退出江湖,享受一些無憂無慮的太平日子吧。”祖悲秋說到這裡,眼滿是希冀,彷彿已經能夠憧憬到他和洛秋彤攜手並肩,在益州青山秀水中緩步漫遊的美景。
“退出江湖的太平日子……”洛秋彤的眼中泛起一陣苦澀,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祖悲秋重新推門走進鄭東霆病房的時候,連青顏已經飛一樣地跑出了房間,只剩下鄭東霆傻呵呵地半坐在牀上,腦門上頂着一枚纖細的脣印。
“啊!師兄,你!”祖悲秋用手捂住嘴,伸手顫抖地指着鄭東霆腦門上的脣印。
“嗯?”鄭東霆往上一翻眼睛,這才發現臉上的異樣,半帶得意半帶興奮地笑道,“是,你看得沒錯,青顏和我……嘿嘿,男女之間的事,你懂啦。”
“怎麼會這樣!?”祖悲秋驚喜地問道,“你們這麼快就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學着點兒,師弟,師兄我可是久經情場的干將,這方面的事情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鄭東霆得意地說。
“快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我需要知道所有細節。”祖悲秋興奮地一屁股坐到鄭東霆身邊急切地問道。
“你看你,怎麼象個女人一樣愛打聽。”鄭東霆嘴上說得傲慢,但是心裡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這段從天而降的戀情和祖悲秋分享。
“你知道……青顏已經知道假彭求醉是我扮的對吧?”鄭東霆問道。
“秋彤已經告訴我了。難道她因爲你救了她和整個中原武林而對你青眼有加?”祖悲秋連忙答道。
“哈,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會進展這麼快對吧?”鄭東霆笑道,“事實上,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青顏曾經被一位幷州遊俠救下的故事吧?”
“是。你終於找到他了?”祖悲秋問道。
“這一點,你想都想不到,原來我就是那個幷州遊俠!”鄭東霆瞪大了眼睛,咧着嘴說。
“什麼?”祖悲秋的小眼睛也瞪得滾圓,“你?怎麼會這樣?你當時看起來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啊!難道你把這件事給忘了?不可能啊!”
“唉!”說到這裡,鄭東霆不由得長嘆一口氣,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褪去,“這件事說起來真是一筆糊塗賬。老實說,當初我的確在幷州,正在返鄉的路上。但是我臨近幷州的時候在客棧打了一葫蘆烈酒,邊喝邊縱馬而行。那個時候我才十五歲,從來沒有飲過烈酒,頓時喝得酩酊大醉,當時的一切在我腦海中都是一片空白。直到我第二天酒醒之時才恢復神志。到底我有沒有救過青顏和她的母親,我根本記不清了。”
“但是,連姑娘既然認出了你,應該是不會錯的,不是嗎?”祖悲秋安慰道。
“呃,她說一聽我唱那首劍歌,立刻把我認了出來。因爲當時的少年也曾經唱過這首歌爲她去除強敵,所以我想……應該不會錯的。所以……我就向她承認……我就是那個少年。”鄭東霆用力撓了撓頭。
“但……”祖悲秋緊張地摸了摸下巴,“我聽人說那首歌似乎是流傳很廣的劍歌,很多人都會唱,她會不會認錯人呢?”
“認……錯……人,我想不會吧……”鄭東霆艱難地說,“就算她認錯人,難道我……配不上她嗎?”
“師兄!這種事情沒有弄清楚就亂認,可是會害了她終身幸福的!”祖悲秋嚇得冷汗直冒,小聲說。
“我知道——!”鄭東霆懊惱地用力一捶牀板,“但是,你知道,這可是青顏,她說她愛上我,想要嫁給我,我……我怎麼可能拒絕?我……我是真心喜歡他!”
“但是她怎麼可能容忍你計劃中的其它十一個老婆?”祖悲秋小心地問道。
“蠢貨,有了她誰還有工夫去惦記其他女人。你到現在還不懂,我整天嚷嚷着十二個老婆是因爲從來沒有過一個心上人。我裝作是個風流公子,是爲了掩飾我無人想要的悲慘事實!要知道咱們是牧天侯的徒弟,名聲在外,誰會想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有了一個,當然緊緊抓住!”鄭東霆怒道。
祖悲秋伸手摸了摸鄭東霆噴到他臉上的唾沫,緩緩點了點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就想我和秋彤一樣,只要能夠有機會和她在一起,我也不會放棄的。”
“就是。”鄭東霆這才緩緩鬆了口氣。
“但是你畢竟騙了她,師兄,這樣好嗎?”祖悲秋沉默了半晌,突然又問道。
“這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證明的謊言,不是嗎?”鄭東霆雙手盤到腦後,重新躺回牀上,“也許我就是那個救她的少年……”
就在這對師兄弟促膝談心的時候,一道身影突然在病房門前一閃,轉眼消失不見。
長安城關中劍派的客房中,洛秋彤和連青顏各懷心事地收拾着行裝。在關中耽擱了這些時日,一切大事都已經辦完,她們也到了要啓程的時刻。連青顏一邊疊着衣衫,一邊自得其樂地哼着小曲,是不是地露出一絲做夢般的微笑,彷彿一位沉浸在美夢之中的小女孩。看着她的樣子,洛秋彤的心中不禁一陣由衷的羨慕。
“你和他都說了?”洛秋彤將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衫放到牀上,一邊在桌面上攤開筆墨紙張,一邊輕聲問道。
“嗯。都說了,該說的都說了。”連青顏說到這裡,俏臉一陣微熱,酥首一低,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想聽的,也都聽到了……”
“他要娶你?”洛秋彤猛地轉過頭來,驚喜地問道。
“嗯……”此刻連青顏的聲音已經若有若無。雖然她久着男裝,一向落落大方,但是談到這些兒女情長,仍然嬌羞一如平凡少女。
“太好了!恭喜你,至少我們有了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洛秋彤雙手扶住連青顏的手臂,輕輕一搖,以示祝賀,接着轉回身,在桌面上奮筆疾書。
連青顏走到她身邊坐下,看着桌上她正在書寫的書信,問道:“你在寫什麼信?”
洛秋彤苦笑一聲,一仰下巴,示意她儘管來看。
連青顏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失色:“洛師姐,你又要跑?”
洛秋彤長嘆一聲,將毛筆撂下,雙手扶住額頭:“這都怪我。當初在關中和悲秋生離死別的時候,不小心被他的真情感動,結果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你說了什麼?”連青顏驚問道。
“我說……無論他到哪裡,我都心甘情願和他走。”洛秋彤無奈地說。
“啊,秋彤姐,這等同於再次以身相許!”連青顏目瞪口呆。
“現在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帶我回益州,從此退出江湖,遠離是非。我想……這一次關中血戰真地把他嚇壞了。”洛秋彤苦笑着說。
“難怪他,一輩子養尊處優,遇上這麼血腥的場面的確受不了。”連青顏聳了聳肩膀。
“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被困在益州,就算這一次對不起他,我也不願重蹈覆轍,我已經決定連夜出走!”洛秋彤咬了咬下嘴脣,將信紙上最後一個字寫完:“就此別過,莫再找我。”
“秋彤,這樣對祖公子太不公平……”連青顏還待再勸,門口突然響起清脆的敲門聲。
連青顏站起身,推門走出屋外,卻看到一直以來對她冷麪如霜的關中掌門梅清漣。
“連大俠,可否借一步說話。”梅清漣的臉上露出一絲故作憐憫的神色,淡淡地說。
“好。”不知道她葫蘆裡買的什麼藥,連青顏只得滿懷戒備地說。
兩個人信步來到客房的庭院之中,院中的一株海棠樹邊停下腳步。
“鄭東霆騙了你。”梅清漣突然單刀直入地說道。
“啊?”連青顏莫名其妙地問道。
“他騙了你,十年前他在幷州酗酒,飲得酩酊大醉,對於當時發生的一切已經全無記憶。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救過你的幷州俠客。”梅清漣頭也不回地說。
“你偷聽我們的談話?”連青顏震驚地問道。
“哼,這你不用管,我只想告訴你,你輕許終身的人不是一個老實人。”
“梅清漣!”連青顏聽她侮辱到鄭東霆頓時一腔怒火,“我知道你我之間有誤會。但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想來破壞我和東霆之間的感情。幷州少年之事,妖刀姬放歌早已開口證實,當時你也在場,鄭東霆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並沒有撒謊!”
“你竟然還不明白?”梅清漣轉過頭來,滿臉怒其不爭的表情,“他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無法確定的時候,就已經開口承認。無論他是與不是,都欺騙了你。”
“就算他騙我,也許是因爲他喜歡我,這也不算什麼!”連青顏雖然感到一陣心虛,但是爲了不在梅清漣面前示弱,仍然抗聲道。
“他當然喜歡你。”梅清漣冷冷一笑,“像鄭東霆這樣的人,女人怎麼會嫌多。他要娶十二房妻妾,現在也是時候娶上一房充充門面。不過,連青顏,像你這樣的性格,恐怕在他的身邊做不了正房。”
梅清漣的話彷彿蛇蠍一般在咬在連青顏的心頭,令她渾身一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猜猜現在鄭東霆在幹什麼?”梅清漣一雙明媚的大眼眯成一條細縫,“也許他正在向狐朋狗友炫耀自己的戰績:天山月俠連青顏——到手!”
“嘿嘿,不瞞大俠,我這點志願目前也只是隨口說說。不過十二房妻妾是個男人都想要,只是很多傢伙藏頭露尾,不肯明說而已。你想想,十二房妻妾,一個月換一房,你也別說在一起呆長了會膩,一年裡咱們只見一個月,這不是天天就如新婚一般甜蜜。若能真的夢想成真,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別的指望了。”
“男子漢大丈夫,風華正茂之時本當三妻四妾,逍遙風流,莫要辜負青春年少。虛耗大好年華尋找一個捉不到的影子,豈非浪費。”
“你知道的,是男人就喜歡的那種。就像三國時期蜀國猛將張飛的妻子那一類的。不錯啊,人夠隨和,隨遇而安。這樣的姑娘做老婆,我隨時再娶十一二個妾室她都不會管我。”
鄭東霆和他促膝談心時的話語不由自主地在她心頭浮現。
“你不過是他的一個戰利品。”梅清漣將頭湊到連青顏耳邊,低聲加了一句。
連青顏氣得渾身顫抖,用力將梅清漣從自己身邊推開,猛地轉過身,飛一樣地衝回房中。看着她負氣而去的背影,梅清漣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神色慘然地靠在身邊的海棠樹幹上。
廂房之內,洛秋彤已經收拾好行裝,將包裹背在身上。連青顏宛若一陣風一般衝進屋子,抓起洛秋彤放到桌上的毛筆,在她留下的信箋上添了一個“們”,接着一把拎起牀上自己的包裹,扶住洛秋彤的肩膀,斬釘截鐵地說:“一起走!”
空更鼓在長安街道上悠揚地響起,鄭東霆和祖悲秋喜笑顏開地圍坐在牀上酒罈前,一人手裡捧着一枚青瓷酒碗,熱烈地碰在一起:“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醇厚溫馨的酒香瀰漫在燈光柔和的房中,令人薰染欲醉。
寂寥的遠方,隱隱約約的酒歌聲再次傳入人們的耳畔。
“……莫問此身歸何處,他朝再聚享清秋……”
第三卷 塞上交易會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