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鄭東霆所在的牢門轟地一聲打開,牧忘川端着一壺黃酒,拎着一隻烤雞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牢房。他朝着牢房外張望了一眼,看到沒有人注意自己,立刻躬下身飛快湊到鄭東霆的身邊,將黃酒和烤雞擺在他的面前,喜笑顏開地說:“大師兄,你這一次威風了。挺過了煉魂宮的大刑四十六,若是能夠生出升魔臺,定然能夠在江湖上大大揚名。”
鄭東霆轉過頭來,遲疑地望着他,一時之間仍然無法分清他是朋友還是敵人。看着他臉上生疏戒備的表情,牧忘川微微一愣,向連青顏和洛秋彤問道:“你們沒有對他說嗎?”
“噢,鄭捕頭……”看到他,洛秋彤纔想起來還沒有告訴鄭東霆牧忘川的立場,“牧公子已經知道他並非魔教教主督紅花的兒子,他是自己人。”
“大師兄,我都已經查出來了。我的生母姓南宮,名諱恕個罪說,單名一個芸字。她善使滿天花雨擲金針,也略通二師兄最擅長的點穴定身術,此刻正在關中刑堂。”牧忘川狠狠不已地說,“剛開始我還不信,後來我花了多個夜晚偷聽那老賤人和十二魔使的對話,終於發現了我並非她親生子的真相。二十年前她潛入關中將我從親母手中奪走,一是嫉妒孃親能夠得到父親的骨肉,二是爲了進行二十年後這個天書博覽會的計劃……”
“啊?她二十年前就有了這個計劃?”鄭東霆大驚道。
“是的,事實上當年父親和葉婷老賊初相見的時候,已經談及過這個瘋狂而大膽的構想。她當時就已經極爲意動,可是她當時的身份是天山女俠,江湖正道,不適合正面支持這個計劃。後來父親發現了她真實的身份,拋下她不顧而去……”
“原來如此……”
“當年她自以爲父親的計劃只有魔教纔有這個魄力實行,於是向父親透露了招攬之意。父親不甘臣服於魔教,斷然拒絕,第二天就飄然而去。哼,父親是何等逍遙自在的人物,督紅花居然妄想將他招爲魔教的手下,真是瞎了眼。”牧忘川說到這裡,一臉傲然的神色,似乎對於有這樣一個不畏強權的父親非常自豪。
“師父對這麼多女人始亂終棄,只有這個的理由最正當。難道師父正是被督紅花傷了心,才養成了這個始亂終棄的壞毛病?”鄭東霆不由自主地想道,隨即狠狠一搖頭,“我幹什麼爲他分辯,反正這個老傢伙累人累己,死有餘辜。”
“大師兄,你在想什麼?咬牙切齒的?”牧忘川小心地問道。
“不,不是……我就是驚訝你能偷聽到這許多東西。”鄭東霆連忙解釋道。
“大師兄!這個升魔臺我從十五歲起就率領鬼衆在這裡興工施造,爲了瞭解到最新的武功情報,裡面我安排了無數的密道聽筒,很多連那老賤人都不知道。她入住這裡的時候,我當她是我的親母,從未有過偷聽的念頭。如今一切都已經天翻地覆,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誰知道……讓我聽到這許多事。哼,從一開始,她真正關心的只有手下的那十二魔使,我在她手中,只是一個棋子。”牧忘川說到這裡,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最可恨的就是這老賤人……”
“她又怎麼你了?”鄭東霆好奇地問道。
“這老賤人從我十二歲起就餵我喝一種補藥,說是可以提升我內力的修爲。誰知道,這種補藥的譜子出自越女宮,乃是專門爲女人養氣補血之物,我吃了這藥整整八年,性子也越來越陰柔,喜歡男人多過女人。原來那老賤人恨我父親入骨,竟一心要他斷子絕孫。”說到這裡,他雙眼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這女人好狠。”鄭東霆聽到這裡,只感到心膽俱寒,即害怕於督紅花苦心積慮的陰險謀劃,又震撼於她對於牧天侯刻骨銘心的仇恨。
“現在我有些懷疑……”牧忘川說到這裡,露出欲語還休的表情。
“懷疑什麼?”鄭東霆問道。
“這老賤人可能是殺死父親的兇手。”牧忘川說到這裡,面色鐵青地看了鄭東霆一眼。
“你可有證據?”鄭東霆聽到這裡,心中突然一動。當年在劍南祖家,他和師弟查出師父死於左手偏鋒劍法之下。善使此劍的乃是海南高手。但是用劍之人卻習慣用右手。若是葉婷出手,此事便有解釋了。她多年來收集各家各派的武功,海南劍法應該多有涉獵,甚至天下間以左手發動的劍法她都應該瞭如指掌。而且,她二十年前以夜落星河劍聞名於世,這類快劍多用右手發動,她應該慣用右手纔對。說不定,當年和師父對決的自由流派高手正是這位神秘莫測的督紅花。
“煉魂宮乃是魔教與中原江湖對決的前哨,魔教中人每入中原,必在煉魂宮內有記載。我問過煉魂宮屬下,他們告訴我資料上記載督紅花十餘年前曾經秘密潛入中原半年有餘。她回來之後,爹爹他就因爲決戰失敗而失蹤。一年前,她再次秘密潛入中原,後來立刻傳出爹爹駕鶴歸西的消息。這中間的關鍵,大師兄乃是江湖捕快,心下應該明瞭。”牧忘川說到這裡,臉上滿是悲憤之色。
“這麼說,果然都是她。”鄭東霆只感到背後一陣寒意,“這麼說來,你這些年來,認賊作母,苦了你了。”
“大師兄有心了。我既然是聖手之子,就決不會讓魔教這些歹人好受。明天,大師兄!明天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牧忘川忽然壓低了聲音,急切地說。
“嗯?明天?”鄭東霆茫然反問道。
“明天那老賤人要利用十二魔使進行一個計劃,具體細節我並不清楚,但是看守三日醉魂丹解藥的只剩下弓天影和其他鬼奴。我會伺機偷出解藥給你們。希望你趁着今晚養精蓄銳,最好能夠記起一個月中的一切,救醒二師兄。到時候,我們三個師兄弟,加上兩位嫂嫂,一定……”牧忘川說到這裡,俊臉上漾起一抹興奮的紅暈。
“誰是你嫂嫂!”連青顏和洛秋彤頓時羞紅了臉,齊聲道。
“早晚的事情,別計較了。反正,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三個聖手門徒聯手出擊,定要翻轉乾坤……”牧忘川剛說到這裡,就聽到地牢門口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那是鬼奴巡房的腳步聲。他將烤雞整隻塞到鄭東霆手裡,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接着快步走出牢門,疾行而去。
地牢的油燈連續爆出幾朵燈花,接着緩緩黯淡了下去,沒有人來添油,地牢門外傳來時斷時續的鼾聲,證明此刻正是萬籟俱寂的午夜。鄭東霆縮在牢房的角落,捧着手中已經變得冰涼的烤雞,默默不語。
“東霆……”連青顏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鄭東霆嚇了一跳,手一鬆,已經變得冰涼的烤雞撲通一聲落在身下的草蓆上。
“你怎麼了?”連青顏關心地問道。
“我在想,督紅花此人陰忍狠辣,連師父都不是她的對手,我……我不知道……”鄭東霆說到這裡,渾身一陣瑟瑟發抖。二十年來,牧天侯在他眼中就算有千般不是,但是他的武功和智慧都是鄭東霆衷心欽佩的。在心底深處,某種程度上來說,牧天侯可以說是他終生崇拜的偶像。如今,這位神鬼一樣的師父竟被督紅花輕描淡寫地解決掉,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怎不叫鄭東霆心中慌亂。
“東霆……”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樣子,連青顏連忙輕輕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撫摸着他的胳膊,溫柔地爲他舒緩緊張。
“你這是說什麼話?”洛秋彤此刻突然立直了身子,昂然道,“這一次你們至少阻止了她通過魔功的傳播發展新的教衆。讓衆魔頭不得不與參加天書會的魔頭們撕破臉,圖窮匕見。就算他們明日有什麼法子得到了你們的那些武功秘籍,也不過練在區區十二個人身上。我就不信,憑十二魔使他們能夠橫行天下。”
“師姐說得對,我們明天還有你三師弟作內應,說不定真的能在升魔臺鬧個天翻地覆。也不枉了你和祖公子一番嘔心瀝血的努力。”連青顏受到洛秋彤的鼓舞,也漸漸開始振作了起來。
“現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將悲秋救醒,他已經昏迷多日,再不醒轉,我恐怕……”洛秋彤說到這裡,語音轉澀,掉轉頭去不敢讓另外兩人看到她的眼睛。
鄭東霆伏下身,藉着地牢盡頭傳來的一絲微光,仔細檢查了一下祖悲秋的面頰,發現這個昏迷了的師弟臉色仍然光潔如舊,皮膚摸上去也有彈性,不禁暗鬆一口長氣。他支起身,對洛秋彤道:“師弟天生好靜,師父當初爲了配合他的性格,特意傳授了龜息術給他,這項內功對付酷刑峻法最爲有效,一旦發功,人便作龜息長臥,便是雷打電擊也不會將他喚醒。當日師弟眼看酷刑就要加身,大概是無意之中啓動了這路功法。如果想要破解這套功法,就須找一個他最親近的人對他輕聲呼喚,此人對他必須至關重要,和他息息相關,這才能夠從睡夢中將他喚醒。我想這裡只有你最合適。”
洛秋彤微微一怔,驚訝地說:“這樣就行?”
“嗯!”鄭東霆抱臂在胸,用力點了點頭。
洛秋彤將信將疑地將祖悲秋的身體拖到自己面前,艱難地把他的胖頭攬到自己臂彎處,小心地用手拂開散在他前額上蓬鬆的亂髮,輕柔地弓下頭,將嘴脣湊在祖悲秋耳邊,輕聲道:“悲秋,你……你醒一醒。”
祖悲秋的身體宛若一塊鵝卵石一般一動不動,絲毫沒有顯出半點生氣。
“鄭捕頭,好像不靈……”洛秋彤擡起頭來,驚慌無助地說。
“我從來沒有解過龜息術,這也是師父十幾年前無意中跟我提起的功夫,我只是知道個大概。”鄭東霆看到祖悲秋毫無起色,也慌了起來,他爬到祖悲秋身邊,用力搖了搖他,仔細檢驗他周身的情況。
“那……該怎麼辦?”洛秋彤忙問道。
“我哪兒知道?”鄭東霆焦躁地吼了一聲,“你有沒有用心叫他?拜託你用點兒感情行不行?”
“東霆……”連青顏從欄杆另一側伸出一隻手,抓住鄭東霆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鄭東霆猛然回過頭,看到她溫柔的目光,一肚子焦急暴烈的無名火瞬間熄滅了下來。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坐到連青顏的旁邊,對洛秋彤沉聲道:“師弟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對你的一片深情。這個世上,如果只有一個人能夠叫醒他,那個人就是你。他爲了你出生入死,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經做盡。若是連你也喚不醒他,你真該檢討一下自己之前對他的所作所爲是否有愧於心。”
“我……”洛秋彤銀牙輕咬,擡頭想要分辯,但是祖悲秋人事不省的胖臉在她視線中緩緩地擴大蔓延開來,瞬間鄭東霆和連青顏的影像都被遮沒消失,一股柔情和愧意涌上心頭,令她欲辯無言。
“東霆,師姐和祖公子若真是有緣,定然能夠聽到彼此的聲音,如今就算是強求,也是沒用的。”連青顏將手撫在鄭東霆的脖頸上,柔聲道,“我們應該聽牧公子的話,今夜養精蓄銳,好應付明天的一戰。”
“嗯!”鄭東霆用力點點頭,“反正就算叫不醒,我鄭東霆也能揹他衝出去,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咯咯。”聽到他的話,連青顏油然想起了當年初見鄭東霆時的景象,不禁輕笑了起來。
“哼!姓鄭的,那個烤雞你吃不吃?”懷中抱着祖悲秋的洛秋彤忽然擡頭問道。
“嗯?”鄭東霆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烤雞,“這雞髒了,你也要?”說話間他一擡手將這隻烤雞丟給她。
洛秋彤不顧烤雞上的草葉和塵土,用力撕下一塊白花花的雞胸肉,看也不看就塞到口中大嚼,邊吃邊道:“師妹說得對,今天一定要蓄足力氣,明天不用勞煩你,我洛秋彤照樣能夠背動悲秋。”
遙遠的黎明似乎遲遲不肯到來。鄭東霆感到自己昏昏沉沉地墜入了一個又一個蒼茫的夢境,又一次次失望地醒來,眼前是一成不變的黑暗,只有身邊連青顏朦朧的身影給他一絲溫暖和安全的幻覺。就在他以爲明天永遠不會到來的時候,地牢的大門轟地一聲打開。
數百個鬼奴每個人手裡拿着一隻松油火把,蜂擁衝進走廊。橘黃色的明亮火焰刺激着鄭東霆的眼簾,讓他忍不住雙眼痠楚,忙不迭地閉上眼睛。叮了當啷的開鎖聲猶如浪花拍岸層層響起,關押天書會人衆的地牢大門被一個接一個打開,裡面關押的犯人被鬼奴們押解着踏入走廊。鄭東霆用力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兩個鬼奴的左右挾持下身不由己地站起了身。就連昏睡不醒的祖悲秋也被拎了起來。他焦急地朝旁邊的牢房看去,只見連青顏和洛秋彤也被鬼奴推搡着朝着地牢門外走去。
“你們幹什麼?出了什麼事?”鄭東霆急切地大叫道。
“廢什麼話,出去就知道了!”一個鬼奴狠狠捶了他腦袋一下,讓他閉了嘴,接着狠狠拖着他的衣領,將他像拎小雞一樣拎出了牢門。
鄭東霆被左推右搡地押入了天書會衆魔頭組成的長長隊伍,兩旁是眉目猙獰的鬼奴,遠遠的前方和後隊還有地位尊貴的十二魔使壓陣,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
“難道……要把我們集體處死嗎?”鄭東霆心慌意亂地想道,“把我們都殺了就再也沒人知道秘籍的下落,這對魔教來說也不失爲斬草除根的好方法。糟了,是活埋還是砍頭,還是直接把我們退下懸崖……青顏和師弟怎麼辦?”
就在他越想越驚慌的時候,迎面施施然走來了紫袍金帶的牧忘川。今天他的打扮和平時所見大有不同,身上穿着絳紫色繡滾龍騰飛圖的衣袍,橫掛雙龍咬珠的金帶,頭盤高髻,戴金峨冠,繡帶橫飛,看起來沒有了初見時的脂粉妖氣,反多了一分英偉豪邁。只見他旁若無人地逆着人流行走,若無其事地來到鄭東霆身子左側,左手輕擡,悄無聲息地按在他的左掌之上。接着仰起頭,負手而去。
“情況有變!”正當鄭東霆不明究竟之時,牧忘川的傳音入密突然刺入耳膜:“解藥被十二魔使和弓天影護送到了朝陽廣場,我只偷到剩下的這半粒,這粒藥丸只夠你恢復逃跑的力氣,看到情形不對請你一定要先跑。”
鄭東霆想要提醒他不要逞強,但是自己的功力全失,無法施展傳音入密,只能狠狠地一咬牙,仰頭裝作打哈欠,藉着伸手拍嘴的動作將這半粒珍貴的解藥拍入腹中。
隨着涌動的人流,鄭東霆在左右鬼奴的押解下穿過一重重的地宮走廊,石階機關,來到一個橫在天花板上的石門面前。這個石門此刻已經被打開,從上面射下來令人睜目如盲的白光。鄭東霆忙不迭地閉上眼睛,任憑身後鬼奴推搡着走入了這片白光之中。久違的灼熱感覺瞬時襲遍了全身,令他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多日之後,自己終於又能夠見到人間的太陽。憂的卻是自己不知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他緊緊閉着眼睛,拘婁着身子,低着頭,不敢讓陽光直接照射到自己的眼中,生怕太明亮的光線會將久未見陽光的雙眼刺瞎。在他身邊,他聽到連青顏洛秋彤的腳步聲細細簌簌地接近了他,接着,兩聲輕呼猝然響起。
“怎麼?”鄭東霆連忙張開眼睛,擡頭望去。一見之下,他也頓時變色。
他所在的,仍然是升魔臺上的朝陽廣場。這本來是一片巨石形成的平滑地面,在它的北面是舉行天書大宴的石宮,在它的東南西三面則是空空如也的懸崖峭壁,再往外則是神鬼俱驚的葬神谷,沒有黃鷹引渡,任誰都會摔得粉身碎骨。但是今天這朝陽廣場東西兩面卻豎起了高高的兩道石牆。這些石牆都是以千鈞巨石交疊而成,擺放不似普通建築一樣規律,但是嚴絲合縫地遮擋住了南北兩面的峭壁和天空,令人生出飛鳥難渡的森嚴感。石壁前是由高到底四道石階,每道石階上都站着一排身着烏黑鎧甲的魔教教衆。東西兩面總共是八排教衆,陣列井然,威風凜凜。
在朝陽廣場的正南面用結實的圓木搭建起了一個氣勢雄偉的多層看臺。在最上方的看臺上有兩根高聳入雲的旗杆,旗杆頂端各自立着一隻神駿的巨大黃鷹。這個看臺比兩旁的石壁稍微矮了三四丈,透過這個看臺上方的空間,人們可以隱隱約約看到葬神谷中瀰漫的層層雲靄。最上層的看臺上端然危坐着天書博覽會的始作俑者,雄才大略的魔教新教主,曾經化名葉婷盜取了天山七十二劍訣的督紅花。在她下面的幾層看臺上坐着魔教嘔心瀝血打造出來的十二魔使。
弓天影率領一隊鬼奴侍立在看臺之前,在他們面前是一張巨大的石桌,桌上擺着一盞金盤,金盤中密密麻麻堆滿了淡綠色的渾圓藥丸。在石桌旁有一個大型的武器架,架上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武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刃樣樣俱全,很多兵刃形狀怪異,個性鮮明,分明是天書會魔頭們的成名兵刃。
這兩道石壁,一座看臺與北面的石宮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環繞着朝陽廣場中心遼闊的空地。眼前所有的一切不但沒有令朝陽廣場升出侷促之感,反而讓人感到自身的渺小,浸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威嚴肅穆,令人忍不住有一種想要低頭膜拜的衝動。
鄭東霆偷眼回頭望去,只見天書會衆魔頭被源源不絕地從石宮中押解出來,在他身邊一個個跪倒在地,就彷彿一羣被人困在蟋蟀罐中的玩物。而他自己也在兩個鬼奴的強迫之下,雙膝一軟,歪歪斜斜跪在地上。
“各位一定奇怪,爲何我要將你們押到這新建的競技場上。”坐於看臺最高層的督紅花,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衆人,冷然道。
“呸!你這個女魔頭,莫非還存着什麼好念頭?”金和尚不甘示弱地呸了一聲,話剛出口,他立刻被兩名鬼奴按倒在地,光頭狠狠撞在朝陽廣場的石板上,發出沉悶地咚的一聲。
“各位,之前爲了聖教的中興大業,在天書大會上多有得罪,我督紅花在這裡向各位好漢陪一個不是。”督紅花說到這裡,巍然站起身,朝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一衆魔頭躬身一拜。
“督紅花,不用在此惺惺作態。我們當年和你父輩沒少打交道,魔教的花花肚腸,不用浪費在我等身上!”海南掌門鬼王宋無期厲聲道。
“既然宋掌門如此乾脆,我督紅花也不想囉嗦。”今日的督紅花洗卻了往日的陰沉和肅殺,情緒顯得不同以往的開朗和高昂,只見她雙手合在胸前,昂首而立,揚聲道,“世間自有江湖以來,中原西域,黑白兩道,魔途正路的分歧從未有一天間斷。江湖人士爲了虛無縹緲的道義之辯,門戶之別,意氣之爭拋頭顱,灑熱血,白白葬送了無數大好性命。江湖各派各人自掃門前雪,只知固守江湖規矩,門派之見,不能同氣連枝,共同爲武林同道謀求福祉,致使有志之士,學武無門,無能之輩,虛耗光陰,令武林密典,時有失傳。我魔教有意聚合同道,削平江湖門戶,統一天下武林,分配世間武學,令才智之士日有所獲,造福江湖。希望各位能夠拋卻成見,共攘盛舉,助我聖教成就前無古人的偉業,從此萬載留名,永垂青史!”
她的話彷彿洪鐘大呂,在競技場的四方迴盪,震得跪倒在地的衆人耳鼻發顫,心神失守。一時之間,所有人頭腦中都是一片混亂,誰也沒有回話。
“聖教主威伏江湖,一統天下!”那東西八排魔教教衆和十二魔使同時站起身,踏前一步,大聲喝道,聲如雷霆,震得衆人眼冒金星。
“督紅花……”太行山寨的二當家姬放歌擡起頭來,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你……你想做江湖中的皇帝?”
“人間既有武則天……”督紅花一雙絕美的眼眸中閃爍着狂熱的火光,“江湖豈能少了督紅花。”
“啊!……”聽到這句話,衆魔頭彷彿炸了鍋一樣紛紛議論了起來。自有江湖,武林之中高手林立,派系分明,山頭衆多,江湖子弟呼嘯山林,橫行湖海,快意恩仇,有志者爭一個天下第一,無志者圖一個逍遙快活,自古以來從未有一個人想過統一江湖,做江湖人的萬人之上。那實在是因爲想要駕馭江湖中所有奇才異能的江湖子弟實在是一個太過瘋狂的主意。但是如今魔教聲勢驚人,既匯聚了天下武林的秘傳經典,又在天書會上將江湖中最強橫的魔頭們一網成擒,似乎江湖之上很難再有人來阻止督紅花氣吞天下的野心了。
“教主話已說明!有意加入聖教者,就踏前一步走出行列,從此與我聖教一起執掌江湖牛耳!”弓天影扶劍踏前一步,揚聲喝道。他那高亢嘹亮的嘯聲,讓議論紛紛的衆魔頭同時閉上了嘴,不約而同地低下頭默默不語。
鄭東霆微微擡起頭,朝弓天影所站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身紫衣的牧忘川正在朝着看臺前石桌上那盤綠油油的解藥悄悄靠近。但是他顯然也沒想到督紅花會說出這麼一鳴驚人的豪言壯語,驚得愣在了當地,動彈不得。看他這模樣,鄭東霆暗暗着急,生怕他引起督紅花的注意,暴露了他的反叛之心。
幸好現在魔教自教主督紅花以下所有教衆都將精神集中在臺下一衆魔頭的態度之上,並沒有注意牧忘川的不妥。
過了良久,沒有一個魔頭上前一步,宣誓效忠魔教。整個朝陽廣場靜寂如死,只有衆魔頭沉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鄭東霆偷眼看了看身邊的連青顏,她的臉色也變得慘白,似乎預料到未來的不幸。在她的身邊,洛秋彤旁若無人地守護着祖悲秋,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
“她絕不會罷休的,不知道她會出什麼惡毒手段來折磨我們……”鄭東霆想到這裡,心頭僕僕亂跳,擡眼偷偷朝督紅花望去。
太陽此刻正行到督紅花的頭頂,在明亮的日輪光華之下,這位魔教教主的表情誰也看不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只有半盞茶的工夫,又彷彿過了一萬年。督紅花忽然冷冷一笑,笑聲尖銳如夜鬼哭啼,令人心頭一顫。
“各位果然不愧是鐵骨硬漢。對於慷慨豪邁之士,我聖教一向是佩服的。事實上,我關押各位至今乃是因爲我聖教雖然奪得了天書會上一半秘籍,但是落在聖手門徒手中的那一部分秘籍卻蹤影全無。我一直希望兩位聖手門徒能夠痛痛快快把秘籍交出來。但是他們一意孤行,誓死不願招供。我想,反正他們手上的秘籍記載的就是各位的得意武功,不如請各位在這個競技場上演示一下箇中精髓,讓我聖教十二使討教一番,長長見識。”督紅花不緊不慢地說。
衆魔頭紛紛暗中鬆了口氣,一個塞外胡人帶頭道:“那沒問題,督教主,是不是演示完了就放我們走?”
“當然……”督紅花用手一指身旁旗杆上的兩隻黃鷹,“這兩隻黃鷹可以帶着演示完了的各位英雄離開。”
此話一出,衆魔頭喜笑顏開,人人都迫不及待地擡起頭來,爭相觀看那兩頭碩大的黃鷹,和它們身後無窮無盡的蒼穹。多日以來,他們困守此間,失卻自由,坐對愁城,都無比思念往日叱吒江湖,縱橫馳騁的逍遙日子。每個人心裡都彷彿長了一對翅膀,從看臺上方那口青天中振翅飛了出去。
“……如果各位在演示完了本門武功後,還在人世的話。”督紅花慢吞吞地吐出最後這一句誅心的話。這句話彷彿一記殘忍的悶棍,重重打在衆人心頭,令他們新生出來的一絲生望轉眼化爲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