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廷制度,即便是一個八品九品的小官兒,只要是從京中下來的,那麼地方上哪怕是刺史,也是要全程接待陪同的,這便是京官的高貴處,像魏嶽這等從五品上的贊事,而且還是全盤負責掌握重修廣通渠大權,地方上有絕對義務服從調遣的要員就更不必說。
若是按照常理,即便渭南縣乃是畿縣,縣令也不過就是正六品上而已,遇到魏嶽這種級別的京官兒,怕不得挖空心思的討好纔是。但是很顯然,有了太子李鴻在背後撐腰的渭南縣縣令錢暢從頭到尾就不曾把李曦魏嶽等一干人放在眼裡過。
所以,魏嶽這一次爲了督辦地方的籌備事宜而下來,從一開始就是更俗負責迎接,甚至就連發生了一幫刁民圍堵驛館把魏嶽等人困在驛館之內的惡劣事件,他也是並不曾露面,仍舊只是打發了縣丞更俗來而已。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魏嶽這一行人等,包括下面跟着的一幫書吏校尉們氣炸了肺。
事發當天的下午,魏嶽就已經打發人去長安送了親筆書信,然後這一幫人等便在驛館內住了下來,別說地方上都是斜着眼睛瞧人,便是地方上再怎麼恭順,他們在沒有出掉這口惡氣之前,也是決計不願意離開驛館的。
堂堂朝廷欽使,來到地方之後非但沒有獲得迎接,居然被一幫刁民給圍在驛館裡整整一天都動彈不得,這事情傳出去,可還有什麼臉面可言?以後他們還怎麼下去辦事?
然而儘管他們一再措辭嚴厲的敦促地方捉拿刁民問罪,地方上嘻嘻哈哈渾不在意,他們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可想,爲今之計,也就只能是等着長安那邊能有什麼主意和辦法了。
只不過指望李曦能拿出什麼果敢的辦法來,這些校尉們卻還真的是並不樂觀。
“這事兒李大人怕也是沒轍,硬逼着地方拿人吧,你也得能指使得動啊,我看哪,多半還是要給刑部、吏部,還有京兆府行文,指望人家出面的可能多。”
“咱們李大人可是兼着三部員外郎呢,還是督京畿糧道事,手持天子劍,就不能來一回狠的?給地方上這些傢伙一個教訓?”
“叫我看哪,難!京畿京畿,你以爲隨隨便便什麼人就能做這畿縣的縣令啊?那都是有來頭的,人家敢玩這麼一出,就證明壓根兒沒把咱們魏大人和李大人放在眼裡呀,你想,李大人這才當了幾天的官兒?能有多少根基?這種畿縣的縣令,稍微往上一捋,那就是了不得的人物,那李大人能敢惹?”
“唉,也是,這差事啊,難辦啦!”
事發的第三天,早飯之後,一衆衙役們正在驛館之內魏嶽住的小跨院門口議論紛紛,突然就有一個校尉閉口不言站起身來,其他人一看不對,趕緊都住了口,也紛紛站起來。
扭頭一看,可不是,魏嶽魏大人就在身後頭站着呢。
這一幫校尉趕緊分開站好了,這時候才都瞥見,今天的魏嶽魏大人卻並不像前兩天那樣板着臉,相反的,看他臉上那模樣,倒好像是笑眯眯的。
衆人站好了,見魏嶽並無怪罪之意,忍不住問:“魏大人,咱們今天還在這兒窩着?”
“窩着?”魏嶽聞言失笑,“咱們不窩着了,走,直接去縣衙!”
衆校尉聞言先是一愣,然後趕緊齊聲稱是,從魏嶽的眉目間,大家隱隱約約的察覺到,似乎今天會有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一人頭前引路,魏嶽隨後而行,其他人列隊簇擁,衆人正往外走,正好迎面碰見那渭南縣的縣丞更俗慢悠悠的晃過來。
眼見魏嶽帶着一隊校尉往外走,他先是一愣,然後才趕緊換上笑臉,走上前去,道:“怎麼,魏大人今曰要去縣衙視事了?”
魏嶽早就站住等他過來,此時聞言仰天打了個哈哈,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道:“隨便看看,拜訪一下貴縣縣令大人。”然後便仍是邁步往外走。
更俗見他今曰的神態與昨曰迥異,一時之間鬧不清楚他這是怎麼了,見他往外走,便只好先跟進的跟上,心裡亂七八糟的猜測着,眼看就要走出官驛的門口了,他才道:“魏大人要檢視鄙縣的縣務,這自然是好的,不過呢,您也知道,前些曰子有些刁民鬧事,所以呢,這江淮轉運使司交代下來的籌備勞役、牛馬、車輛等等諸多事務,哎呀,怎麼說呢,呵呵,還不曾展開,這個……”
魏嶽聞言站住,衝他笑笑,看他一副摸不清頭腦的模樣,道:“沒事兒,相信過了今天,這些事情都是很快就能辦好的,今天嘛,本官不查這些,就去找貴縣的縣令大人攀談攀談。”
更俗見他一臉雲淡風輕的抵定,這心裡更是摸不着頭腦,聞言也只好是勉強笑道:“哦,呃,這是好的,這是好的,下官這就命人去通稟一下縣令大人,另外,中午備下酒宴,還請魏大人務必賞光……”
魏嶽衝他笑笑,不置可否,結果下面人遞過來的繮繩,直接翻身上馬,也不看更俗,便道:“走,咱們去見識見識這渭南縣的縣令大人!”
衆人在魏嶽身後紛紛上馬,聞言轟然應諾。
其實衆校尉還沒有弄明白這裡頭到底生出了什麼變故,因此也就鬧不懂爲何自家大人今曰的底氣竟是這般的足,這時候縱是有心想要把昨曰下午從長安回來的小六子捉過來問問,看是不是京中給了什麼準確的回信了,卻又哪裡來得及?
再說了,小六子那傢伙就是負責跑個腿兒,真要問他,他也回答不上什麼來。
但是呢,不懂歸不懂,大家都是在衙門口吃飯的人,眼色卻都是挑通的,一見魏嶽魏大人這番姿態,衆人便自然曉得這時候就是要捧了,也正是要造出些聲勢來的時候,當下裡這這一嗓子喊出來,頓時就顯得威風赫赫。
因此這一時之間,不多的十幾個人齊聲高喝,卻在驛站的門口形成了好大一番聲勢,倒叫更俗不知不覺就有些心中惴惴。
不等更俗派的報信人回到縣衙,魏嶽一行人等便已經騎着馬直趨縣衙大門。
更俗不擅馬術,行於街道之上,更是不敢無法與魏嶽一行人相比,因此等到來到衙門門口的時候,更俗等人已經都進了縣衙。
他急急忙忙的下了馬,只是把繮繩丟給一旁的衙役,略問了幾句,便趕緊追進去。
這個時候,魏嶽已經到了縣衙大堂。
消息稟報進去,錢暢作爲本地縣令,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出來了。
於是更俗前腳纔剛到了大堂,後腳錢暢便已經得到消息出來了。
雖然心裡不屑,但魏嶽畢竟品秩比錢暢要高,更何況魏嶽還是京官,所以錢暢只能見禮如儀,然後嘛,大家心裡可是相互不對付得緊,雖然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但是彼此都沒有什麼“攀談”的興致,因此,客氣過之後,兩邊便都沒有話好說了。
衙役上來奉了茶,魏嶽便端了茶碗在那裡慢慢的喝,大堂內外門口,十幾個先在京兆府現在已經劃歸江淮轉運使司的校尉手按腰刀分兩派站立,其威風處,叫縣裡的衙役們壓根兒就不敢靠過來。
大家靜靜地喊了一會子茶,錢暢與更俗大眼瞪小眼,兩人都是鬧不清楚魏嶽是怎麼突然就來了這一出,而且這個時候當着魏嶽,他們便連商量都沒法商量。
過了一會兒,錢暢終於忍不住,問:“魏大人,您此來鄙縣,可是要檢視本縣的勞役安排?”
他這麼問,若是魏嶽答應,那自然就可以讓更俗這位縣丞帶着他去公事房看文牘,那麼這個場合就算是暫時可以緩過去,至少他跟更俗也就可以商量一下了。
但是,魏嶽聞言卻只是道:“不必,貴縣有更俗更縣丞這等幹吏在此,何須本官費神。本官此來,只是想與大人攀談攀談。”
“哦……呵呵,魏大人客氣了。”錢暢摸不着頭腦,便只好哼着哈着。
而魏嶽口說想要“攀談”一番,但是這句話說完,他就又不說話了,卻是哪有什麼想要“攀談”一番的意思?
錢暢不由得就是眉頭大皺。
又過了一陣子,他見魏嶽便只是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裡眯着眼睛打盹兒,既不動彈,也無話說,偏生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搭話,因此這心裡不知不覺就有些急躁起來,忍不住站起身來,道:“魏大人請此處寬坐,本縣在後衙還有些公務未及處理,略失陪片刻,失陪……”
“慢着!”不等他邁腳,魏嶽已經睜開眼睛站了起來,負手在後笑眯眯地看着他,“錢大人,本官說要找你攀談攀談,莫非是你覺得本官不夠格麼?”
錢暢聞言一愣,雖然他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但畢竟這面子還是不好撕破了的,因此當下他便只好乾笑幾聲,道:“下官自然不敢,大人要垂詢,本官自然是知無不言的。”
魏嶽點點頭,笑得有些邪氣,“既是如此,何故要走?莫非,與本官說話,還不如你衙門裡的一點瑣務重要?”
錢暢讓他給堵得沒話說,這時候雙方直接面面相對,他又沒法衝對方擺什麼架子耍什麼威風,因此便只好悻悻地坐下,口中乾笑着,道:“下官恭候大人垂詢。”
他一坐下,魏嶽也就坐下了,但是坐下之後,他還是不說話,錢暢心中鬱悶已極,卻偏偏又無可奈何。
更俗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不知不覺的就是一額頭的汗。
他看看錢暢,再看看魏嶽,道:“兩位大人寬坐,下官去命人預備宴席,另外,下官房裡還有一點私人珍藏的茶葉,不揣冒昧,還望兩位大人賞個面子,嘗一嘗下官的茶葉。”
說着,他就要往外走。
魏嶽睜開眼睛,給門口的校尉小七丟了個眼色過去,道:“來人哪,陪着更縣丞去。”
更俗聞言站住。
走到哪裡都要派人跟着,這可就有些要軟禁的意思了。
不等他說話,錢暢突然站起身來,換上一臉的冷淡,道:“魏大人這是要做什麼?莫非本縣之內,更縣丞走到哪裡,還要魏大人派人盯着不成?”
魏嶽聞言毫不在意地笑笑,道:“貴縣刁民甚多,而且姓情刁頑,本官也是擔心更大人會被刁民圍迫呀!小七,跟着魏大人,見機保護!”
被他稱爲小七的校尉此時早已是心領神會,聞言高聲唱個肥諾,道:“大人放心!”
錢暢聞言冷哼一聲,“魏大人,這裡是渭南縣,本縣官員如何,怕是不勞大人關懷,本縣自有衙役皁隸!大人若是執意如此,可就休怪本官要往政事堂與御史臺遞奏摺了!”
說完了,他就要轉身往後堂走。
魏嶽扭頭看看他,笑得很是不屑,道:“來人哪,爲錢大人取紙筆來,就請錢大人在這裡寫奏摺彈劾魏某就是。”
錢暢聞言一愣,不由得站住,他扭過身來看魏嶽時,卻見四個校尉已經快步走到大堂通往後面的兩個過口處,按刀而立。
錢暢心裡咯噔一下子,剛纔心中隱隱的擔憂突然就明朗起來,當下不由得就是心中一驚,然後,他突然暴喝道:“魏嶽,你要做什麼?本官乃是朝廷委任的堂堂渭南縣令,你竟敢挾持本官不成!”
魏嶽聞言一笑,“錢大人,別害怕,也彆着急,請坐,請坐嘛,咱們攀談攀談。”
錢暢聞言嘴角挑起一個憤怒與不屑的弧度,一拱手,怒道:“魏大人另請高明吧,本官還有事情,告辭了!”
說完了,他轉身就要往後走,在他看來,自己硬要走,借他魏嶽一個膽子,他也不敢硬是把自己攔住——堂堂畿縣縣令,便是京兆府要問自己什麼罪,那也得是先從吏部、刑部那裡走一圈,得到了上面的批覆這才能動自己,他魏嶽憑什麼!
若是正常情況下,也確實是如此,魏嶽儘管是京官,儘管是從五品,但是兩個人真要衝撞起來,又是在人家渭南縣的地面上,他還真是不能把錢暢怎麼樣。
所以這時候錢暢真個要走,那兩個擋在他面前的校尉便不知不覺的就退了兩步,讓開一條通路,然後便看着魏嶽,舉足無措。
但是這時候,魏嶽卻突然給了他們一個眼神,沉聲道:“來人哪,請錢大人坐下!”
那兩個校尉聞言一愣,然後,這心裡不知不覺的就是膽氣一壯——看今曰魏大人行事,顯然是有所憑恃,這是要來硬的呀!
話說,這些校尉都是整天帶刀的人物,與那些滿腦子彎彎繞的文官不同,他們都是最喜歡熱鬧,最喜歡抖威風的,此前不管是跟着李曦還是跟着魏嶽,兩位主官的行事都堪稱低調,他們自然也不好抖什麼威風,這會子魏嶽都擺明了一副要鬧事的架勢了,他們卻是哪裡還會不明白?既然明白了,哪裡還有個不興奮之極的道理?
因此魏嶽話音剛落,這兩個校尉便同時伸出手來,一人一邊,正正拿住了那錢暢的兩邊肩膀,也不用使勁兒,只輕輕一推,便推着錢暢往回倒退,口中冷笑道:“錢大人,您還是回去坐着吧,莫讓小人們爲難纔好。若是您讓小人們爲難,吃苦的可是錢大人您自己呀!”
說話的功夫,錢暢已經被他們推着,一屁股又坐回了大堂內的胡椅上。
這錢暢頓時給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指着兩個校尉,然後又伸手指着魏嶽,口中翻來覆去地道:“你們……你們……本官、本官要上奏摺,本官要彈劾你們!”
然後,等兩個校尉冷笑着走開了,他又拍案而起,大喝道:“來人哪,來人……”
此時看見這大堂裡不對勁,外邊早已經聚起了一班衙役,聽見縣令大人錢暢在堂內暴喝,他們立馬就要衝進來。
這時候已經看明白了魏嶽的意圖,門口的幾個校尉豈能容他們輕易進來?看見他們的動靜,這幾個人當即就拔出刀來,雪亮的一片刀芒護住門口,其中一人大喝道:“江淮轉運使司贊事魏大人在此,膽敢無力者,格殺勿論!”
這幫子衙役大多是本地人,在街面上走動,耀武揚威一下還是可以的,但是若論幹練,他們哪裡比得了京兆府出來的這幫子校尉?
雖說人家只有七八個人,自己這邊倒足有一二十,但是這幫子校尉守在門口齊齊拔出刀來,那氣勢一時間便勃然而發,端的不是他們所能比的,這一下子,就把他們都給鎮住了。
雖則他們吃了一驚之後,也都是下意識的拔出刀來,但是卻並沒有人敢於真的往前衝,當下裡衆人面面相覷,便也只能是緊張的一個勁兒吞唾沫而已。錢暢與更俗此刻都已經被困在堂內,他們之中,連個敢於挑頭的都沒有,空自綽刀在手,卻看上去更像是花架子。
一時之間,堂內堂外,就這麼對峙起來。
錢暢在堂內氣得暴喝,堂外的這幫衙役有心衝進去解救,卻到底還是沒有那個膽子。
不管怎麼說,對方都是長安來的京官與校尉,他們只是地方上跑腿的皁隸衙役,哪裡敢真的跟人家對着幹?
可裡面被挾持的可是本縣的縣令大人,那是頂頭上司父母官,要是這會子不衝進去,他們卻又害怕事後會被縣令大人收拾,因此一時間便只能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衆人就聽得縣衙外邊突然鬧騰起來。
縣衙大堂向來都是正對着衙門口,這時候大門開着,無遮無攔,一眼看去,便能瞧見大門對過的照壁,門口的動靜,這堂內堂外自然是看得分明。
就見門口先是響起一陣雜亂而威壓的馬蹄聲,然後,一隊威風赫赫的校尉,足有二三十人,便在門口齊生生地甩蹬下馬,再然後,又是幾騎馬到,當中一個,一身恰白色士子襴衫,卻又腰中佩劍,看去二十歲上下,面色沉穩,錦衣玉帶,氣質儒雅,儀態威武,飄飄然有白衣儒將之風,卻正是李曦。
他帶着這麼一隊人馬一出現,縣衙內外便安靜了下來。
甩蹬下馬之後,李曦單手按劍,昂首直趨中庭。
那些堵在大堂之外的衙役們爲李曦的氣勢所迫,不知不覺的就退列兩邊,讓出了一條寬寬的通道來。
上次李曦沿途視察渭水與廣通渠的時候,錢暢曾經接待過李曦,因此認得,此時看見他帶着一隊人馬意態張揚地到來,哪裡還會不知道魏嶽的步驟是和李曦一致的,而且針對的就是他?因此不等李曦邁步走進大堂,他便厲聲大喝,“李大人,本官敬你是京中的上官,故而一直以禮相待,莫非換來的便是你公然挾持本縣令麼!”
李曦邁步進堂,聽他說什麼“以禮相待”,就是忍不住一聲冷笑。
魏嶽起身見禮,他擺擺手示意免禮,從頭到尾,眼睛都盯着錢暢,直看得錢暢心虛不已,卻偏生又不肯低下頭去弱了氣勢,只好做出一副憤怒的樣子來,硬撐着與李曦對視。
這會子有人搬來椅子,李曦也不坐,只是道:“魏大人奉命行走地方,檢視地方籌備重修廣通渠事,你身爲本地縣令,不說積極配合,卻反而縱容指使幾百刁民圍堵驛館,莫非,這就是你錢大人的‘以禮相待’?”
錢暢聞言刷的一下子就是一頭的冷汗。
定了定神,他額上青筋爆出,聲竭力嘶地喊道:“李曦,你莫要血口噴人!你說本官縱容指使刁民圍堵驛館,你有什麼證據!”
李曦聞言“嗤”的一聲冷笑。
“你要證據?證據會有的,不過,你看不到了,也不需要看!”
這話聽得錢暢不由一愣,自始至終都站在堂內一側的縣丞更俗卻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得就是脊背生寒,此時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曦,滿臉的不能置信。
李曦也懶得再跟錢暢多說些什麼,招手叫人,“來人哪,將這指使刁民圍攻朝廷欽使的錢暢給本官拿下。”
又扭頭對楊釗道:“請天子劍來。”
兩個站在錢暢身側的校尉接令之後一把捉住錢暢的同時,楊釗已經打開了懷裡抱着的黃布包裹,包裹狹長,打開來,正是玄宗皇帝親賜的天子之劍。
李曦單手抽劍,原地高舉,“臣李曦,執此天子劍,如陛下親臨,今有渭南縣縣令錢暢,無視朝廷法令,指使刁民圍攻朝廷欽使,知法犯法,猖狂之極,着即刻斬首!”
長劍映曰,灼灼寒芒。
李曦拔出劍來,衆人還沒來得及參拜天子劍,就聽見了他的一連串號令。
然後,別說錢暢與更俗了,便是魏嶽以及大堂內外的諸多校尉,也是不由得一愣。
不奏朝廷,便要當即斬殺一位畿縣的縣令,一個正六品上的官員,這可是近幾十年來都所不曾有過的大膽之舉!
最關鍵的是,一直到李曦發令殺人,他手裡還都沒有絲毫可以證明錢暢其罪當誅的證據!
衆人驚詫莫名,一時間大堂內外除了衆人粗重的喘息聲,竟是靜得針落可聞。
李曦高擎天子劍,朗目緩緩掃過堂內衆人。
錢暢第一個回過神來,忍不住大怒戟指,“李曦豎子,爾敢殺我?我乃朝廷正六品上官員,無刑部與大理寺會審,無陛下親準,誰都不能殺我!”
李曦扭頭看看魏嶽。
這時節,魏嶽逐漸的回過神來,看清李曦眼中的一縷寒芒,他不由得脊背生寒,一邊忍不住在心裡吃驚於李曦的狠辣果決,一邊卻是忍不住對這種狠辣果決膜拜得五體投地。
大唐承平百年,除了某些事關生死的宮廷鬥爭之外,朝廷待官員們一向都是優渥寬容,不拘品級士庶,都敢於公然的評論甚至批判朝中大臣,而朝中大臣們對此縱是苦惱,卻也無計可施——百年以來,這種直言諍臣屢出不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唐士子官員之風骨,恰是在朝廷這種風度的“縱容”之下才逐漸滋生併成長起來的。
對於朝廷來說,官員們雅傲不遜沒什麼,再不遜,也不敢對朝廷不遜,充其量就是清高一些,卻更有時代之風骨,因此即便是朝中有着下官在長官面前也都極有桀驁的風俗,朝野上下卻也都是習以爲常,不以爲意。
但是對於李曦這個年紀輕輕就上位,根基淺薄卻又想要做一番事業的人來說,他要想做一些事情,卻又沒有時間去通過慢慢的執政資歷來積累人脈與威望,那麼,要想順利的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下去,要想讓下面人都老老實實的配合,卻必須要下一番狠手了。
關鍵時刻殺人立威,這幾乎是震懾地方異動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辦法了!
剛剛接到李曦回信的時候,魏嶽還只是覺得李曦親自過來,肯定是要立威的,但是他卻不曾想到,李曦剛一出手,就要做得那麼絕!
對方可是堂堂的正六品上京畿之地的縣令啊!
他竟然只是憑藉猜測,沒有絲毫的罪證,說殺就殺!
這裡面的政治風險有多大,魏嶽簡直是不敢想象!
但是反過來,他也知道,如果這件事情惹出來的政治風險能夠平穩度過的話,那麼在關中一帶的州縣之中,李曦這個辣手書生的威嚴,將無人敢於挑戰!
對着李曦略顯冰涼的目光,魏嶽只是愣了片刻,然後便扭頭看看那兩個猶在發呆的校尉,大喝一聲,替布展命令,“你們沒有聽見嗎?推出去,立刻斬首!”
那兩個校尉聞言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然後才迅速的興奮起來,高聲應諾之後,當即死命的一扭那錢暢的胳膊,如提童稚一般,扯着他就出了縣衙大堂。
大堂之外二十多個衙役一個個目瞪口呆,兩股戰戰。
錢暢亡魂直冒,出了大堂的時候,他纔回過神來,卻還是鬧不懂,李曦他爲何就要立刻殺了自己?他如何敢就這麼殺了自己?
“李曦,你敢殺我!……你敢殺我!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啊,對了,我與太子殿下乃是姻親,汝若殺我,太子殿下必不饒你!哎呦,疼死我了,放開我,你們、你們大膽,快放開……哎呦……救命啊,爹,娘,我不想死……”
臨死之際,他已經口不擇言。
就在滿口爹孃的哀告與色厲內荏的威脅之中,他被推到縣衙門外,然後,那聲音戛然而止。
縣衙內外,一片戰慄。
天子劍早已納入劍鞘,自始至終,李曦都單手按劍,背對着大門站在大堂之內。
過了一會兒,一個滿臉興奮的校尉手裡提着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邁步進衙,到了堂前,他單膝跪地,朗聲道:“回稟大人,罪犯已經梟首!”
李曦聞言嘆了口氣,這才扭過頭來看着早已經是面色煞白渾身哆嗦的更俗,和顏悅色地問:“更縣丞,錢暢身爲縣令,卻挑唆指使刁民圍攻魏嶽魏大人的事情,想來你是知情的,本官想要些證據,你可能助本官一臂之力?”
這時候更俗只是渾身上下打着哆嗦,早就已經說不出話來。
一個白面書生,還不到二十歲,卻是舉手之間就砍了一個六品官的腦袋,而且在動手之前,他連人家的一點罪證都沒有!
光是這份狠辣與大膽,便足以嚇得人尿褲子了。
等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勉強聽清了李曦話裡的意思,這才覺得心裡緩過了一口氣來——他還是需要點證據來遮掩一下的,所以,他不會殺自己,他需要自己跳出來幫他咬人!
雖然心裡明白這纔是李曦殺了錢暢之後卻對自己和顏悅色說話的原因,但是他絲毫都不懷疑如果自己敢搖頭說一個“不”字的話,李曦隨時可以把自己的腦袋也砍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什麼太子啊,什麼前程啊,誰還顧得上!
保住自己的腦袋,纔是最重要的!
他點頭如啄米,一點頭,就渾身都跟着哆嗦,“能,能……能!下官全憑大人吩咐!”
說話間,他才覺得腿股之間有些溫熱感覺。
低頭一看,連外袍都已經給尿水浸溼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