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適之說要約爲兄弟,李曦還以爲要有個儀式什麼的,後世影視劇裡演過的,大耳賊跟二爺三爺他們結拜也好,還是洪興社山雞等人,都要燒香磕頭喝血酒的,但是顯然,李適之壓根兒就沒準備要弄那些東西。
李曦也沒跟人玩過約爲兄弟這一套,所以他也不知道是眼下根本就還沒這個風俗呢,還是人家李適之爲人高韜,壓根兒就不屑弄那些虛文,總之當下裡李適之扯着他的袖子兩人一路到了李適之在驛館的那座小院之後,只是說要跟李曦大醉一場,也沒見他要準備什麼儀式。
要說唯一跟儀式擦點邊的話,那就是他命下人去把自己帶在身邊一房小妾和一個才六歲的兒子喚了出來,兩人都給李曦見了禮,口稱叔叔,而李曦則還禮,然後還送了那大侄子一塊玉佩,再然後,就是下人們都要改口稱呼李曦爲“契老爺”……這就算完了。
然後……就是喝酒。
兩人一邊喝一邊聊,越聊越投機,也就越喝越帶勁,當下裡什麼進長安之類的事兒,算是徹底給拋到腦後了,以至於等到李逸風午後從城裡帶了車馬過來接李曦的時候,李適之已經是醉得不成樣子,卻猶自在那裡高呼,“再來一盞!”
這時候李曦也已經有了五六分醉意,畢竟李適之的酒量在那裡擺着,他就算是比人家牛一點,卻也有限的很。
因此當李逸風聽說李曦居然被原陝州刺史李適之給拉去喝酒了,而一路問着找過來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兩個人酒後癲狂的一幕了。
不過在知道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他倒也不勸,一來在他看來,自家大人能剛到長安就跟李適之這等人物結交成如此關係,便實際上的照應不提,單只是名聲上的影響,那就是莫大的,二來麼,口諭上說過要求李曦接到口諭之後五曰內必須啓程,卻沒規定過他必須趕在什麼曰子之前到長安,因此,這早一曰進長安還是晚一曰進長安,倒是不礙事。
因此,他來了之後看到李曦在人家李適之大人住的院子裡跟人喝酒,便以下人自居,老老實實的在外頭等着,大不了就是等他喝醉了把人接走就是了。
可就在這時候,城裡來人了,來的還正正是李適之的長子,李過。
他是陪着他母親一起先回的長安,一來打個前站收拾收拾積年不住人的老房子老院子,二來也是運送東西,因此出發的早,到得也早,現如今家裡都已經收拾出來了。
今天上午接到口信說自己阿爹昨天下午就已經到了城西驛館,所以下午他就帶了車馬一起,過來接自己的阿爹和小兄弟來了,到了之後聽下人說了上午那一出,又說眼下老爺已經和契老爺一起都喝多了,他正自心裡納悶不解,不過腦子激靈一下,卻突然想起來點什麼,於是抓住下人的領口就扯着問,“契老爺……我那叔叔,叫李曦?劍南道蜀州的李曦?”
那下人讓他給嚇得夠嗆,只是雞啄米一般的連連點頭。
於是李過哈哈大笑,進了自己老爹和李曦喝酒的房間之後,那幾乎是納頭便拜,口稱,“侄兒李過見過叔父大人!”
這會子李曦正喝得有點迷糊呢,初時還以爲是剛纔叫自己叔父的那個小正太,不過即便酒喝多了,他還沒全迷糊,怎麼聽怎麼都覺得這聲音不對,扭過頭來擠着眼睛看,赫然發現跪在堂前衝着自己叫叔父的,居然是一箇中年人!
當然,說人家李過是中年人,純粹是因爲李曦喝多了,眼睛有點花,李過畢竟是世家出身,皇室血脈出來的,人長得極是英偉,個子很高,肩膀也寬,而且他面容俊朗,今年又才只有二十歲,正是年少英發的年歲,此時穿着一身滾花常服昂然下拜,很有些氣勢的。
只不過呢,或許是爲了追求些英武之氣,他年紀輕輕的,脣上就刻意留了兩撇短髭,因此當李曦模模糊糊的看過去,下意識的就覺得,這位怕不得少說也有三十大幾了。
因此李曦扭過頭來看他這麼大一個人居然管自己叫叔父,這頓時就有點頭大,扭頭看看李適之,卻見李適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而且還一笑一個酒嗝,然後才道:“賢弟,這是我長子李過,今年二十歲了,以後你這個當叔父的可要多多提點。”
又看着李過道:“過兒,這是你叔父,姓李諱曦,字子曰,你以後便稱呼他叔父便是。”
李過聞言站起身來拱手應是,然後就笑着過來給李曦斟酒。
話說,在李曦這麼一個現代人看來,這事兒蠻不可思議的。即便李過只有二十歲,那也比自己大了兩歲呢,在他看來,即便是自己老爹跟一個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傢伙兄弟相稱,那自己也絕對拉不下臉來管人家叫叔叔的。
你比我年齡還小,大家又沒有血緣關係親戚關係什麼的,我又沒娶你家女兒,憑什麼比你矮一輩啊,充其量大家各交各的就是,沒必要硬是論什麼輩分。
可是這事兒在李適之和李過這些唐朝人看來,卻是合乎禮儀的,義正辭嚴的,必須的。
因此當李曦皺着眉頭說:“我看就不必叫叔父了吧,那個,我今年才十八歲,這一聲叔父喊得我渾身不舒服……”李適之和李過卻是異口同聲地道:“那怎麼成!”
甚至這李過放下酒壺就趕緊又跪下了,那股子納頭便拜的勁頭兒,李曦攔都攔不住,只聽李過道:“叔父若如此,莫非是不屑指點侄兒?”
李曦目瞪口呆。
也還別說,人家李過這不叫不要臉,這是尊敬師長的典範,大唐時候人灑脫不羈是不假,但是在另一面上來講,卻也是極爲講究這些長幼尊卑的禮數的。
所以,要是李曦不讓人家喊叔父,反倒成了嫌棄的意思。
他以手撫額,點點頭,覺得嗓子快給堵住了,最後只好硬着頭皮擠出來一句,“那個,賢侄起來吧,不用老是動不動就納頭便拜的。”
李過這才聞言大喜,站起身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盞酒,一舉杯子,朗聲道:“侄兒敬叔父大人,祝叔父大人壽比南山,俸比侯王!”然後一揚脖,一盞酒下肚。
這祝福聽得李曦臉上有點抽筋,剛想攔住,解釋一下,自己今年才十八歲,暫時還用不着那壽比南山的詞兒,再過個三十年還差不多。
可是沒等他說話,李過又倒滿了一盞酒,端起來,一揚脖,又下去了,“叔父,請滿飲!”
…………到最後,李曦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李適之那座小院了,他只記住了一點,李適之很能喝,自己那大侄子李過,也很能喝!
一覺醒來,腦子暈暈乎乎的,李曦睜開眼睛往外瞧,半天都是迷迷糊糊的,又過了好一會子,這才逐漸醒過神來,自己掀開身上的毯子緩緩下了榻,伸了個懶腰之後,便在房間裡來回打量了起來。
這顯然不是自己在驛站裡住的那間房子。
聽見外邊似乎有動靜,李曦便從旁邊的薰衣籠裡拿了件襴衫來穿上,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這是一座開面不大,但是別有風味的庭院。
當然了,說是不大,其實正五配四,再加上東西廂房,加起來也足足十幾間房子呢,要是在算上這庭院,倒也算是一個軒敞的小院,即便是擱在晉原那樣的州城,這院子怕不至少也得值個十幾萬甚至是二十萬錢。
正房五間,東西各有兩間配房,也叫耳房,房前有廡,廂房前也有廊子,一直曲折迂迴到東南角的院門。院子裡種着不少花卉,廊子下還搭了一溜兒的葡萄架,東南角有一棵大槐樹,高大而茂盛,樹蔭遮了足足小半個院子。
是一座很有北方風韻的小院。
這時候看見李曦起來了,趕緊就有兩個原本坐在房前堂廡下說話的丫鬟起身過來,一個捧了臉盆,一個拿了毛巾,艹着一口長安話,道:“婢子伺候公子爺洗漱。”
李曦的腦子還有點迷糊,就這兩個丫鬟手裡的東西洗漱一番,覺得自己清醒了些,又擡頭看了看太陽,發現時間居然已經快要正午了,就忍不住問兩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頭:“你們是誰,這是哪裡?”
兩個丫鬟年齡都還小,看上去也就是十三四歲,剛剛開始懂事的時候,不過一來她們對李曦不熟悉,二來畢竟她們也纔剛來了沒幾天,因此李曦一問,倆人就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看上去機靈點的首先反應過來,就答道:“回公子爺,這裡是您的宅子,婢子叫妙妙,她叫蓮蓮,我們都是被李老爺買了來伺候您的。”
“李老爺,哪個李老爺?是李逸風,還是李適之?”
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這回倒是那個蓮蓮開了口,卻是一副走了腔調的閩浙口音,裡面摻雜着些許長安味道,“是李逸風李老爺。”
李曦拍拍眉頭,又問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兩個小丫鬟見李曦始終和顏悅色的,這會子就敢說話了起來,聽她們嘰裡呱啦的一說,李曦才知道,敢情昨天自己在驛站那邊喝多了,就直接被李逸風用馬車給拉到長安城裡來了。
他又拍拍眉頭,打馬進長安啊,多帥的鏡頭,錯過了。
從兩個小丫鬟的口中,李曦知道這會子李逸風已經出門去了,據她們說,李逸風好像是在長安開了一家酒鋪,專門賣酒,李曦就知道,他肯定是看自己大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就自己先去酒鋪那邊安排去了。
畢竟當初長安的酒鋪從買下到招人到開業,都是他一手艹持的,眼下自己這個正兒八經的大老闆過來了,肯定要檢查工作,他自然也想提前去佈置一下。
李曦在那裡看着院子外頭的驕陽發呆,這邊妙妙就已經知趣地給捧了一碗溫茶了,李曦正口渴呢,接過去一口就喝乾了,把碗遞過去,讓她再倒一碗來。
這妙妙和蓮蓮都是自小就被賣了出來的,雖然年幼,卻也學過規矩,既然學規矩,那就要模擬着伺候人端茶倒水。此時知道自己這位新主人是酒後口渴,便索姓直接拎了水壺過來,李曦喝一碗她倒一碗,一直三碗,李曦這才把碗遞給她,還衝她笑了笑。
這會子幾碗水下肚,就覺得精神又好了些,就問那妙妙和蓮蓮,“那位李老爺臨走之前說沒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兩個小丫頭搖頭,都說不知道。
於是李曦又問:“那,府裡有馬車沒有?”
兩人又是搖頭。
李曦無奈,邁步來到房前的堂廡下,擡頭看看太陽,覺得似乎也並不多麼炙熱,至少比起蜀州那個曬得人掉皮的大太陽是差了些,而且眼下畢竟已經八月了,長安秋來早,這時候雖然站在太陽底下還是會有些熱,卻也並不會有炙熱的感覺。
於是李曦一擺手,正整整衣袖,道:“你們兩個,妙妙,你是本地人吧?認識路不認識?”
那妙妙聞言有點不解,只是等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李曦,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李曦只好解釋一下,“你要是認識路,確保咱們出去溜達溜達,還能回來,那就陪我出門逛逛去,我還沒見過長安什麼樣子呢!”
一聽說這位新主人居然要自己帶着他逛街,妙妙心裡詫異這主人怎麼跟管教嬤嬤們口中說的那些主人家有點不一樣的同時,卻是忍不住心裡有點高興,那妙妙頓時就點了點頭,“認識認識,婢子是在長安長大的,來這宅子裡也快一個月了,出去過幾次,絕對能回得來!”
說話間她還忍不住眨着眼睛看李曦,李逸風買她們的時候,只是挑中了她們模樣兒周正,而且看上去也都很機靈,卻是不曾告訴她們,她們要伺候的就是李曦。
再說了,作爲人牙子手裡論價交易的貨物,她們也沒資格挑主人,因此當時進這個家的時候,她就忍不住開始想,自己的主人會是什麼模樣了,只是任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主人居然會是這樣的,既那麼年輕,長得那麼好看,而且居然待人還那麼和善……李曦一聽這個,就點頭,一揮手,“那行,咱們出門逛街去!”
(未完待續)